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滿堂盡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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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頭很疼,感覺到腦袋裏麵嗡嗡作響著,像是有無數隻的蜜蜂在耳邊,腦中鳴叫著一樣。這真讓人有一種強烈想要拂袖離去的衝動,隻不過這一種衝動卻被曹操給強行壓製下來罷了,如果真的拂袖離去,他又來這裏做什麽?
因此他就隻是冷眼旁觀,看著堂中海內名士的發言,痛陳十常侍之害,慷慨激昂。但是一說到具體事項,就又都啞了,就隻會拿出一些大概的方案,細節之處卻不詳盡。
曹操坐在下首之處,他的官職隻不過是朝堂之上的議郎罷了,也隻有軍職當中的典軍校尉才是他能夠列席在這裏的原因。就算比名氣,坐在他上首,包括對麵的那些名士們,哪一個不是比他名氣更大?所以至始至終,曹操都隻是在傾聽,而非出言辯駁,他隻是想看一看,這一些所謂的名士究竟能夠謀劃出什麽來罷了。
再看那一些大臣,基本就與那些個名士差不多,處在十常侍高壓之下的他們,膽氣已失,竟是大多隻會出聲附和罷了。
越聽,他就越加的失望,也不抱期望。當然,這當中多半的情緒,也是對於何大將軍的。
身為大將軍,謀而不斷,機而不慎,又怎麽能夠成事?至少曹操知道,就算十常侍是傻子,也應該知道今天何進召集眾多謀士,以及朝中諸臣的消息了,這個消息一傳出去,隻怕十常侍都會明白一些什麽。
況且,又不知道這堂中諸公,又究竟有幾人是十常侍朋黨?要知道十常侍久附朝中,隻要靠上去,那麽官職得到升遷是肯定的,就算現在坐在這裏,隻怕也有一部分人在思量後路吧。
兩邊下注,人之常情,曹操在賭坊之中也常常看過不少的賭徒如此下注,就連他有時候也有想要如此下注的衝動。但終究他還是沒有如此選擇,因為隻賭一方,雖然有一半的幾率血本無歸,但同樣的,收益是巨大的。
那隻是賭骰子的大小,就算是賭輸了,也不過是些許錢財的損失罷了。就算他看見了有人在大小兩邊下注,那也不過是略笑其的謹慎與小心罷了,但在現在這種朝堂大事的麵前,卻不亞於是致命一擊。
陰謀,陽謀,哪怕是還未開始,僅僅隻不過在預謀當中的謀劃。最怕的,就是在你剛準備行動的時候,就被敵人所知曉,讓對方做出了針對性的布局。
朝堂如戰場,不論是朝堂這殺人不見血之地,亦或者是戰場那屍山血海,講的都是一個料敵先機。關鍵便在於這一個機字,誰掌握了它,不說一定能夠勝利,至少卻已經掌握了大半部分的勝利了。
即使曹操相信被十常侍那些宦官壓製得許久的朝中大臣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消滅十常侍的機會,也相信不會有人那麽的短視,但凡事,都有萬一。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這是他從燭影口中得知的一句言語,用在這裏卻無比的恰當。
有時候一萬並不算什麽,但那一萬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一,卻極有可能毀滅這一切。恰恰,現在就是這樣的事情。所以曹操真的很不懂,為什麽明明可以幾個人,一道軍令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卻非要牽扯得這麽多。每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意外,就多一份風險。
不動聲色的環顧了眾人一圈,曹操並沒有在其他人身上看到任何怪異的神色,所有人都隻有兩幅表情,一種是淡定,另一種則是對於十常侍所作所為的義憤填膺。
他也沒有妄想去看破這些麵孔下隱藏的真實想法,那實在是太過可笑。在朝堂當中,輕易被人看穿的人,通常走不了太久,也走不了太遠。
曹操雖然年輕,卻已經深得官場一味,那便是靜氣,靜心。保持情緒的平靜,喜怒不形於色,才能夠在與別人的交鋒當中不落於下風。
可他現在,忍不了!放在膝上的手掌已經緊緊的捏成了一個拳頭,骨節已經泛成了白色。這是曹操自己所看到的,因為他不得不將頭微微的低了下來,眉眼低垂,他知道自己現在眼睛當中肯定跳動著灼熱的火焰,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將內心的情緒給掩藏起來。
可是啊,有些東西,並不是你能夠忽略,就能夠去忽略。不是你能夠控製,就能夠控製住的,至少對於曹操來說,有一些東西是他所無法忍耐得住的。就比如家國天下,就比如漢室興衰,就比如現在耳中所聽堂上所談之事。
肩膀隱隱的顫動著,極其的細微,至少在現在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起身發言的人身上的時候,曹操身上所出現的異常沒有人注意得到。乍看之下,略有點啜泣之時的模樣,可實際上那是心中的怒火在燃燒,不斷的咆哮著。
一次次得將那怒火壓製下去,怒火又一次次的騰起,隨著時間的流逝,曹操便越發覺得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了。如果他們,他們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的話,現在還會在這裏誇誇其談麽?
曹操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隻知道他必須要做一些什麽,雖然他也不願意去相信,可是有些事情的發生,並不基於自己的意願。這他早在擔任洛陽城的北部都尉時便知道了,更何況那即將發生之事,他不知道還好,但知道了,即使是虛假的,有人欺騙他的,他也會去阻止其發生,更加願意是別人來欺騙於他。
可最悲哀的,莫過於沒有人來欺騙他,曹操也知道,燭影沒有必要來欺騙他。所以,這是真的啊。
又一名慷慨陳詞的名士坐了下來,這一次,曹操終於沒有再坐著了,他霍然站起身來,目光當中有電芒一閃而過。他緩緩朝著坐在議事廳正中央的何進拱手,又保持著這個姿勢向四周坐著的眾人示意了一圈。
他這才開口道:“大將軍容稟。”
何進微微點頭,卻是認出了曹操,畢竟西園八校尉乃是皇帝為了鉗製他的軍權所設立的,曾經一段時間當中他也是無比的忌憚。隻不過他現在卻是並不怕了,因為現在這堂中,西園八校尉可是來了其五,這已經占據了西園禁軍八校尉過半了。
雖說西園禁軍當中多半軍力都在蹇碩的控製之下,但他也已經拉攏了其他五名校尉,在洛陽城中能夠調動的軍力,也足夠與其抗衡了。
“說。”何進淡淡道,這已經是他給曹操最大的尊重了。如果他不是西園八校尉之一,並且還頗有才幹,否則他是根本不能夠出現在這裏的,更別說還讓其發言了。
“宦官之勢,起於衝,質之時。朝廷滋蔓甚廣,並且多有黨羽附之,雖有雷霆之勢,但想要盡皆誅滅的話,隻怕不是那麽容易的。倘若機事不密,恐有滅族之禍啊,還請大將軍細詳之…”
“住口!”曹操還沒有將話說完,就被何進出聲製止了。
原本何進是帶著微笑去聽曹操的言語的,隻不過聽到一半,他就琢磨出這個味道了。等到過半的時候,他的麵色已經陰沉了下來,額頭上出現了青筋在跳動著,就連剛才的製止聲,都是帶著咆哮的聲線去喝止的。
至於其他人,在聽見曹操的話後,也是帶著一絲怪異的目光觀察著曹操。其中的許多人搖搖頭,同時在心中給曹操下了一個少年得誌的評語,就不再去注意他了。
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不是傻了是什麽?十常侍雖然勢大沒錯,可是大將軍的勢力也不小,更何況這樣當著眾人的麵說這樣帶著幾分勸誡意味的話,無疑是在打臉,打的是何大將軍的臉!
有一小部分人的臉上出現了憐憫,可惜的神色,卻又有一絲的了然。聽聞曹孟德在執掌北部都尉官署的時候,就是以鐵硬的手段,冷麵無私著稱。現在一看,果然是沒錯,完全就是一個不懂變通的愣頭青。
“大將軍容稟,曹校尉也隻是太憂心朝政,這才言語有失,還請大將軍見諒。”在何進左手旁的下首處,袁紹站起來替曹操說著話。
他舉手投足當中自有一種風度,讓周圍的名士們不由得點頭,更是讓諸多大臣暗暗讚歎不愧是袁門子弟。不僅替同僚仗義執言,並且還進退有據,毫不失禮,不失高門風範啊。
聽得袁紹出聲,何進的麵色稍稍平緩了下來,揮揮手,說道:“也罷。曹校尉坐下吧。”
“是。”曹操卻是略微的一拱手,便又坐了下來。這種作派,不由得讓許多大臣,名士在心中又是多了一分的惡評。
這要是在平時,沒有對比的情況之下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現在有了對比。有袁紹的作派在前,無疑袁紹變成了珠玉,而曹操無疑就成了人比人得扔的磚石。
看看,看到沒有?袁家子弟到這個時候都是這麽的有禮儀,拱手了一圈才又緩緩的坐下,可不是像你曹孟德如此的無禮。人家可還幫你解了圍呢,你卻連一點表示都沒有!
曹操卻沒有去管這一些,他隻是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或者說,有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怒火,充斥了他的整個胸膛。他實在是管不了太多,就算明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一些失禮,但他也不在乎了。
筆直的坐著,身還在這將軍府當中,在身邊有著袞袞諸公,可他卻覺得身旁空無一人。就隻有他一個,在這黑暗當中,也就隻有著他一個人,他一個人存在。
那一些在他坐下之後出現的聲音,也一個個遠去,變得模糊無比了。
他在聽,也不聽。那些人還在說著話,可是都是廢話,因為在這之中沒有曹操所期待出現的半點言語。這種話,說得再多,聽得再多,都是廢話。並且是廢話連篇,至少聽他們說了這麽久,都沒有一句說到正點子上。
曹操又抬頭看了看何進,後者在觸及他目光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於是曹孟德又重新低下頭來,將何進這個人從自己的世界中刪除出去。
莫非在何進的耳中,自己的話就有那麽的不中聽?莫非在何進的眼中,自己就是那麽一個無膽之輩?
不,不是。曹操知道自己不是,如果真的無膽的話,他不會坐在這裏,更不會在剛剛說出那一番話,即使是明知可能觸怒曹操,他還是說了。不是因為他傻,隻是有些話,有些事,不得不做罷了。
別人不說,他說。別人不做,他做。這不是為了什麽人,如果真的要說的話,那便是為了天下人吧,也是為了他心中的國。
問心無愧啊。
“曹校尉,曹校尉。”曹操的耳朵旁傳來的呼喚聲。
他突然驚醒了過來,環顧了一圈,才發現整個議事廳裏麵的人都已經走光了。現在出現在他麵前,將他從沉思當中驚醒的,正是一名穿著寬大汝袍的年輕人。
“多謝公達兄。”曹操拱手告謝。
出現在他麵前的,正是黃門侍郎荀攸,也是剛剛在議事的時候,一言不發的人當中的其中一個。恰恰,他就是被曹操隱約輕視的二十餘名海內名士之中的一人。
直到此刻,曹操才突然想起來,在剛剛的議事當中,似乎袁本初也是一言不發的?除了替他解圍那一次,再沒有說過任何的話,這似乎並不像是袁紹的風格啊。
“孟德剛剛在想什麽?”荀攸問道。
曹操輕輕的笑了起來,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在此刻竟是感到可笑。
他站起身來,毫不在意的回答道:“無他,笑堂中碌碌諸公也。”
“哦?”荀攸挑挑眉頭,深知自己也是那碌碌諸公當中的一名,但他卻並沒有生氣。
他又問道:“孟德笑我碌碌?”
“沒有。”
“我隻是在笑你,笑他,笑我自己罷了。盡皆碌碌啊。”
“你們可能不知,但我卻深知,卻無法去改變分毫,這不是碌碌又是什麽?”曹操笑著,笑容卻漸漸變得苦澀了下來。
“可笑,真是可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