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子當如南宮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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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燁令旗一揮,三百人的隊伍速度開始提了起來。這一帶地勢開闊,利於騎兵衝擊,對他們的商隊而言,確是致命的弱點。

    或許是對方看到商隊想擺脫自己的監視,微微停頓片刻,近五百人的騎兵便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沉重的馬蹄聲使整個草原都顫抖起來,五百騎兵的衝擊帶來的震動,不亞於一次小的地震。

    百多年來,草原民族憑借著騎兵的優勢在燕國北疆肆意搶掠,不是沒有道理。

    “校尉,前方有敵!”張亮的話簡短而含著幾許激動,對於這個年級的燕國兒郎來說,沒有什麽比在戰場上建功立業,殺敵立功更讓人羨慕的了。

    南宮燁大喝一聲:“停!”三百人的車隊硬生生的停在了一座小土丘上。說是土丘,其實也就是比他們所在的地方稍高一些而已。

    綠草茵茵,習習涼風吹來,伴著晴朗的天氣,心曠神怡。可南宮燁卻沒有絲毫的心情去欣賞這草原美景,去感受這暖暖夏意。

    危機比想象中嚴重!

    自己前方也有敵人!

    隻能就地防禦了。

    南宮燁大喝一聲“禦!”

    騎隊立即以秦無衣和秦管家的車隊為核心,圍起來一個圓形的圈,為了阻礙敵兵的衝擊,將所有運送貨物的馬車橫置起來,沿著圓圈布置,仿佛臨時建了一座牆。

    而南宮燁騎著一匹血紅的駿馬,昂首站在最外圍,手中握緊了一杆長刀,他咬著唇,低聲的數著。

    “三百五十步”

    “三百步”

    “兩百步”

    “一百五十步”

    數到一百五十步的時候,南宮燁喝道:“射!”早已弓箭滿弦的五百精銳,隻等一聲令下,漫天的利箭便如飛蝗一般嘯天而去。

    而對方的騎術並不是想象中的精湛,除了極少的人能輕捷的躲過之外,很多騎士被這股利箭射中,跌落下馬。

    場麵頓時一陣混亂。

    攻勢稍有遲滯!

    南宮燁再吼一聲“盾!”己方的弓箭剛落,那飛蝗一般的箭雨便從敵人的陣中朝圓圈刺來。不過,己方早有準備,那演練了無數遍的攻禦之法這時候終究派上了用場。

    許多箭打在了防禦的大盾上,仿佛沒有了生命,歪歪斜斜的掉落在地上。

    隻有幾個人,反應稍慢,被箭射中。

    “射!”南宮燁的聲音在千餘人的戰場上異常的刺耳。再射一輪,依舊威力極大,消耗了許多有生的戰力。

    騎兵距離越來越近,南宮燁揚起長刀,大聲道:“舉刀,殺!”

    一人一馬,借著那輕微的坡度,一馬當先,直衝而下!身後三百兒郎緊隨著他的馬,便如一根錐子,狠狠地插入敵人的心髒。

    “砰”這是敵人落馬的聲音。

    兩軍短兵相接,不過南宮燁占了地勢之利,這一衝,還是將敵人衝的有些陣型淩亂。

    敵騎中,一個大漢揮舞著兩顆大鐵錘,呼呼喝喝的大叫。用黑布遮著臉,想來應該是敵人的頭領。

    南宮燁力氣極大,一刀將迎麵而來的一個騎將連人帶馬砍成兩截,敵騎中顯露出懼怕的神色。

    “啊!”

    一刀。

    再一刀。

    再一刀!

    仿佛為戰場而生,就如戰神一般。

    南宮燁出身高貴,他的父輩、祖輩世世代代都是秦家的部將,世代都以戰功顯赫於燕國,他也不例外。

    利刃般的衝刺,終於將敵人的騎陣殺透。

    南宮燁轉了一個圈,又從另一個方向,向敵陣中殺入,勇不可當,來來回回三個回合,便將敵人的軍陣整個戳了個稀爛。

    敗局已定!

    人數相當的戰鬥,他們沒有勝算。

    黑衣大漢嘴裏呼喊著聽不懂的胡語,帶著兩百餘殘兵敗將落荒而逃。

    南宮燁也不敢追趕,南宮燁緋紅的袍子上,沾滿了鮮血。就連他那白淨的麵龐上也流著道道血痕。

    南宮燁騎著馬返回陣中,清點人數,己方戰死近三十人,相比於敵方,自己的這點傷亡實在是少的很了。

    戰場上那些尚未死去的傷兵發出令人心慌的呼聲,南宮燁充耳不聞。

    他在那些騎士麵前走過,衝陣剩餘的兩百七十人幾乎個個帶傷,但在他們的眼裏,沒有懼怕,沒有恐懼,他們都是燕國的好兒郎。

    “哦哦!必勝!”南宮燁舉起刀,大聲的將這四個字吼出來。

    剩餘的二百七十人也異口同聲的喊將出來,聲震雲霄。誰說燕國無勁旅,誰道中原無男兒,大燕男兒是當得起勁旅之謂的。

    秦無衣悄悄的望了這邊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眼角似乎有些微微濕潤。幾百年來,諸國征伐,燕國從來都是以弱為名,不為諸國所重,成為諸國欺辱的對象。可是,此刻的她,很驕傲,很感激,能生在這樣一個國家,她很幸運,能見證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依蘭在一旁咬著毛筆頭,墨汁都不小心濺到了嘴角還不自覺,隻是望著那遠處南宮燁的背影,激動地道:“南宮校尉好厲害!真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歡的人。”

    春雁在一旁麵無表情的冷哼一聲,瞪了依蘭一眼。

    依蘭伸伸舌頭,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放肆。說實話,她誰都不怕,唯獨怕不會說話的春雁,被她冰冷的眼神一掃,便是千言萬語也消失的無蹤無影了。

    依蘭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臉色,看她沒有反應,忙不敢再說。

    坊間傳言,令支邑上大夫之女秦無衣愛慕南宮燁,欲嫁其為妻。

    後又有傳,燕公主洛瓔鍾情於南宮燁,一時令支城的驕傲——南宮燁,成了三角戀情的“受害者”,傳的沸沸揚揚,給北地冷肅的氛圍添了幾許曖昧的味道。

    張亮站在南宮燁身旁,麵上的表情依然沒有放鬆,“校尉,敵軍又開始集結了。”望著遠處人頭攢動,以及遮天而起的煙塵,看來是敵人的援軍到了。

    南宮燁回頭看了一眼那輛華麗的馬車,無論如何,都要保證那輛馬車裏的人不受損傷。

    “是草原部族!”張亮指著遠處叫嚷了一句,空曠的草原上空想起了悠長的號角聲,這是草原民族聚集兵眾時吹的號角。

    “嗚······”

    “哦嘿!哦嘿!”人影越來越多,兵陣越來越密集。看他們列的兵陣並不規範,便知道和前麵的那一撥騎兵不是一起的。

    南宮燁臉上的沉重之色愈發深沉,這裏不是久戰之地,他能憑借三百銳騎衝散五百騎兵的圍殺,但麵對浩蕩而來大軍,明顯不能再以同樣的方式抗擊。

    他的大腦飛速轉動著,敵人大概不下千人,在這裏能夠聚起一千多人即戰力的部落不是什麽小部落,後麵肯定還有源源不斷的援軍。

    “南宮校尉,莫不如我們向北突圍,我曾在《禹貢》中看過,此地向北,乃白狼山南麓,那裏山道崎嶇,多林木,不易於大軍展開,或可擺脫敵軍追擊。”

    按照原來的路線,他們是沿著白狼水往東北行進,抵達白狼山東麓的山戎王帳,再從山戎王帳北上,穿過遼西草原,抵達饒樂水邊的東胡大單於王庭,這是最便捷也比較安全的一條通道。

    可如今按照原來的路線已經不可能走下去了。

    這股不知名的騎兵麵露猙獰,有吞他們而後快的心思,如果在這裏糾纏過久,就算他們能擋住敵軍的一兩次攻擊,那第三次呢?第四次呢?

    他們人手有限,地形又不熟,跟草原人在草原上玩捉迷藏,那可是會玩死人的。

    秦無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馬車上出來,她身後跟著麵色冷豔的春雁,站在南宮燁的馬側,說出了自己意見。

    南宮燁不敢造次,忙從馬上下來,將馬交給一旁的張亮,征袍上血跡未幹,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

    可秦無衣麵色如常,身著男裝,毫無一點忸怩的女兒情態。

    “公子不該出來的,敵人估計很快就會進攻了。”南宮燁對秦無衣的意見沒有直接表達自己的觀點。他是一軍主將,對敵情有自己的判斷。對於秦無衣的意見,他還在思考。

    秦無衣沒有看南宮燁,而是望著遠處進進出出的敵軍,道:“估計第二波衝擊要開始了,我看敵人的包圍中,南邊和西邊最強,北邊最弱,此時若我們向北逆擊,必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南宮燁終於狠下心,其實,秦無衣所言和他自己所想可謂是不謀而合。

    事已至此,多浪費一秒,都有可能改變整個戰局的走向。

    他必須早下決斷。

    南宮燁點點頭,對身旁的張亮道:“張亮,你率兩百親衛一定要死守在公子車旁,一會兒我會率兵先向北衝擊,若衝開口子,我會再向南衝,你瞅著那個空擋,護送公子突出重圍,我們在白狼山南麓匯合。”

    張亮寒聲道:“在下領命,隻是校尉您。”說到這裏便不忍在說下去。

    南宮燁赫然一笑,道:“我大燕兒郎,何曾懼死。”他緊緊地抓住張亮的胳膊,指甲幾乎陷進張亮的肉裏,慢慢的道:“不過,眾兵可死,你可死,我亦可死,可公子不能有傷毫發,你明白嗎?”

    他的眼神堅毅,但眼眸深處,確是細柔如絲的深情。

    主辱臣死,對於他而言,秦無衣不僅僅是主,還是他想傾盡一生去保護的女子。

    這一刻,她僅僅是一個女子而已。

    南宮燁向秦無衣行了一個軍禮,道:“公子請移步上車。”四百七十燕騎同聲大喊,“公子移步上車!”

    秦無衣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不知為何,眼圈中的濕潤愈發的厲害了。她自小長在溫室玉閣中,雖說讀了不少典籍書本,也曾想象過金戈鐵馬如虎,到如今才是真正體會到那字裏行間的血性。

    燕國奢靡之風盛行,舉世皆知。

    所以當年秦無衣讀《秦風·無衣》而改名無衣,今日一見自家兒郎的驍勇,不由得泛起一種恨不能生為男兒身,持劍躍馬與同行的感慨。

    秦有無衣,燕有壯歌!

    燕地奢靡,而北地風氣不同。

    這是令支邑的風骨,也是燕國本該有的風骨。

    秦無衣不知為何,忽然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她的身材瘦弱,雖穿著一件男兒袍,但缺了幾分燕國兒郎的桀驁勇武之氣。

    她握緊拳頭舉起的那一刹那,整個人都變得更加鮮明起來。

    “我燕國兒郎,必勝!”她的聲音柔細,在這樣一個壯漢堆裏喊出來實在是過於細微了。可是,卻是那麽的振奮人心,那麽的悠然動聽。

    戰陣之上,比的是士氣,拚的是決心。

    士氣可用,決心赴死。

    這樣的軍隊,縱橫無敵。

    南宮燁舉起手中長刀,大喝一聲,“兒郎們,攻!”

    兩百七十騎兵如脫韁的野馬、下山的猛虎一般,向薄弱的北邊包圍圈衝去,伴隨著燕歌嘹亮,殺向敵人。

    秦無衣轉身走進馬車,在張亮的保護下,緊隨著南宮燁的腳步,向北邊衝去。

    敵陣中有一個年過四旬的壯漢,頭上戴著一頂氈帽,天氣炎熱,但他沒有將帽子脫下來的打算,他冷眼看著燕軍的攻擊方向,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冷笑。

    “右都尉,他們開始攻擊鮮虞部的包圍圈了。”一個精瘦的漢子策馬過來報告。

    鮮虞部本是白狄別種,居住在燕山南麓的華北平原,後被燕國所破,族人潰散,餘部分為兩支,大部分並入燕趙之間的中山國,還有一小部北上依附於東胡山戎部,被劃分在山戎右都尉部下。

    山戎王帳下有左右兩大都尉,右都尉赫舍裏不僅是山戎王的女婿,而且掌握著戰力僅次於山戎王部帳親軍的“千騎”。在山戎部裏,地位僅次於山戎王。

    右都尉赫舍裏用馬鞭指著呼嘯而來的燕國騎兵,大喊道:“兒郎們,吃掉他們!”

    “哦!哦!哦!”

    早已準備好的山戎騎兵們朝著南宮燁的方向,迎了上去。

    南宮燁把握戰機的時機恰到好處,北邊的包圍圈尚未完成合圍,南宮燁便已經衝到近前。

    兩名鮮虞騎兵從兩側揮舞著戰刀,夾擊而來。

    南宮燁看都不看,矮身躲過其中一名騎兵的一砍,手中長刀斜刺,便將那名騎兵刺下馬來。

    另一名騎兵大喊一聲,隻劈下來,南宮燁橫刀上格,隻聽砰的一聲脆響,那名騎士的連人帶刀便被南宮燁震下馬背,刀身碎成三截,騎士被撞的骨碎,眼見不活了。

    他勒緊馬韁,踩踏下去,將兩個帶小盾的鮮虞人撞得人仰馬翻,原本就鬆散的鮮虞軍陣,不禁衝擊,便四下潰散。

    南宮燁心中一喜,大喝道:“張亮,突!”

    南宮燁的勇猛讓整個草原上的山戎人目瞪口呆。

    草原人崇尚英雄,敬畏武士。

    這名燕將,值得敬畏。

    張亮趁著南宮燁破開的一條口子,率兩百銳騎,護著馬車向北急奔而去。

    南宮燁稍稍回望了一眼,吐出一口濁氣,再一次將長刀握緊。

    揮刀,斬落!

    “衝!”

    吼聲再起。

    迎著南麵狂奔而來山戎主力,淹沒在滾滾的馬流中!

    注:

    1、上大夫:春秋戰國時的爵位,在國君之下設卿、大夫、士三級。大夫又分為長大夫、上大夫、中大夫、五大夫等,大夫世襲,有封地。除秦國施行二十等軍功爵外,關東諸國多沿用此製。

    2、《禹貢》:春秋戰國時的地理著作。據考證乃春秋戰國時人假托大禹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