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蘇青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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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在桐華院喝茶時,我鼓起勇氣,以開玩笑的口氣道:“祁王殿下,懿太妃身子安好無恙,你這樣頻繁接我過來,難道不怕我誤會你對我別有用心嗎?”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許久方道:“蘇大夫,你清楚本王的心願。在這個心願沒有達成之前,本王不會想到別的事情。即使本王將來納妃,也隻是因為王妃有可以利用的價值而已。但本王不想利用你——本王希望,這一生一世,咱們都是朋友,無關權力利益的朋友……你明白嗎?”

    我沒有說話,當我對一個男人動心的時候,他卻告訴我,他想與我做一生一世的朋友,我還有什麽可說?

    見我沉默不語,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蘇大夫,本王不缺女人,亦不缺忠心的手下,唯一所缺者,隻是朋友而已。你可知,‘朋友’兩個字,在本王心重愈千鈞?”

    “嗬嗬,蘇青何幸,能成為殿下的朋友……”我輕輕勾了勾唇角,笑得若無其事。沒有人知道,那片刻對話,已耗盡了我平生所有的勇氣。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對蕭玄胤說過曖昧的話,也再沒有對任何人開過玩笑。

    他是堂堂王爺,我是罪臣孤女,雲泥之別的身份,使我原不敢奢望成為他的女人。然而,他的百般嗬護、千般關照,使我以為有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可以抹平我們之間身份的差異,使我們走到一起。

    如今,既知那樣一種東西並不存在,我便再不作他想。我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自作多情的人,也從來不是一個勇敢追求的人。感情麵前,我始終是懦弱了些。

    我們的關係又回到了從前,好像那一天的對話從未發生過。而且,我們之間似乎模糊了性別,真的成了單純的、純粹的朋友。

    他會向我傾訴他的過去,傾訴那些曾經溫暖過他、而今早已變得麵目全非的人和事。我總是靜靜聽著,既不多作回應,亦不多作評價。

    後來,他成了親,娶的是洪武大將軍夏鎮遠的兩個女兒。

    我本以為,這次婚姻真的如他所說,隻是因為利益,隻是因為那兩個女子有可資利用的價值。聽到他成親的消息時,我甚至有些同情那兩個女子。

    像他那樣野心勃勃的男子,心怎麽可能容得下兒女私情呢?那兩個正當青春妙齡、據說美得國色天香的女子,走進一段無愛的婚姻,一生將會過得何其寂寞、何其悲涼?

    相之下,倒不如做他一生一世的朋友,偶爾陪他聊聊天、說說心裏話來得幸福。

    然而,當有一天,他急急忙忙派人喚我過去,卻隻是為祁王妃診治無關緊要的體虛之症時,我發現我錯了。

    原來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是不會動心,隻是不會對我動心罷了。

    那個名叫夏雲嵐的女子,那個據說從棺材裏離複活的女子,那個明媚燦爛、八麵玲瓏、狡黠任性的女子,才不過用了那麽短的一段時間,俘獲了他的心。

    盡管他掩飾的很好,他看她時的關切、緊張、憐惜,還是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我曾無數次夢想過那樣的眼神,卻又無數次知道,夢想永遠是夢想而已。

    可那種眼神居然在他的眼出現了……對著另一個女子。

    我的心有些驚痛,努力裝得若無其事。公事公辦地開好了藥方,回到太醫館後,我躺在床,身體一陣陣發熱,又一陣陣發涼。

    那個名叫夏雲嵐的女子不曾有什麽病,我卻委實病了一場。

    病,我反反複複告訴自己: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為她心動,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有什麽資格吃醋,又有什麽資格難過?

    作為朋友,難道我不該送祝福嗎?

    不,我無法祝福,隻能選擇不去打擾他們的幸福。

    病好之後,我開始著意疏遠蕭玄胤,但越來越忙碌的他,甚至不曾注意到我的疏遠。

    再後來,他們夫妻之間磕磕絆絆,終因蒼狼國奸細之事徹底反目。

    他的痛苦、憤怒、糾結,我一一看在眼,本以為早已涼透的心,卻還是忍不住為他生出一絲絲惆悵、一絲絲牽絆。

    向來高高在的他,向來冷靜自製的他,向來傲岸如山的他,有一次,竟控製不住地問我:“蘇大夫,告訴我,要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女人的心?”

    我這才知道,當真愛來臨時,冰山也會燃起火焰,雲端的心也會低入塵埃。

    “蘇大夫,要怎麽做,才能得到一個愛別人的女人的心?”他進一步問我,語氣裏充滿了無力和無措。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當一個人的心屬於另一個人時,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誘惑、都是吸引。反之,哪怕情深如海,也隻能叫人視而不見。

    我有些疲倦,告訴他我不懂這些,因為我從來不曾得到過一個人的心,也從來不曾為一個人動心。

    他沉默了許久,沒有再問我。

    很久之後,在天武城外的密林,我再次見到了夏雲嵐。

    那個明媚燦爛得宛如桃李朝霞的女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我隻知道,他懂得了愛,卻還不懂得怎麽去愛。

    夏雲嵐看他的眼神充滿刻骨恨意,他極力想要將她留下,說出的每一句話卻隻能惹得她更加憤怒。

    最終,她寧可跟隨那個害了她的男人離去,亦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那個害了她的男子,名字叫做司馬連皓,江湖人稱鬼影邪醫。

    傳說,他醫術如神,能夠使死者複生。

    他大概不知道,關於他的故事和傳說時常吸引著我。在我心,他一直是一種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如果可以,其實我很希望能與他烹茶論醫,探討一些令我困惑許久的問題。

    可惜,在那樣一種情景之下,我隻能站在他的對立麵,客氣地請他留下祁王妃。

    箭陣環伺之,他談笑如常,卻不惜一死也要帶走夏雲嵐。

    那時的夏雲嵐,血色滿身,頭發淩亂,眼神凶狠猙獰。美麗在她身早已蕩然無存,可她對於兩個當世一流的男子,依然保持著致命的吸引力。

    我突然有些羨慕她,甚至有些嫉妒她。但聽她從齒縫裏一字一字、清晰無地說出“老子不在乎”時,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她。

    她活得肆意不羈、隨心所欲,我的生命裏卻有太多解不開的枷鎖。

    夏雲嵐跟隨司馬連皓離去後,向來不愛多話的蕭玄胤,變得以往更加沉默。

    他一邊抽調大批暗衛尋訪她的消息,一邊親赴危機重重的龍炎國,為她尋找療傷聖藥接骨木。

    當然,以他的權勢,根本不必自己親自前去。但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必須為她做些什麽,才能稍稍緩解心的思念、愧疚和疼痛。

    自龍炎國帶回接骨木後,他讓平濟堂放出消息,於某年某月某日高價拍賣。

    不出所料,喬裝打扮的司馬連皓提前到來,欲圖盜取接骨木。

    他本欲將他捉住,再逼問出夏雲嵐的下落。但不知為何,他卻臨時改變了主意,讓他順利盜去接骨木。

    後來,他告訴我,因為他“不想耽誤雲嵐的治療”。

    可惜,他心心念念愛入骨髓的女人,傷好後的第一件事,卻是找他報仇。

    歸雁山下,風雪之,夏雲嵐淺笑的眼神裏滿布死亡的危險。

    他毫不猶豫地向她走去,哪怕他明明知道,她此來的目的,是要取他的性命。

    十八支劇毒浸透的飛針射入他的體內,他倒在地……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我會對他如此緊張。

    說好的相忘,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我一邊扶住他,一邊憤怒地指責夏雲嵐,指責她辜負了他的深情。

    夏雲嵐卻根本不稀罕他的深情。

    在那個女人麵前,他毫無辦法,我亦毫無辦法。

    我唯一能為他做的,隻是為他驅毒療傷。

    好在,他早已料到夏雲嵐會對他做些什麽,是以提前穿了護身的軟甲。

    十八支飛針並沒有全部傷到他,加他的移穴換位之術,十八支飛針沒有一支傷到他的要害。

    他的傷不久便被我治愈,身子恢複之後,他沒有繼續留在祁王府,而是將所有事情托付秦沐風,自己去了繇山靜養。

    命運有時候是場太過怪的局,繇山之,他居然意外與夏雲嵐重逢。隻不過,這時候,他們都換了身份。

    他不再是朝廷呼風喚雨的祁王殿下,而成了繇山德高望重的夜掌門。

    她也不再是一心複仇的祁王妃,而成了他乖巧伶俐的徒弟。

    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原本不相信命運的我,終於相信了姻緣天定。

    我相信,他和她之間,不論有多少曲折、多少恩怨、多少不甘、多少仇恨,必然終將走到一起。

    而我,不過是一個無關的局外人。我應該做的,隻是學著如何去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