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泡在機房做些奇怪的事，影響弟兄們的工作情緒。

    何仲銳忍了。

    一個人占五台計算機做些不本分的事情，成天都在打電話和外所的人勾勾搭搭。

    何仲銳也忍了。

    把休息室變成私人秘密臥室，每天中午都要到專屬水床上睡它兩三個小時。

    就連這個，何仲銳都忍了。

    但這一次，辛辛苦苦整理好的文檔資料，還有未來半周的工作計劃，就被這麽潑出去了。

    何仲銳再忍就真的要哭出來了。

    “我不慣著你們了，不慣著了！”何仲銳生起氣來聲音都有些尖利，當場取出電話撥通了陳鴻兵，濕著眼不甘地瞪著二人，剛一接通就哭腔出來，“主任，你得給我做主，這倆人我沒法管了！”

    “啊啊啊，正要找你說呢。”陳鴻兵興奮道，“讓那兩個神仙現在就來我這裏，立刻，打車也可以，報銷。”

    “？？？”

    “你們組趕快調休，明後天讓大家輪流休息一下，為三天後的試車儲備好精力。”

    “啊？那分析報告的任務呢？”

    “提前結束，剛剛故障分析已經基本有了定論，這段時間測試組辛苦了，趕快調休，其它的明天例會見麵再說。”

    “等等主任……李崢和林逾靜他們……”何仲銳要繼續告狀。

    “他們又怎麽了？”陳鴻兵期待地問道，“除了利用個人時間跟十一所和天大合作給出了故障的可靠診斷，還做什麽了不得的工作了？”

    “………”何仲銳像噎了屎一樣瘋狂張嘴，傻瞪向正在收拾殘局的李崢和林逾靜。

    “怎麽了？”陳鴻兵催促道，“快跟我講講。”

    “他們……他們……他們挺好的……”何仲銳臉一鼓，更加委屈起來，“他們……不僅完成了您說的工作，這邊我分派的任務也沒落下……”

    “仲銳……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我聽你聲音怎麽跟我老家的狗挨了揍似的……”

    “沒事主任……我……我特別好……”

    “嗯……你這個這個，可千萬別因為他們的過度表現自卑，這種神仙我也沒遇到過。”

    “不自卑，不自卑。”

    何仲銳放下電話的時候，李崢和林逾靜已經將地麵收拾得差不多了。

    另外三人還在呆滯地望著他。

    他也呆滯地望向三人：“任務提前結束，故障已有可靠診斷，今天都正點下班，主任給了兩天假期。”

    三個人同時張大了嘴，一開始是驚恐，然後是驚喜，幾乎喜極而泣的那種。

    而後，何仲銳轉望李崢和林逾靜道：“主任讓你們兩個立刻回總部。”

    “是，十一所的人也通知我們了。”李崢已經在收拾東西了。

    林逾靜則是跑向了休息室，她的主要物品都在那裏。

    何仲銳虛弱地湊到李崢旁邊，象征性地幫他收拾起來：“李崢啊……到底發生了什麽……”

    “跟十一所老鐵合作的很好，之後又聯係做算法的實驗室優化了一點點。”李崢點頭道，“我這邊本來還在準備別的方案，結果他們今天下午已經出了可靠結果，跟技術組的第一診斷完全吻合，且用我們算法給出的參數，可以在六院的試驗發動機上達到85%的數據吻合度。”

    “優化了，一點點？”

    “一點點。”

    “你不是略懂麽……”

    李崢輕笑著拍了拍小老哥的肩膀，露出了老程序員的獨有微笑：“那是一周之前。”

    “……”

    在何仲銳以為李崢還在做入門功課的時候。

    殊不知，這位老程序員，已經默默扛過了上千小時的996。

    外加十一所和天大實驗室的高度配合，林逾靜的思路加持，硬是辟出了一條之前根本不存在的路。

    “對了，我回頭還要回來清理一下這一排電腦。”李崢指著他霸占了很久的五台計算機說道，“有兩台已經基本被我玩壞了。”

    “沒關係，都是公用機，沒什麽重要資料，我們重新做個係統吧。”何仲銳此時終是搖了搖頭，“好吧，我服了，這次真的服了，你們這樣的人……馬上就會拿到麻省理工之類的offer了吧……”

    說到此，他才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們現在應該沒法出國留學了吧？”

    “咋了，薊大也不錯啊。”李崢笑著望向窗外，“我的很多底子，其實都是一位不知名的薊大老師教給我的。”

    “好吧……我們這兒其實沒幾個薊大的。”何仲銳也拍了拍李崢歎道，“好了，趕緊去跟主任報到吧，剩下的我們收拾。”

    “那辛苦了，剛才沒控製好情緒。”

    何仲銳傻笑道：“值得，如果真的解決了故障定位，砸兩台電腦都說得過去。”

    “唔？”拎著大包小包過來的林逾靜，驚得把手裏的東西都扔到了地上，“真的可以砸嗎？”

    “停！李崢快給我把她弄出去！！”

    ……

    晚上七點來鍾，一部會議室，李崢見到了三位十一所的老哥。

    雖然知道他們一個25歲，一個5歲。

    但看起來，卻都是一副老程序員的樣子，很難憑年齡判斷誰是誰。

    不過就算是老，也是老的各有千秋。

    有一位皮膚很嫩，頭發卻很白。

    有一位頭發很黑，皮膚卻顯老。

    還有一位沒有頭發，臉上的油過於多，導致看不出本來的膚質。

    三人與李崢和林逾靜，都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雖然是初次見麵，但感覺完全就是老朋友了。

    這種感覺有些像網遊公會的戰友麵基。

    “靠，年輕過頭了吧！”少白頭抓著李崢的肩膀驚道，“我以為開玩笑呢，還真是高中生啊。”

    李崢大笑道：“哈哈，照這個強度搞下去，我這個造型估計也挺不了多久了。”

    “這是實話。”旁邊的老黑頭笑著抬了抬眼鏡，“入行五年就會變成我這樣了，再過五年就是劉工這樣了。”

    正說著，旁邊難以判斷年齡的油光男上前道：“我是這邊的負責人劉站起，辛苦了。”

    “哪裏，你們才辛苦了。”李崢也讓開一步，引出了林逾靜，“這是林逾靜，關鍵思路就是她提供的。”

    三人一見林逾靜，瞬間沒了麵對李崢的熱情，反而有些扭捏。

    “哦……”

    “你好。”

    “辛苦辛苦。”

    就像是網遊公會麵基，本來以為都是男人，結果發現那個玩野蠻人戰士的家夥竟然是個妹子……

    氣氛就是這樣尷尬起來的。

    相互謙讓地落座後，趁著一部的人還沒來，劉站起先是說起了悄悄話。

    “對了，這次的成果，還是有一些突破性的，也在六院的實測中得到了印證。”劉站起點頭道，“應該夠出兩篇論文的了。”

    旁邊二人期待地看著李崢，紛紛點頭。

    就他們的研究員工作屬性而言，出論文是相當重要的工作指標，無論是評職稱還是年度評優，都相當吃這個數據。

    更何況是這種經過實踐檢驗，在重大項目中有所建樹的論文。

    “好啊，出啊。”李崢跟著點頭道，“我和林逾靜也是借著同行的論文才走到這步的。”

    “是是，不過這個……”劉站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誰來主筆……誰來梳理……咱們還要一起商量商量。”

    “我都可以啊。”李崢傻呆呆點頭道。

    “哈哈，是吧……”劉站起尷尬一笑。

    另外兩人也一起賠笑。

    李崢也不是很懂，就跟著一起笑。

    還是林逾靜趁機踩了他一腳，貼在他耳邊悄咪咪說道：“渣猹，他們是在商量論文署名順序。”

    李崢恍然大悟。

    發表論文似乎是有第一署名人啥的說法的。

    在有些職稱、學位的要求中，不僅要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還要滿足相應的署名要求。

    關於這些，李崢當然是無所謂的。

    “不用了，不用了，你們來就好了，主要工作還是你們跟天大做的。”李崢忙說道，“回頭我們把資料都發過去，你們辛苦辛苦整理一下吧。”

    林逾靜也跟著點頭道：“我專業也不是這個方向的，署名你們用吧。”

    三人同時一喜，緊跟著麵色變得莊重神聖起來。

    這兩位……

    是天使吧？

    在單位按部就班幹著幹著，大突破大論文就送到嘴邊了。

    本來要愁一兩年的事情，一周之內就莫名其妙的搞定了。

    尤其是這個……不太敢直視的女孩子。

    似乎比李崢聰明體貼很多。

    “這樣是不合適的，有違事實。”劉站起揉著頭皮笑道，“不過實話實說……署名對於我們確實很重要……你們現在還體會不到這個壓力。”

    “理解，理解。”李崢笑道，“你們跟天大商量就好了，不用考慮我倆。”

    “還是要考慮的。”劉站起來回望著二人說道，“兩個第二署名人可以麽？”

    “不用，不用。”

    “不行，這個得有，不然太過分了。”少白頭跟著說道，“雖然我們進行了很多實驗和模擬，但核心思路和算法構建是你們搞的，沒有你們的名字和認可，這個論文不能發。”

    “那就……三四署名吧？”李崢轉望林逾靜，“你覺得呢？”

    “都行。”

    “嗨，這個再商量吧。”劉站起繼而問道，“除了名字，還要填寫單位院校的，你們具體是……”

    “櫻湖中學。”二人同時答道。

    三人一怔，突然感覺一切又都不好了。

    想想看，在航天係統核心技術期刊的論文庫中，有人找到了一篇名為《基於xgboost和自回歸模型的發動機故障優化》，這樣高逼格的深度專業論文。

    然後期待地打開，想看看作者是哪位大佬的時候。

    兩個“櫻湖中學”pia地就糊在了他的臉上。

    這一定會被投訴舉報的吧……

    劉站起擦了把汗問道：“要不，單位就寫宇航係統工程研究所吧……”

    正說著，一行人剛好進來。

    陳鴻兵當先笑道：“怎麽了，不叫花名叫本名，討論什麽嚴肅的事情呢？”

    幾人同時起身，劉站起一麵頷首一麵笑道：“說論文的事情呢，陳主任您不知道，這次的突破夠出至少兩篇論文了。”

    陳鴻兵一聽這個就來勁了：“那可不能欺負我們年紀輕啊，在職單位是一院一部，必須寫清楚啊。”

    “是是是……”劉站起不再搭這個話茬，生怕被陳鴻兵直接要走了第一署名，這便衝沈聽瀾頷首道，“沈總工這次的安排真的是畫龍點睛，本來就說我們湊一起試試，誰知道成效這麽明顯。”

    “是啊，這誰知道啊。”沈聽瀾笑得也有些茫然，本來她隻是給李崢創造學習條件的，誰知道一下子就創造出生產條件了。

    再之後是周成龍，上去就給了李崢後背一拳頭：“崢神，我準備到逼呼你的問題下麵，書寫新的故事了。”

    “哪有這種問題，別鬧。”

    “有啊。”周成龍趕緊掏出手機點了進去，“《如何評價2019年物化雙料競賽冠軍崢神（美神）》，幾十個回答呢，還有一個人號稱是你的同桌呢，說你有喜歡上課偷偷畫女生的怪癖，老偷偷看她腿。”

    周成龍饒有興致地挑眉道：“真的假的？”

    “……假……假的。”李崢咽了口吐沫。

    “呲呲……”林逾靜咧嘴道，“小肥腿很香嗎？”

    李崢側頭道：“主要是……那樣的腿更錘煉畫技……尤其是被襪子包住的那個銜接部位……”

    “還說不喜歡小肥腿？”

    “不喜歡。”

    “打……打擾了……”周成龍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趕緊開溜入座。

    就在他們聊天的同時，六院的幾位工程師沉著臉走進了會議室，氣氛逐漸凝重了起來。

    李崢才發現，這次會議規模還挺大的，之後又有幾人入場，都是與陳鴻兵並排而坐。

    最後竟然連趙振華也來了。

    人基本到齊後，會議正式展開。

    首先，由十一所劉站起，從技術層麵上對呈交的故障報告初稿進行了講解，當然也順便撇清了責任，表示這都是算法上的嚐試，並不代表絕對準確，隻是有很高的可靠度罷了，他說話的時候也提到了天大實驗室團隊，以及一部的骨幹工程師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他匯報結束後，六院的負責人上場，介紹下午的加急試驗報告結果。

    這次試驗是依據十一所給出的分析量身定製的，總共三次實驗，都完美複現了故障，且在數據準確度上，達到了78%，81%和85%的高度契合。

    同時，這個故障模型，也與周成龍給出的第一故障模型高度一致。

    總體上，基本可以確定故障位置了。

    之後，就是進行更多的試驗，得到更多的穩定樣本，如果十次試驗中重現率達到90%，即可蓋棺定論。

    那時，故障歸零也便完成了最關鍵的一步，很快便可申請歸零評審，由專家委員會給出結果。

    毫無疑問，工作實實在在地推進了一大步。

    振奮的神色，也終於出現在了趙振華的臉上。

    隻是，六院的工程師卻興奮不起來。

    現在故障基本定位，是純粹的發動機問題了，與一院的總體工程無關。

    雖然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他們也無從推諉。

    實際上，麵對十一所的分析報告，他們遠比一院還要配合，三次實驗都是加急加快完成的。

    可以說，他們從未逃避過自己的責任。

    與之相比，一院的很多人聽到這個結果，都不自覺地展現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

    而陳鴻兵，在與趙振華對過眼神後，堅決開口：“六院的兄弟請放心，黃二這一路都是我們一起拚過來的，我們一院絕不會把責任往外撇，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同進同退，責任平攤，一切以讓黃二盡快重新升空為第一目標。”

    雖然這有些場麵話的意思，但六院的負責人神態到底是緩和了一些，也跟著表達了決心。

    接下來，則是進一步的工作安排。

    三天後，一院將在西郊試驗場進行試車，以火箭總體狀態來複現故障，這件事說來簡單，但其實需要很多個部門一起加班加點，別的不說，單是將樣機運過去都是一件艱辛的工程。

    一旦試車成功複現，各院所將合力進行故障歸零收尾，盡量搶在月底之前交由專家組審核，並向社會適當公布。

    會議結束，已經是將近九點，不過卻並沒有人顯現出了饑餓或是困倦。

    相反，一個比一個精神，一個比一個想找人說話。

    此時的感覺，就像是人熬了很久的夜，本來眼看就要睡著了，結果突然發生了什麽振奮人心的事情，也許是熬夜看球突然來了一腳世界波，也許是熬夜打遊戲突然爆了一個極品裝備，或者是語音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妹子。

    總之，就是瞬間精神起來了。

    畢竟，故障定位這塊大石已經壓了大家太久了。

    誰也沒想到，做出突破的竟然是十一所，而且還是用一種沒人聽得懂的數學方式給出的可靠結論。

    一時之間，各路人都湊到十一所老程序員的周圍交相稱讚，互相鼓勵。

    當劉站起想引來李崢和林逾靜共享彩虹屁的時候，卻發現這倆人已經不見了，連同幾位一院領導一起不見的。

    其實在剛宣布散會的時候，陳鴻兵就拉著趙振華，叫著自家隊伍聚到了另外的小會議室。

    不隻如此，他還提前訂了些可口的外賣，提來了幾瓶中檔白酒。

    關好門，這便是一場臨時的緊急酒宴了。

    趙振華進了會議室，見這陣仗直皺眉：“啊，你說……這麽緊急的時候……你拿什麽酒啊……”

    “太累了，最近真的是太累了。”陳鴻兵抬手指向一幹手下，“就今天晚上，說什麽都得放鬆一小會兒，你就當陪我了，就二兩，誰都不許多。”

    “鴻兵你真是……”趙振華也是咽了口吐沫，“就二兩啊，陪你了。”

    工作有這麽大突破，他其實也很想慶祝一下，就算陳鴻兵不說，他自己回家保不齊都要舉杯邀明月的。

    陳鴻兵這個準備，可以說是非常到位了。

    但現在這種情況，出去大喝一頓明顯不合適，因此也隻得搞點外賣，抓緊時間適當小酌，也算是提振軍心了。

    眼見大石落地，部裏的骨幹們也跟著躍躍欲試。

    唯有沈聽瀾，捂著鼻子護在李崢和林逾靜身前：“你倆隨便吃點，然後我說一下帶你們先走……陳鴻兵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哈哈。”李崢笑道，“苦了這麽久，難得解脫一下，可以理解。”

    “怎麽？”沈聽瀾兩眼一眯，回頭道，“怎麽？你也要跟他們喝點？”

    “嗨，二兩的話我還是……”

    李崢話沒說完，後腰就被掐了。

    這還不是普通的掐，是捏住一塊肉而後光速左右擰的那種。

    林逾靜這次下手也太重了。

    不過，這招還是成功激起了李崢的求生欲。

    “二……二兩我也不行……”李崢猙獰著臉道，“我這個人最討厭酒了，滴酒不沾。”

    “這就對了，好孩子。”沈聽瀾這才緩和下來，“別跟他們學，這都是上一輩的酒場習慣，年輕人不必盲從應付。”

    剛說完，陳鴻兵就老遠招她過去，她也隻好暗罵一聲，加入了核心隊伍。

    李崢這才揉著腰苦兮兮回頭道：“幹嘛這麽使勁……”

    “這不是幫你呢麽……”林逾靜頭一甩，“知道你能喝酒，看她不討厭死你。”

    “在文海住的時候，你不也喝了半瓶啤酒麽？”

    “我喝無所謂，她又不能怎麽著~~~”林逾靜扭臉笑道。

    “那我喝又怎麽了？”

    “你就是不許喝！”林逾靜理直氣壯數落起來，“喝也不能讓我媽知道！”

    李崢不爽道：“我媽都不這麽管我……”

    “好，我這就讓你媽管。”林逾靜說著就掏手機，“告訴阿姨你跟一幫油頭巴腦的人喝白酒……”

    “別別別……”李崢頓時一臉憨厚的笑，“何苦呢，聽你媽的，都聽你媽的。”

    林逾靜哼了一聲，這才收回手機。

    李崢就有點難受了。

    這個女人，啥時候擁有了寧兒的聯係方式……

    本來平衡的戰局，因為引入了寧兒這種級別的宗主國，開始有些不妙了。

    得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