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經常會有這樣的事。

    暑假前，一個逼明明還是個其貌不揚的慫弟弟。

    但假期歸來，突然就換了個造型，成為了容光煥發的自信帥逼。

    回歸一院的李崢，就頗有些這種感覺。

    之前一直謙遜學習的他，突然就變成真·業務骨幹了。

    外加原黃二團隊相當一部分人被927抽調，導致即便是他和林逾靜這種實習生，都會被委以重任。

    借著未散的熱情，李崢就此成為了與十七所協調工作的接頭人，同時負責數據論證工作，擁有了自己的臨時辦公室。

    林逾靜則進入了設計團隊，協助沈聽瀾一起進行最後一輪新發動機的優化。

    飽和之餘，李崢硬是擠出時間參加了信息決賽。

    這個決賽可了不得……初中生的比例明顯提升，甚至出現了小學生……

    競賽強度也遠超了李崢的預判，根本不是一門冷門競賽，大有直逼數學的態勢。

    沒辦法，計算機專業技能太吃香了，尤其是跟生化擺在一起的時候。

    不過相比於生物競賽生，這屆信息競賽生就比較倒黴了，李崢雖然同樣沒有準備，但這半年幾乎天天都在搞這方麵的工作，外加學習軟件也始終在維護升級，擴大測試麵，在這樣數千小時的積累過後，他已經是個貨真價實的老程序員。

    這也是他最不好意思拿的一個冠軍，感覺是在拿自己吃飯的本事欺負別人升學的努力。

    尤其是他看到台下流淚的，身份和身材明明是小學生，臉色卻已經直逼研究生的小朋友的時候。

    自此，四子登科已經完成，隻差次年開春兒的數學決賽。

    寒假開始的時候，班裏人高考衝刺的時候，各省隊數學集訓也正式展開。

    歸見風這次準備充足，興衝衝地背著大書包進薊大了。

    報到的時候，負責老師可謂是受寵若驚感激涕零。

    “太好了……就怕你不來呢……”老師一邊指點歸見風簽名一邊說道，“我們集訓組討論過了，你174分的成績，別說薊京，全國應該都沒幾個這個層次的選手。你不是已經保送數學係了麽，正好有幾位教授都很關注你，這次由他們直接對你進行專門輔導。”

    “啊……也不用……”歸見風掃視著名單道，“李崢也考了150多呢，也有專門輔導吧？”

    “這個……李崢確實也很突出，但他是跟物理學院簽的，好像打算去英培，我們這邊幾位名教授也還有更多數學專業的學生要照顧……”

    “……”歸見風翻報到名冊掃了幾圈，“我怎麽沒看到他的名字？”

    “別提了。”老師搖頭歎道，“我們一開始聯係學校，學校說他們已經去單位實習了……然後給了我們一個電話……結果是航天集團的人力部門，他們說李崢正在攻關核心項目，組織和他個人都認為此時不宜參與集訓……你說我們就是一個省隊搞集訓的，哪兒見過這個啊……”

    “！！！”歸見風拍筆瞪眼，“可他剛去信息競賽拿了冠軍啊！這兩年的競賽快拿一輪大滿貫了。”

    “？？？”老師原地“？”了好久，“就真有這種人？冠軍以輪算的？”

    “總之……他是不來集訓了吧……”歸見風問道。

    “肯定是不來了……”

    “唉……”歸見風歎了口氣，而後又笑了出來，“好吧，扯平了……”

    話罷，他衝老師鞠躬道：“家裏突然有事情……我們也決賽見吧。”

    麵對這個決定，老師並未露出預想中的驚訝與尷尬。

    “絕了嘿。”老師呆呆搖頭道，“這還真讓他給算到了……”

    “什麽？”

    “你稍等啊……”老師這便拿起手機，“解老師……如您所料……您過來吧。”

    他話音剛落，樓梯間的門便打開來。

    煙霧繚繞之間，解其紛眯眼登場。

    一看到歸見風的長發造型就來勁了：“我可逮到你啦。”

    歸見風驚退一步：“您是……”

    “李崢跟我推薦過很多次了。”解其紛搓著手步步緊逼過來，“我可饞你饞了大半年了。”

    “解老師別這樣……”負責老師連忙上前，“這裏好歹是數學院，收斂一點，收斂一點。”

    “嗨，數理不分家。”解其紛伸著脖子道，“李崢讓我跟你托個話，得聽我兩節課才扯平。”

    “……”歸見風無奈一笑，“唉……早該想到的……”

    與此同時，第一台改良過後的yf-87試驗機已經在西郊試驗場的發射台前裝配完畢。

    趙振華、陳鴻兵、沈聽瀾、朱明躍等負責人悉數在場。

    李崢等人也在後排的屏幕前就位。

    氫氧發動機路線的未來，隻在今天的結果。

    隨著趙振華一聲令下，第一次試車正式開始。

    畫麵中，發動機主體固定在一個試驗發射台上，被一個長方體的構造罩住。

    轟鳴之中，烈焰卷著濃煙從台子底部熊熊噴出。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穩定狀態下的試車，而是直接上最惡劣的環境，之前導致軸係斷裂的環境。

    現在，那種普通的穩態試車已經失去意義了。

    要麽生，要麽死，不再有中間選項，也不會再有任何周旋空間。

    沒人再想浪費一秒鍾的時間。

    生也好，死也罷。

    要來快來。

    整個中心機房，全體領導都始終處於站立狀態，盯著監控屏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多眨。

    而技術人員則根本沒有看那個屏幕，隻專注於自己眼前小屏的數據圖，有些是數字，有些是圖形，無論是什麽都關乎生死。

    沒人說話，房間內隻有實驗產生的震動噪音在回蕩。

    10秒。

    20秒。

    50秒。

    100秒……

    李崢從未感覺時間如此緩慢。

    當他覺得差不多該結束的時候，顯示屏上卻隻有120秒。

    不知什麽時候，一隻手抓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能感覺到那個冰涼的手心，滿是汗水。

    林逾靜顫顫地看著眼前的屏幕，大氣不敢喘，隻敢抓李崢。

    李崢咳了一聲：“慌什麽……大氣點。”

    “我本來不慌……”林逾靜擰著臉低頭道，“可你的腿已經抖到我這裏了……”

    “啊……”李崢一低頭才看到，自己雙腿正處於不受控製的抖動中。

    他趕緊把腿按死了。

    “我最近沒怎麽運動，缺鈣……”

    “別說了……”林逾靜抓著李崢的手，衝前方努了努嘴，“你看趙振華……他也在抖……”

    李崢仰頭一看，果真如此。

    不僅是趙振華，陳鴻兵也反複地在褲子上擦手，好像怎麽都擦不幹。

    之前試車的斷裂事故發生在57秒，從這個角度看這些改進已經證明了效果。

    但還不夠……1！

    其實就算是不改，原封不動的再發射一次，也很難再遇到相同的惡劣環境，成功率在90%以上。

    但還不夠……

    為了證明這條路線的可行。

    為了證明這一切值得。

    必須要扛過300秒。

    150……

    180……

    210……

    發動機早已到達了極限狀態，正如這裏的每一個人。

    但還不夠……

    想要彎道超車，想要航天崛起……

    這還不夠……

    240……

    270……

    看著那些愈發劇烈的曲線波動，李崢似乎已經聽到了發動機的呻吟。

    正如不懈奮鬥，燃燒生命托起這個民族這一切的每個人。

    但還不夠……

    可以發泄，可以嘶吼……

    但求求你撐下去……

    就差一點了，就差最後一點了……

    298……

    299……

    300！！！

    當計時到達的時候，發動機按照計劃，進入冷卻停機階段。

    與此同時，趙振華幾乎是紅著眼睛回過頭來：“怎麽樣？”

    “一切正常。”

    “正常。”

    “正常。”

    李崢在窒息間審視過全程曲線圖後，終也揚起了頭。

    “正常。”

    趙振華身子一晃，捂著額頭，近乎崩潰。

    “先……先別急著下定論……盡快冷卻……拆機檢查……數據組也即刻開始檢查……”

    他最後是在陳鴻兵的攙扶下走出去的。

    此時此刻，依然無人喜悅。

    每個人依舊埋頭檢查，一次次地檢查。

    維護組早已出動，與相關廠所的工作人員登上專用的架車，準備現場卸架拆機。

    他們就像是一個盲人長跑運動員，在聽到歡呼之前，就算衝過終點，也不敢停步。

    半小時後，李崢這邊最快給出了分析結果，並非因為他個人效率多高，隻因他和哈工大團隊早已就軟件和算法千錘百煉。

    一小時後，各組陸續完成驗證。

    兩小時後，劉睿在所有人的協助下，完成了初步人工驗證。

    一切都指向一個結果，但沒人敢說出來。

    之後的午餐，與下午的報告、論證，也都是在壓抑的氣氛中完成。

    直至日落西山，大家不約而同地都來到了試車現場。

    看著技師進行拆卸，看著駕車進行分離。

    此時發動機已完成冷卻，工廠技師正在進行部件拆卸步驟，首先對氧渦輪泵進行全麵檢查。

    這又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一院連同十七所的五十七個人，所有人都站在寒風中，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天黑到幾乎什麽都看不見的時候。

    主技師忽然抬手，厚厚的手套擺出了一個臃腫的手勢。

    “未發現任何裂紋，一切正常！！！”

    頓時，山崩海嘯。

    憋了幾個小時，憋了幾個月，憋了幾年的人們，不論身份年齡還是性別，同時發出了不計代價的嘶吼。

    “啊！！！！！”

    “艸他媽的！！！”

    “牛逼！！！！”

    緊跟著是洶湧的淚水。

    與身邊的人相擁而泣。

    突然談起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最後的日子沒能好好陪她。

    克製不住說起剛剛出生的孩子，隻看過一眼。

    在這背後，還有一個個苦苦支撐起家庭的妻子。

    要強地自己做公交車去醫院治療的老人。

    他們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場家長會。

    也早已忘記上一次見到醒著的孩子，是什麽時候了。

    那個克製記憶與感情的籠子，好像頃刻間被打碎了。

    冗雜的遺憾像是炸彈碎片一樣四散飛裂。

    沉默了太久，每個人都像是一個唐僧，哭著傾訴這些往日難以啟齒的事情。

    那個恢弘磅礴的意義在此刻消融，化為了一個個家長裏短。

    就連趙振華，這次也哭出來了，蹲在地上，哭了好久，一邊哭一邊罵。

    “不能這樣啊，同誌們……還沒勝利呢……”

    李崢身處其中，他深知與這裏的任何一個人相比，自己的付出都隻是滄海一粟。

    轉望身側，林逾靜拭著眼淚，哽咽不停，臉都已經被寒風吹紅了。

    她始終抓著他的手，此刻也沒有撒開。

    “別哭了，臉都花了……”李崢擦了把眼睛，“再說你也沒幹啥……天天就跟那兒激爽下班了。”

    林逾靜一腳跺了過來，悻悻道：“隻是沒想到……這麽累……這麽難……”

    “可我們不還是做到了。”李崢轉過身，幫林逾靜重新圍好了白圍巾，包住了臉，“我知道你在這裏……挺不適應的，但這就是工程師的人生，沒有任何捷徑的人生，也是沈阿姨一直經曆的人生。”

    林逾靜抻了抻圍巾，隻露出一雙眼睛：“不管怎麽說……這次……這次……”

    她說著，不甘地扭過頭去：“這次算你在上麵吧……”

    “！！！”李崢眼兒一瞪，掏出手機開始攝像，“快，再說一次！”

    “起開，起開！”林逾靜推著李崢罵道，“這你讓我怎麽辦啊，工程都是苦力工作，根本沒有動腦子的空間啊，人怎麽和猹比！”

    “這些都不重要，來，誰在上麵？”

    “還不算呢，要成功發射才算真在上麵。”

    “嗬，就喜歡你看嘴硬的樣子。”

    正說著，趙振華和陳鴻兵像一對老年兄弟一樣，互相攙扶著走來。

    身後是沈聽瀾、朱明躍以及一幹組長。

    “好了，快回去暖和暖和吧。”陳鴻兵感懷著揮臂道，“還差最後一步了，先別急著結婚。堅持住啊，趙書記說的是黃二成了以後才給你們證婚的。”

    林逾靜“呲溜”一下子，就沒影啦！

    倒是沈聽瀾，已經非常適應了，隻上前提了提李崢羽絨服的拉鎖：“可別著涼了，你現在一個人頂5個人用呢……等黃二正式發射成功的時候，我請你父母吃頓飯，好好感謝一下，也跟他們好好講講你都做了什麽。”

    “哎呦哎呦！！！”陳鴻兵上去就給了李崢腦袋一下子，“你怎麽回事兒，父母見麵還讓娘家人提啊？”

    “……”

    趙振華也笑眯眯點了點頭：“別的不說啊，至少沈家已經是認了你了。”

    沈聽瀾也沒反駁也沒捂臉，隻是笑著拍了拍李崢，這便去追林逾靜了。

    陳鴻兵則直接勾住了李崢，擁著他走向辦公樓：“這流程我熟，你這樣……回家跟父母說一下，讓你父母主動提出見麵才合規矩。然後呢……你看啊，你沈阿姨就一個人……這麽麵對你父母兩個人，難免尷尬對不對？這你當姑爺的就得想辦法化解，你想想，見麵的主題不是匯報你在航天係統的傑出工作麽？這完全可以順便請一位領導出麵嘛，你看我啊，也算你半個爸爸了……你就請我也去，讓我跟你沈阿姨做個伴，這樣一來，尷尬就都化解於無形了，這就叫會辦事兒。”

    “……”

    “不過你千萬別征求沈阿姨的意見啊，你就請我就對了，我保你有排麵。”

    李崢感覺，這個人很不單純。

    他在一口氣占很多人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