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他遠遠地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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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之買好奶茶回來,剛入大廳,正好遇到了這一幕。任葦重重地滾落在一樓的大理石上,掙紮了好幾次還是沒能站起來,胡敏之放下手裏的東西,把任葦抱住查看傷處,隻見任葦右腳的腳踝處出現了淤青。她連忙背起任葦,向門外跑去。
出租車在人民醫院門口停下,胡敏之攙扶著任葦看了醫生。醫生拍過片,說,幸好,隻拉傷了肌肉,沒傷著骨頭,好好休息,多靜養。
許妍聞訊趕來,看著任葦腿上的綁帶,叉著腰質問:“怎麽回事,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你實話告訴我!”任葦指著遠去的胡敏之,苦笑道:“哪裏什麽欺負,今天放假沒事,和學生打羽毛球一不小心把腳崴了。”她不想提到姚晴,腳上的痛,就當被雞啄了一口。
“你先坐好,我去醫療器材商店買副拐杖來。”許妍風風火火的。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午餐時間到了,我們到馬路對麵的小餐館吃個飯,點個骨頭湯給你補一下。”許妍扶著任葦,“你能走嗎?”
任葦雙手握緊拐杖中間的小橫杆,借助胳肢窩的力量,試了幾步,成功了。
一個小時後,許妍開車將任葦送到春雨學校門口,任葦下了車,滿懷歉意地說,辛苦你了,去我辦公室喝口茶吧。許妍說,好的,我還擔心你上不了樓呢。任葦調整好姿式,拾級而上,許妍緊跟其後,一步一趨。
任葦坐定,指著牆角的飲水機,對許妍說,你自己動手吧,我辦公桌上有茶葉。
許妍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臉上有些紅暈:“你們學校是不是有位老師叫姚一帆?”
“有啊,你認識他?”任葦在想,是不是許妍有親戚的小孩在國際部就讀,需要找姚一帆幫忙。
“他是我的男朋友。”許妍頓了頓,輕飄飄地吐出幾個字,滿麵甜蜜。
任葦大腦轟地一下,呆住了,這幾個字,助長了她的絕望,不啻平地起驚雷。
“我和他見過兩次麵,在一起吃過飯。說起來我和他還真有緣,是胡醫生為我和他牽線搭橋的,胡醫生說他是這兒的老師,現在這樣出類拔萃的男生太少了,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許妍沒有注意到任葦的表情,繼續說著,“早上我和他聯係過,他說他最後在杭州學習,很忙。”
“嗯,嗯,嗯。”任葦不知該如何回答,內心在祈禱,但願許妍所說的是一場誤會。她如坐針氈,隨手拿起桌上的筆記本上反複摩挲著。
眼尖的許妍,看到任葦手中的筆記本,高聲嚷道:“哇,太巧了,你手裏的筆記本,和我送給姚一帆的筆記本一模一樣。”
許妍順手要過筆記本,翻開,赫然看到扉頁上的幾個字:祝工作順利,xyz。
“任葦,這個本子是我送給姚一帆的,怎麽在你手中?你看看後麵的三個字母,它的中文意思是——許妍贈。”許妍不知所以地看著任葦。
聽了許妍的解釋,任葦相信許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又不願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姚一帆,世界就欠你一個奧斯卡獎,腳踏兩隻船,陰奉陽違,表裏不一,兩麵三刀……這些都不是你的一貫風格啊。
萬箭穿心,天崩地裂,任葦的心在滴血,她感覺腳下是萬丈深淵。
然而,任葦表麵若無其事,麵含笑意:“許妍,這筆記本是姚一帆老師的,上麵有很多的優美的文章,我是借過來用一用。他是一位特別勤奮優秀的好老師,你真有眼光,恭喜你!”
“原來是這樣啊!”許妍舒了一口氣,“任葦,聽胡醫生說春雨集團國慶節有集體婚禮,到時候我們結婚時,請你做伴娘。那天,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戴上你的玉蟬,開開心心地嫁到姚家。不過,你要幫我留個心眼,小心他身邊有彩蝶飛舞。”許妍陶醉地轉著圈,霎時,整個辦公室彌漫著一股好聞的香水味。
鄭四鳳有了雙胞胎,龔玉婷被人寵成公主,田真真遇上了姚小帆,許妍暗定情緣姚一帆,這世上幸福的女孩那麽多,為什麽不能算我一個?
任葦癱坐在椅子上,像被掏空了五髒六肺,無力地閉上雙眼,沒有了淚,她的淚早已流幹。雖說和姚一帆不會有結果,但畢竟兩人深深愛過,她藕斷絲還連。許妍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她竟渾然不知。
任葦窩在椅子上,思緒萬千,今後的路該怎麽走?
倘若和謝春老人說明實情,那麽奶奶多年的尋親之路就有了最完美的結局,作為任家唯一的繼承人,任葦將會得到巨額資財,她的人生就會是另一番光景:豪宅、香車、錦衣、玉食……從此,過上無憂無慮萬人仰慕的生活。
那時,姚一帆將和她兄妹相稱,表麵風平浪靜,相安無事,每天點頭問好,往日那份動人心魄的愛情,將會幹涸成沙漠上的一棵枯萎的仙人掌,無枝無葉,無花無果,兩人的魂靈會在烈火中煎熬炙烤。
也許,認親不成。性烈如火的姚情會勃然大怒,她會質問:玉蟬呢?玉蟬在哪?口說無憑,要講證據。怎麽證明兩個老太太是親姐妹?死無對證!她也許還會撒潑:你任葦是不是窮瘋了,窮怕了?異想天開地想得到錢財?想錢就自己好好掙,不要一直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如果自己緘默不語,那又是怎麽一番景象呢?
渾然不知的姚一帆,可能會繼續一往情深,鍥而不舍,情意綿綿。可是,任葦愛情的雷達係統此時已關閉,對姚一帆的愛戀化為了親情,唯一情感支柱瞬間坍塌,當初所有的愛戀都變得一地雞毛。
那個老同學許妍,麵對優質的姚一帆,絕對不會就此放手。
越想,任葦的腦子越亂,大腦成了理不清的線團,頭竟有些微微痛,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醒來時,操場上的路燈光,借著窗戶透了進來,她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半。
半天沒看手機,上麵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姚一帆的。微信裏有兩張相片,是貝爾的。她點開相片,一張是風景照:貝爾剛落成的學校,藍天、白雲、高樓,綠樹……另一張相片是貝爾在廚房忙碌著,圖片下麵,有貝爾的幾行字:我們三人都想吃中餐,可我不會做,歡迎你來為我們掌勺。
任葦有些心動了,此時,孤身一人的她對葉葉有種強烈的思念,葉葉現在是最需要親人陪伴的年紀。再者,貝爾的學校目前正是起步階段,也需要她的參與,在異國他鄉,能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她隨即回複了幾個字:同樣,我也想你們,我會隨時來到你們身邊共進晚餐。
不料,那邊馬上有了新的文字:哈哈哈,我們等著你,你出國所需的全部材料,我會幫你完成的。隔著屏幕,任葦感受到了貝爾的熱情爽朗。
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打出兩個字:ok。
看來,腳下隻剩一條路:離開!她已盤算著,先把奶奶護送回家,再準備出國事宜。
想到離開,任葦心裏有萬般不舍和不甘。幾年的漂泊和掙紮,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好不容易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生活剛打開幸福的大門,這一走,一切是否化為烏有?她轉念一想,不,她的離去,不是放棄和墮落,隻是另換了一塊場地,去接受更嚴峻的挑戰。於是,她心裏一片釋然。
她拿起手機,給汪鐵程發了一條短信:敬愛的汪老師,感謝您和孫老師平時對我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由於我個人的原因,我要離開春雨了,祝您和孫老師幸福快樂。
回到小屋,任葦拉開燈,把貼在牆壁四周的報紙撫摸了一遍,每張紙上,都印著她們三人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沉默不語的虛擲時光。當年三人滿足地走進小屋的那個夜晚,她曆曆在目,可如今,她將一人抽身而去。時間何曾寬恕她,她即使窮盡一生用無數光年也不能回到過去,不能回到有奶奶相伴的日子,再也聽不到奶奶講過去的事情。
任葦將奶奶的骨灰盒從牆邊的黑暗之中抱了出來,用那件灰色格子外衣裹上,她湊近骨灰盒,低聲說:“奶奶,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回到爺爺的身邊。”
她把用衣服束緊的骨灰盒背在身後,拄著雙杖,一瘸一拐地向桂花姐的門前走去,垃圾堆前的燈光還明晃晃地亮著,周大姐和丈夫還在忙個不停。,任葦遞上鑰匙,說:“大姐,鑰匙交給你保管,我現在要坐火車回老家去。”
周桂花接過鑰匙,說:“幾年了,是要回老家看看了。任葦,你背後裝的是什麽?”任葦淡淡地說:“裏麵是我奶奶。”周桂花驚愕無比,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張得好大,眉頭皺起,連頭發都抖動起來了。她想,上次,你不是說你奶奶回老家了嗎。
晚飯後,姚一帆照例給奶奶打電話問好,這回,他明顯感到奶奶在電話那頭情緒低落,他軟磨硬泡,才得知奶奶不高興的原因是,姚晴在家打傷了敏之帶來的一位女老師。
“那個女老師叫什麽名字?”姚一帆追問了一句。
“她叫任葦,怪可憐的一個女孩。”奶奶告訴他。
姚一帆立馬掛斷和奶奶的通話,開始撥打任葦的電話,連撥幾次,一直沒人接聽。這時,他收到汪鐵程老師的信息,說任葦辭職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他百折不撓地再撥一次,任葦的號碼已不存在,難道她把自己拉入了黑名單?回諸城去,當麵向她問個明白!
坐在駕駛室裏,姚一帆打開遠視燈,努力地睜大眼睛,盡量把車速加快,黑暗中,他的車像一條火龍在高速路上飛舞。
一個半小時後,他趕到了春雨學校。站在校門口,他看到任葦的辦公室裏一團漆黑,於是連忙向小屋奔去,可小屋鐵將軍把門,她到底去了哪兒?姚一帆一邊用拳頭將小屋的門板擂得震天響,一邊高喊“任―葦―”。
遠遠的,周桂花聽到有人在擂門,她放下手中的活,大叫道:“你是誰啊?吼什麽吼,任葦剛不久抱著她奶奶的骨灰盒去火車站了。”
姚一帆馬不停蹄地駕車向火車站奔去,風馳電掣似的,連闖兩個紅燈,在火車站停車場,他連車門也來不及鎖上,直接向候車室狂奔。他邊跑邊聽到廣播裏反複在播送:請諸城到武昌的旅客趕緊檢票,z47火車馬上就要開發了。
站在入口處,姚一帆心急如焚,怎麽進去啊?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是表叔,表叔壯壯的,穿著藍色的鐵道製服,正在一絲不苟地檢查工作。他忙掏出身份證,對表叔說,我要送一位朋友。
姚一帆進入候車大廳,看到檢票口的門閘已開,人流像潮水一樣向前湧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像一尾魚,被擠在岸邊。她一身便裝,頭發零亂,背著沉重的骨灰盒,拄著雙拐,艱難地向前移動。他忍不住大叫一聲:“任葦――”
任葦扭過頭,騰出一隻手,抹了抹飄飛的頭發,呆呆地望著姚一帆,此時此刻,彼此間突然無比陌生,甚至微微尷尬。
隔著門閘的欄杆,他伸過手去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她淒然一笑:“一帆哥,謝謝你來相送。”語言親切卻略顯隔膜。蒼茫人世,因為這離別,有了一絲缺憾;也因為有了他的相送,這別離,缺憾成美。
姚一帆心疼地望著她,知道她背著的灰布裏包著被打斷的骨頭,知道她的繃帶裏裹著摔傷的肌肉,看似達觀的笑容裏省略了太多悲苦的故事。她肯定是失望了,更是絕望,便一聲不吭地從他的世界裏消失。
“任葦,你可以不走嗎?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做你的盔甲。這個世界寒光閃閃,刀來劍往,你若軟弱,隻有被欺負的份兒。任葦,你不要過於善良,即使善良,也要讓善良能有點鋒芒。”姚一帆死死不放手,似乎要把任葦拉回來。對他而言,過去的一切都是溫柔的,都是美好的。
如果奶奶此時能睜開眼睛,一定會心疼麵前這個純情而癡情的年青後生。
任葦的淚水早已落下。我們的青春年華,我們的歡聲笑語,我們的誓言哭泣,我們的傷痕累累,我們的前塵往事……如同一幕幕黑白電影,慢慢變得清晰,再慢慢變得灰飛煙滅。過去是如此的濃墨重彩,如今看來隻剩黑白。如若隻如初見,那該多好!
海誓山盟空相許,真情盡處亦雲煙。
任葦輕輕抽出手:“我和奶奶都累了,我們想回家。”
姚一帆迫切地說:“任葦,這兩天,我把手頭的事情安排好,親自去洪湖接你,你等著我,我會風風光光地娶你。”
任葦說:“謝謝你,哥,今生我們無緣,我們還是做兄妹吧。在家休整兩天後,我要去美國陪葉葉,她一人在哪兒太孤單。也祝你和許妍白頭偕老,她是我高中同學,她是一個好女孩,請你好好待她。”
“不,任葦,你誤會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請聽我解釋……”姚一帆百口莫辯,滿臉焦急。
廣播裏再次傳來督促乘客上車的聲音,任葦揮了揮手:“一帆,保重。”她又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通道上走去,慢慢地,遠成了一個灰色的感歎號。她身後地麵花崗岩上最細微的花紋都咧嘴在哭泣。
姚一帆遠遠的望著她,眼神呆滯,心被抽空,像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