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學習,學習,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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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崢來一院,隻做三件事。

    學習。

    學習。

    還是在她媽眼前學習。

    一間辦公室,三個人,呈等腰三角形布局。

    這在風水裏,應該算是死局了。

    李崢倒還好,在哪裏學都是學。

    畢竟,他是曾經學校衛生間蹲一刻鍾學完高數的男人。

    林逾靜卻很不適應,學一會兒就要起來折騰折騰,但一個忙於工作,一個精於學習……她總不可能拿出遊戲機來玩吧……

    這就好像把貓關進了一個完全平直,沒有任何凹凸起伏的水平麵,即便它再怎麽跑,也找不到上躥下跳的空間。

    可以說是很絕望了。

    而沈聽瀾,工作之餘總是偶爾瞥一眼李崢。

    就算是她,這輩子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有定力的人,就好像時間流速跟別人不一樣似的,並不會因為長時間專注於收效甚微的學習而煩躁,反而越學越來勁。

    除此之外,李崢還會每天整理好有疑問的點,在下班後統一提問。

    沈聽瀾指導的時候,基本上也是一點即通,不通的,給個定理或者參考書論文啥的,讓他自己去看,沒多久也就通了。

    這讓沈聽瀾忽然覺得,留校當個教師也不錯。

    當然,前提都是李崢這種學生。

    相對而言,林逾靜從沒提過問題。

    這並不表示她對於一切知識都一看就會,實際上很多比較深的教材,讓作者自己讀恐怕都會讀不懂,那根本就不是在說人話。

    林逾靜當然也會讀不懂,她會嚐試幾次努力去懂,如果還不懂,那一定不是自己的問題,然後她就會把問題放在那裏,有朝一日莫名其妙就會懂了。

    兩個人,雖然成績都很好,但完全是兩套不同的思維,兩條不同的路。

    沈聽瀾有的時候也在想,為什麽這兩條路會交匯在一起。

    是互利共生還是貓奴與主?

    直覺上,大概是後者吧……

    所以,他們倆一天到晚這麽幹,大概也就是為爭個主奴身份吧……

    誰又不想飯來張口拉完就走呢。

    在這激烈的學習中,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在半個航天係統的加班加點下,六院給出了發動機改進方案,專家組也已展開了歸零評審,十月初就會完成。

    一旦完成,新型發動機將即刻展開製造,出一台試驗一台。

    最最順利的情況,新的黃二將在次年初組裝完畢,春節前後再次發射。

    而李崢,在這段時間不僅係統化地完成了航天工程方麵的學習,全方位知識碾壓了陳威,還順手參加了生物競賽的實驗考核,以薊京第二名的身份進入省隊。

    雖然他隻複習了幾天,但理論成績照例超了第二名幾十分,隻是實驗部分完全是裸考,用化學實驗的底子硬往生物上套,這才以微弱的劣勢屈居第二。

    9月28日,李崢又請了半天假趕場子參加信息競賽。

    不得不說,對老程序員來說這確實有點浪費時間。

    出了考場,他熟練地哄走了競委會老師,這便上了借來的小白車,準備回一院再學一個下午。

    拿手機開導航的功夫,才發現剛剛有七八個未接電話,都是同一個人。

    付雪峰老師!

    李崢眼兒一瞪,慌了起來。

    糟糕,學的太開心,忘記說不去集訓選拔的事情了。

    今年的集訓在菁華,依舊是張濤付雪峰他們負責。

    李崢趕緊回電話。

    付雪峰的罵聲劈頭蓋臉就呼了過來。

    “什麽情況,這都幾點了還不來報到?我往學校打電話說你們在實習,還說無權透露你們在哪裏實習,你倆跟這兒玩007呢?!”

    “啊……付老師聽我解釋……”李崢忙解釋道,“我倆現在,確實是在航天一院實習……”

    “什麽院?”

    “中華火箭技術研究院,宇航係統工程研究所。”

    “等等……再說一次,說慢點……”

    “中華火箭……”

    付雪峰聞言沉吟良久。

    “我能感覺到你沒在開玩笑,但我還是不信,稍等啊,我問問菲……問問你們陶老師……”

    又等了一會兒。

    “你們是聯合了菲菲一起跟我開玩笑嗎?”

    “我可以把工作證給您發過去……”

    “不用了,你聽我講。”付雪峰當即勸道,“你可能還不太理解ipho的意義,你和林逾靜都是有望爭奪世界冠軍的,有了這個,你們可以輕鬆地以全額獎學金的方式進入全世界絕大多數頂級學府,本科就可以去。”

    “我已經跟薊大簽約了……”

    “哎呀,那種簽約就是放屁,沒任何法律效應,你看這新政策一出,我們廢掉那些省一的合同不是連眼都沒眨。”

    “付老師,我已經出不去國了……”

    “別來這套,我不少同學都在航天係統,不是完全出不去國,保密也是分級別的,再說你們兩個實習生算啥啊,我讓這邊組委會給火箭院發個函申請一下就是了。”

    “啊……其實院裏已經提前給我倆出函給競委會了,就在我手上,我一直忘了寄過去……”

    “什麽函?給我念念。”

    “等等……嗯,我念了啊。”

    “中華物理學會中學生物理競賽委員會:”

    “李崢,林逾靜兩位同誌,於2019年9月1日起在我院工作實習至今,在重大項目中發揮關鍵作用,是我院的核心青年骨幹。”

    “我院於2009年始,負責黃河二號運載火箭的抓總研製工作,現正處於緊急攻關階段,客觀上需要李崢、林逾靜兩位同誌參加工作。主觀上,兩位同誌也有繼續留在國內,參與黃二項目攻關的意願。”

    “此外,李崢、林逾靜兩位同誌,已報批進入國家重點人才庫,如無相關辦法規定中明確的特殊原因,不宜出國。”

    “望貴會理解本院的工作安排,並尊重李崢、林逾靜兩位同誌放棄繼續參與國際賽事的決定,予以批準支持。”

    “特此!”

    “中華火箭技術研究院”

    “二〇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

    “咳……念完了。”

    “………”

    良久的沉默中,李崢感覺付雪峰在對麵點了支煙,而後重重地吐了一口。

    “艸……”

    最終化為了一個“艸”字。

    “真是主觀決定?”付雪峰問道,“他們要是施壓了告訴我,競委會這邊肯定能讓你們出去。”

    “真是主觀決定。”李崢應道,“付老師,我們兩個都不需要競賽冠軍這個頭銜了。”

    “哦,那現在你人在哪兒呢?”

    李崢看了看旁邊信息競賽的大橫幅:“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考信息競賽?”付雪峰歎了口氣問道,“話說……你倆真的以高中生的身份成為青年骨幹了?”

    “貌似是……”

    “那你們跟著誰呢?我有同學在一院,大小也是個幹部,說不定能照顧你們一下。”

    “我們跟著總設計師沈聽瀾老師,不過嚴格來說應該是受總指揮陳鴻兵主任的直接管理。”

    “………”

    “付老師,你還在麽?”

    “啊……嗯……這個……黃二到底啥情況?是新聞上公布的那樣麽?”

    “抱歉,這屬於保密事項,一院網站上的公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稍微透露一點唄。”

    “不行的,付老師,這是原則。”

    “哎……”付雪峰一歎,“真受不了你們……你說上學上的好好的,邊學習邊談對象還保了送,怎麽就突然去造火箭了呢……關鍵怎麽連造火箭都能造成骨幹……”

    “緣,妙不可言啊。”

    “行了行了,祝黃二早日順利升空,趕緊把函給我發過來吧,我跟領導解釋一下。”

    “辛苦了,付老師,這就發。”

    “哎,可惜了啊……”付雪峰隨口道,“教授今天正好在學校,聽說有國家隊集訓,正給同學們講課呢……”

    “!!!”李崢這次真的是眼兒一瞪。

    菁華,有很多教授。

    也許是張教授,也許是李教授,也許是周教授。

    但隻有一個教授,能夠不帶姓氏,隻說教授,大家便毫無異議地知道是在說誰。

    那個人,隻能是教授中的教授,唯一的教授。

    “付老師你說的是楊振華院士麽?”

    “不然呢?其他的說了你也不知道啊,我們菁華物理係就靠他老人家的大名才好跟你們薊大爭生源呢。”

    “別急著跟領導說,我先過去一趟,還是那個樓吧?”

    “啊?你自己把函送過來?”

    “對,不過先捂一會兒,等教授走了再交。”

    “……好吧,我懂,學物理的誰不想見教授一麵呢……不過我感覺他快走了,你現在往這兒趕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我拚了,我超速!”

    李崢二話不說開了導航,瞬間打破了自己低於40k!

    不要走,教授千萬不要走!

    至少留下學運再走!

    ……

    對大多數人而言,最出名的物理學家當屬霍金,當霍金去世的時候,那些追逐熱點的媒體甚至會稱其為“愛因斯坦之後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好讓喜歡展現自己追逐熱點個性的朋友們轉載,順便.p一下。

    但如果,把選擇權交給物理學家,由他們來投票誰才是愛因斯坦之後最為偉大的物理學家。

    那麽楊振華先生……

    其實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的。

    沒辦法,費曼太頂了。

    但又如果,是評價當世最傑出的物理學家。

    那麽楊振華先生當之無愧。

    他的確沒有霍金那樣出名,但那隻是因為他的理論實在太難以理解了,即便物理學本科生都不一定能學到他那裏。

    多數人都僅僅知道他通過“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但在他的所有學術成果中,這其實連1/10都算不上。

    當然,這裏所說的多數人,也僅僅是物理愛好者中的多數,至於更廣博的多數人,則更關注他的晚年私生活,畢竟這些八卦很好理解,總不可能花十年搞懂楊-米爾斯理論再作評價。

    今時今日,近百歲高齡的教授即便退休很久了,依舊經常往來於菁華大學物理學院,沒任何人有資格要求他這麽做,甚至連請求的資格都沒有。

    但他依然會這樣做。

    並非是因為責任之類的宏大命題,隻是自己想這樣罷了。

    這一天,教授造訪了國家隊集訓選拔,說了一些話,講了半節課,與學生們合了個影,總體感覺還不錯。

    如果說壯年時與各路物理學家、數學家的激昂碰撞像是思維拳擊。

    那麽現在,輕飄飄地,慢條斯理地講述一些基礎物理和人生經驗,更像是一次思維按摩。

    沒辦法,哪個快100歲的人還打得動拳擊呢。

    不過教授仍然很喜歡現在的狀態,他清楚物理學的大樹已經延伸出了五十根枝幹和嫩芽,而眼前這些孩子,是最有可能在芽尖上結出花朵的天之驕子。

    與自己短暫的相識,不可能傳遞給他們太多的智慧與靈感,但足以給他們帶來銘刻一生的回憶,在脆弱絕望的時候,這些回憶也許能成為他們最後的意誌源泉。

    那些物理學的事,早已寫在了紙上,已經存在了也許有半個世紀那麽久了。

    而自己這個年邁的糟老頭子,能活在孩子們的回憶中,這也是自己僅能做到的事情了。

    教授甚至記住了一些名字,像杜子誠,像祁……祁什麽來著……算了。

    隨著幾聲“哢嚓”,臨別合影完成了,攝影師把照片優先交給教授看,教授笑得很開心,像是照片中那麽開心。

    他很樂於與人合影,不過原因有些可笑。

    半個多世紀前,他還是博士後的時候,曾與愛因斯坦有過幾次見麵,但是……

    都因為太過緊張,沒敢要求合影。

    這成為了他現在為止為數不多,還記得的後悔的事情。

    因此,為了不讓現在的孩子們留下遺憾,他經常主動詢問是否想要合影。

    在孩子們悅耳的祝福中,教授揮著手與助理走向了轎車。

    正此時,一位青年教師突然衝過來,從另一邊扶住了教授的胳膊。

    教授能感覺到,他十分緊張,緊張的手都顫了。

    “你是……付雪峰對吧?”教授問道,“沒關係,有什麽就直說。”

    “教授……嗯……”付雪峰抓了抓頭,“能不能……再坐坐……”

    教授還未答話,年輕的男助理先是眉頭一皺。

    “付老師,教授該回去休息了,等等還要吃三種藥。”

    “我知道……可……”付雪峰滿麵通紅地撓了撓頭,“其實今年最出色的兩位選手都還沒有來,不過其中一位應該馬上就到了……”

    “你要教授等選手?”助理瞪大了眼睛驚道,“你瘋了吧!”

    “啊……這個……”付雪峰慌得更加厲害,“那位選手拜托我,說什麽也要見教授一麵……”

    助理更加難以理解地說道:“付老師……不是我說大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重要到需要教授等他會麵。”

    “哎哎哎……這……”付雪峰慌張地鬆開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等一下……”教授卻忽然一抬手,拐杖也杵在了地上,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記得,去年有一位叫吳數的女選手,思路很開闊。”

    他說著轉過頭問道:“那今年的這位呢?”

    “嗯……”付雪峰思索道,“今年這位選手很難與吳數比對,他更偏向於全才,物理全國第一就不說了,之前化學競賽已經拿過全國第一了,之後生物競賽也進省隊了,今天遲到,也是因為去考信息,對了……他現在的身份是火箭院的青年骨幹,正在深度參與黃二項目,看樣子連工程學都沒放過……”

    助理聞言驚道:“是那個李崢麽?”

    “你都知道?”

    “我在某呼上看過他的事跡……”助理說著咽了口吐沫,衝教授道,“教授,如果在我的認知裏隻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天才,大概就是這位了。”

    教授“嗯”了一聲問道:“最晚什麽時候回去吃藥?”

    “再過半小時吧……”

    “那就再坐坐吧。”教授說著緩慢扭回了身。

    這剛一扭身,就聽到了叫嚷聲。

    “停車!!快停車!!”

    尋聲望去,兩個保安正騎著電動車追著一輛白色小轎車往這邊來。

    “………”付雪峰立刻意識到了什麽,獰著臉迎上前揮手。

    小白車很快順著他的指引停了下來。

    那個男人,他紅著眼睛衝下了車子。

    然後就被保安按住啦!

    一個保安罵道:“都說了填個表就能進,你至於嗎?”

    “對不起……真的爭分奪秒。”李崢求助地望向了付雪峰。

    付雪峰也隻好無奈上前:“不好意思兩位,這是我的學生……急著趕來想見教授一麵。”

    兩個保安一扭頭,果然看到了教授慈祥的微笑。

    “哦哦……怪不得……”

    “那出去的時候補一下登記。”

    二人各自瞪了眼李崢,這才騎著電動車離去。

    “救命了付老師,救命了。”李崢慌忙整理起衣服。

    “豈止是救命,我都拚命了。”付雪峰看了眼表,“一刻鍾,就在這裏坐坐吧……要不是看在菲菲麵子上……”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李崢弄好了衣領,這才轉過身,眼兒一瞪,毫不掩飾地凝向了教授。

    教授也早凝目向了他。

    但在這個對視的瞬間,教授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麽。

    這位同學……眼中帶有極其濃烈的目的感……好像是一定要來做些什麽的……

    總之,絕不是合影那麽簡單的事情……

    好像是要取走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有種要被吸走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