休息室內，何仲銳並沒有睡覺，而是在打電話。

    很亢奮的打電話。

    “雙競冠軍？難怪了！”

    “是是是，可他底子比您描述的還要好。”

    “應該是提前自修了大量的專業內容。”

    “實話實說，他這個能力應該去技術組，畢竟那邊才是重中之重。”

    “嗨，我們累點兒就累點兒吧，這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書記不都說了，現階段一切工作圍繞歸零進行，隻要能盡快完成任務，您把我這裏人調幹淨都行。”

    “林逾靜？連她一起調回去？”

    “不行不行，林逾靜這個工作經驗吧……還有很大的積累空間。”

    “多久？我尋思著，怎麽也得大半年吧……”

    “行行，回頭先讓李崢跟周成龍談談。”

    “啥，下午一點？”

    “艸，又開會。”

    “沒沒沒……沒說您。”

    放下電話，何仲銳才揉著心口上了床。

    他倒也不是成心要拆這倆人，主要是李崢的確太過突出了，在技術組無疑能發揮更大作用。

    至於林逾靜。

    這可是讓兄弟們效率集體提升30%，睡眠時間減少50%的神器，這能放她走嘍？

    ……

    12點出頭，清潔阿姨拍了拍門。

    “飯好了啊。”

    聽到這個，機房裏當班的三位工程師，先後都伸了個懶腰。

    說到底，他們都隻是完成任務而已，遠談不上投入。

    畢竟，眼前的工作是很難有結果的。

    這些測試數據，當初早就分析過了，人工分析、軟件分析、數學分析通通走了一遍，現在再以更加嚴格的標準過一遍，其實頗有一種病急亂投醫的架勢。

    這事是陳鴻兵堅持的，他認為既然發生了問題，那麽之前的數千次測試中一定會存在某種特征，抓到這個特征也就抓到了故障的關鍵所在。

    沈聽瀾認可這個思路，但卻反對現階段讓測試組的人跟這些陳年數據玩兒命。

    她的意思是，既然數千次的測試分析中沒有發現問題，那麽現在也很難發現，就算有可能發現，也不是靠單純的加班加點能發現的。

    就像考試檢查一樣，黃二這張卷子，他們已經檢查過很多次了，但最後依然出了錯誤。

    如果將一部比喻成做卷子的人，那麽眼前的這種錯誤，顯然是已經突破了做卷者思維的錯誤了，再多檢查一次沒有任何意義。

    與其這樣，不如加入新思路再做一遍。

    或者幹脆請外部專家入場，以他們的思路重新檢查。

    總之，現在讓測試組拚命搞這些，不如去其它組支援。

    哪怕好好休養幾天，養出更多的精力應對後續繁重的測試都可以。

    怎奈，最後陳鴻兵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意見。

    按照他的話說，碰到事情先檢討，這是必要的態度，他需要測試組進行“過往糾錯”工作，以向上級和同仁表達一部自省的態度，這同時也是在給六院施壓，逼得他們也進行同樣程度的糾錯。

    這樣一來隻是可憐了測試組的人，不得不兩班倒搞這些很難有結果的事情。

    他們自己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工作強度雖大，但阿姨一喊就去吃飯，該換班就換班，也不至於太過投入。

    但……

    那都是一天之前的狀態了。

    這會兒，收到了吃飯的信號，雖然三位工程師都習慣性伸了個懶腰，卻都沒有起身。

    所謂直男，就是由於經驗有限，與女孩子交流的時候，隻能找到最直接，最基礎理由的人。

    比如。

    “多喝熱水。”

    “別吃涼的，肚子疼。”

    “早點睡吧。”

    在這個基礎上，再多一點都想不出了，連“你有夢想嗎”這種話都問不出來。

    而對機房裏的三位工程師而言。

    阿姨的吃飯召喚，無疑是一個搭話的黃金機會。

    豈止是黃金，簡直就是鑽石，是最強王者。

    想想看。

    “小林，吃飯嗎？。”

    隻要5個字，便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平日難以啟齒的搭話。

    順利的話，還可以一起吃個午飯，完成20分鍾的近距離接觸。

    值得一提的是，在場的三位工程師絕非凡輩。

    此生，除了媽媽以外，都還並未與任何女性有過如此長時間的近距離接觸。

    中小學，隻專注於學習。

    大學，以為會碰到可愛的女孩子，但因為是硬核理工科大學，隻有17%的女生，而且那些女生比他們更硬核。

    於是也隻好專注於學習。

    工作了，以為會碰到漂亮的女同事，但他們忘記了這是一院一部，女性比例，隻有2.6%，測試組因為經常機房值班、熬夜的關係，女性比例自組建之初就恒為0%！

    跟工作環境一比，大學簡直就是美女天堂了。

    而今天，就在今天。

    她出現了。

    就像奇跡一樣不可思議。

    就像天使一樣從天而降。

    麵對這樣的奇跡，這樣的天使。

    就算拚上命，撕掉臉，也要鼓足勇氣，問出那五個字。

    小林，吃飯嗎？

    而正在三人要起身的時候。

    由於節奏太過同步，他們共振了。

    看著對方不惜一切代價，舔著臉也要開口的堅決眼神。

    他們才意識到對手的存在。

    接著，他們又先後露出一絲輕蔑。

    鬥不過學校的渣男，還鬥不過你小子？

    其中頭發最茂密，留存量高於35%的工程師這便扶著桌子猛然起身，朝林逾靜望去。

    另外兩人心知不妙，但又無可奈何。

    這個人太有勇氣了……就這麽上了麽……

    高發量工程師眼見便要開口，但發現林逾靜依然專注於屏幕，並沒有任何吃飯跡象的時候，他又心一緊……

    一屁股坐了回去。

    還是沒膽量直接開口……

    辣雞！

    另外兩個人心裏喊著，也同時望向了林逾靜。

    但同樣地，他們也沒膽量開口，甚至連站都不好意思站起來，還不如高發量的那位。

    原因無它。

    萬一，小林不想吃飯咋辦？

    “不用了，你去吧。”

    “你好惡心，才不跟你吃飯。”

    “我餓死也不跟你一起吃。”

    想著這些，三個人的神色都逐漸凝重，繼而悲傷起來。

    被拒絕，是比無事發生還要慘烈的結果。

    如果那樣，今後怕是連說話的理由都沒有了。

    往後這麽多日子，就算有一天天賜良機，跟小林孤男寡女值班，那都沒法找她一起吃飯了……

    這樣的代價。

    承受得起麽？

    在三位工程師生死抉擇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其實林逾靜……

    非常餓。

    她表麵是在看屏幕，其實全部視力都集中在了四麵八方的餘光上，因此呈現出了一種呆滯投入的狀態。

    怎麽還沒有人起身吃飯！

    這幫程序猿靠吃自己頭發活著的嗎？

    身為新人，一到點就第一個吃飯，這是不好的。

    當然，林逾靜本來也不知道這些，這都是昨晚沈聽瀾硬灌給她的。

    沈聽瀾非常清楚，女兒如果以本來的惡劣性格待人，那一定會遭人嫉恨，但測試組都是自己的手下，老實的都流油了，又一定不敢與女兒爭論。

    這最後就會導致，女兒狐假虎威欺負一整個組的人。

    因此，她囑咐林逾靜一定不要我行我素，要盡量在細節上表達出對他人的尊重。

    所以，林逾靜雖然很餓，但依然要等著別人先去吃飯，或者至少有個人來邀請她吃飯也可以。

    可惜的是，這個層數雖然不高，但對生態位常年在負十幾層的三位工程師而言，這是根本參不透，想不來的。

    於是，機房裏就這麽沉默了5分鍾。

    誰都沒有動身去吃飯。

    正當其中一人要扛不住，準備自己悶頭去吃的時候。

    阿姨突然又推門進來了。

    林逾靜和三位工程師同時眼睛一亮。

    來得好！

    快催我們吃飯，快！

    阿姨本也是來催的，嘴都張開了。

    但見每個人都如此醉心於工作，都焦慮到滿頭冒汗了……

    她怎麽忍心打斷？

    相反，她還很感懷。

    看到祖國的航天工程師，如此廢寢忘食，恨不得拿手機拍一條正道的光發出去。

    隻可惜此地不能拍照，她也隻得欣慰一笑，悄悄離去，順便關上了門。

    這個行為，也導致林逾靜和三位工程師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正所謂窮則思變。

    這種時候，最餓的人，隻好率先做出行動了。

    林逾靜用餘光掃描了整個機房。

    三位工程師叔叔都在忙於工作，很用力的樣子，這種時候打擾會被討厭吧，可不能給媽媽招事兒。

    至於旁邊的李崢，正瞪著屏幕瘋狂學習。

    打擾他！

    “咳……”林逾靜輕輕拍了拍桌子，“分給你的工作做得怎麽樣了？”

    三個工程師同時顫了一下。

    是心碎的感覺。

    怎麽……天使直接飛到別人家了……

    她工作完了咋都沒個信號……

    李崢學習被打斷，是很不爽的，略顯不滿地說道：“早做完了。”

    “那幹啥不去吃飯？”林逾靜想也不想就給李崢挖起坑來。

    如果是渣猹得罪人，那就跟我沒關係啦。

    “我這發動機結構正學到興頭上呢，這波不學明白了，那整場學習不是都白費了？”李崢埋怨著說道，“都說多少次了，別打斷我學習。”

    “？？？”林逾靜一個瞪眼，亮爪齜牙，“找撓呢吧，渣猹！”

    “誒，那你非撓就撓吧。”李崢擺手道，“別的什麽都能讓著你，就是不能打斷學習這一點，你怎麽撓我都不會讓步的。”

    林逾靜見李崢如此堅決，也不好蠻不講理，隻哼了一聲側過頭說道：“那也得吃飯啊……”

    “5分鍾，看完這段。”

    “好~~”林逾靜笑嗬嗬地點開了掃雷，“到時候你先起來啊，我跟出去~~”

    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席簡單正常的碰撞，對三位工程師造成了怎樣的打擊。

    他們隻看到了一個順從而又卑微的天使，苦苦哀求。

    而那個魔鬼渣男，竟然不珍惜和天使的吃飯機會……

    還他媽要學習？

    我們一路學到現在，學出什麽了你倒說說！

    絕望之中，高發量工程師哀歎起身，衝旁邊中發量的工程師說道：“走吧，吃飯。”

    林逾靜耳朵一翹。

    終於有人吃飯了，不用等渣猹了！

    然而中發量工程師的回答，卻震驚了所有人。

    “誒，我這波數據分析正在興頭上呢，你先去吧。”

    隨後，他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拿起鼠標操作起來。

    高發量工程師這才意識到了什麽。

    難道說，天使喜歡專精於工作學習的奮鬥男子？

    因此才對那個魔鬼如此順從？

    不妙。

    眼前的同事，很明顯先於自己悟到了這一層。

    高發量工程師一通糾結過後，強挺著饑餓坐回了工位。

    “那我也再做一組數據吧。”他搖著頭，扛著滿臉的汗珠說道，“哎，一工作起來就上癮啊。”

    艸！

    林逾靜心裏在罵人了。

    而且開局就點到了地雷上，x_x了。

    這機房裏都什麽人啊！

    一窩子猹叔叔。

    於是，又僵持了5分鍾。

    李崢突然扶桌起身，甚是興奮。

    “搞定，走著。”

    “唔……”林逾靜這才關掉掃雷，虛弱起身。

    李崢走出一步才想起來什麽，想要回頭叫前輩們一起吃。

    “別別別……”林逾靜拉著李崢，遠遠打量著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陶醉於自己逼格的三人，小聲道，“他們都在忙手上的事情，別打擾他們了……”

    “看樣子是了。”李崢跟著點了點頭，“他們工作姿勢都好標準。”

    “行了，行了……餓死了……”林逾靜拽著李崢就走了出去。

    最後還不忘把門關好。

    機房裏，隻剩下了三位茫然的工程師。

    他們難過的太表麵，像沒天賦的演員。

    越演到重場戲，越哭不出來了。

    最終，在完成了手頭的工作後，他們相依走進了小食堂，像是受過傷一樣，遠遠避開了李崢和林逾靜，隻找了角落一張桌。

    李崢覺得不太對，嚼著包子問道：“他們怎麽坐那麽遠？”

    “大概是討厭你吧，嘿嘿……”林逾靜自認為給李崢挖坑成功，悶頭憋笑狂吃。

    “怎麽會。”李崢搖頭道，“大概是技術人員都比較內向吧……這麽一說，其實我也很內向，要過一段時間才會熟悉的。”

    “對對對，渣渣都這麽說自己。”林逾靜吃了幾口後問道，“你的性格，工作做完了不該再要更多的工作麽？”

    “我這是賤麽……”

    “你學習不就這樣麽！”

    “這跟學習一樣麽？”李崢搖頭歎道，“我大概知道流程了，就是按照組裏的一套標準，大量檢查實驗數據，枯燥，無聊，機械，浪費人生。而且這裏做數據分析的軟件還不太好用，我都想自己編一個了……”

    “哈。”林逾靜仰頭喝了口湯，“聽到測試兩個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不是什麽好玩的工作了。”

    “我是覺得人為定的這套數據篩查標準有問題……”李崢也喝了口湯尋思道，“如果用一套數據模板就能找出問題，那之前一定早就發現了，不可能等到發射才暴露，要找到以前發現不了的問題，需要換一套思路。”

    “嗯，我媽媽也是這麽說的。”林逾靜悄咪咪探身道，“隻是陳主任一定要這麽做……”

    “嗯……主任層數那麽高，一定有他的用意。”李崢想了一會兒也想不明白，吧唧著嘴說道，“反正我就把既定工作量完成就好了，就當是學校做一些特別無聊的作業，多出來的時間我多學點東西，爭取早點去技術組。”

    “渣猹，才想明白？”林逾靜哼笑道，“我可是一開始就想好的，所以就隻做文檔整理工作，多出來的時間全在係統裏看火箭圖呢。”

    “我怎麽覺得你隻是單純的想偷懶……”

    “偷懶我就玩掃雷了。”

    “不，掃雷是數學思維練習。”李崢說著也探了探身子，“不過，反正也要整這些測試數據了，我有個不成熟的小想法。”

    “我不想聽。”

    “聽聽看嘛……”李崢搓著手道，“lssvm算法你聽說過麽？”

    “？？？”

    “就是一種數學算法，比較多用於人工智能神經網絡學習，我上午正好看了兩篇係統內部的英語論文，才知道這種算法同樣可以用於故障檢測，具體到黃二的情況，把這個算法跟pso粒子群優化算法結合一下，就是放一起微一下子，應該會有點東西。”

    “唔……”林逾靜獰目道，“所以……我討厭跟你一起學習……”

    “你聽我說，這兩種算法概念，思路和用處我是懂的。”李崢認真說道，“但具體到算法本身……我學不會……”

    “？！”林逾靜驚道，“你也有今天！”

    “沒辦法，這部分內容太專業了，資料裏的計算過程都是給數學博士看的，過於省略，就相當於我給劉新講數學題，跟他微一下子……”李崢忽閃忽閃地眨巴起大眼睛，“要不……你啃一下算法部分……架構和編程我來，我們整個小程序，把這些測試數據，微一下子？”

    “這種工作……”林逾靜眯眼道，“是數學實驗室做的吧……”

    “管它呢。”李崢笑著敲了敲桌子，“我們已經在火箭實驗室了。”

    “那……”林逾靜咽了口吐沫問道，“你再說一遍，那個算法叫什麽，l什麽s，是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