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5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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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自高祖以後的諸位皇帝,似乎都中了一個詛咒,沒有一個活過五十歲。聖祖李世民四十八歲駕崩泰山腳下,世祖李胤享年四十三,高宗在位僅一年,二十多歲就駕崩,中宗在位雖有三十一年,但駕崩時也僅三十四歲。

    隻有高祖五十九歲退位後,還縱情享受了十餘年,活到了七十多歲才龍馭賓天。

    “聽說有個閹宦在為聖人搜尋術士、丹藥?”

    上林坊,原上林苑,此時是秦琅嫡次子衛王秦倫府第,今日秦倫五十大壽,在洛陽的秦氏族人子弟皆來慶賀。

    書房裏,樞密副使秦倫與侄子右仆射秦孝忠喝著茶,太子太傅、太子左衛率、左神策上將軍秦珪秦善道,滇越道節度使秦彥道的兒子洛陽府少尹秦利見,秦善道的兒子左金吾大將軍秦景嗣幾個則在欣賞一支最新式的千裏鏡。

    “嗯,總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閹豎,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百般奉迎,甚至是欺君罔上。”

    秦倫眉頭緊皺,李家皇帝似乎都喜歡迷信丹藥,也格外好女色,聖祖李世民當年就沉迷丹藥,李胤更是荒淫好色,高宗在位僅一年就暴斃,就是因為服丹藥加縱欲所至。中宗三十四歲就崩,也是跟長期縱欲過度有關。

    如今這新皇剛繼位不到半年,就也開始玩這套,秦倫可不想自己的皇後孫女早早的守寡。

    李家皇帝短命,秦家的皇後們卻總是長壽的。

    李胤的皇後李淑現在就還健在,這位剛被新皇加尊為太太皇太後,隻是因為年紀大了,身份又是皇帝的曾祖母,所以也就退居南宮,不過問政事。

    高宗皇後,也就是秦柔嘉則在高宗朝被並尊二聖,還加尊天後,在高位駕崩後,中宗當時才三歲,所以垂簾聽政十三年,之後還政天子,如今新天子繼位,加尊他為太皇太後,並與生母並尊兩宮太後,共同垂簾聽政。

    太太皇太後、太皇太後、皇太後,三位寡婦。

    秦倫可不想自己的孫女也成為寡婦太後。

    “宮裏的閹豎有些太多了。”秦倫道。

    秦孝忠沒馬上表態,倒是在一邊把玩著千裏鏡的秦利見接話道,“不僅多,而且權勢太大了。”

    秦利見是秦彥道與尉遲寶琳的女兒生的嫡長子,繼承了兩位門神的優良基因,長的就跟一尊門神一樣威武,早年也隨父親在滇越道跟身毒蠻子們幹過好幾年仗,又去漠北平過回紇之亂,之後回朝在禁軍係統多年。

    如今是洛陽府少尹,做為京師長官的副手,職權還是很重的。

    洛陽少尹平時也主要負責京師地麵治安這塊,沒少跟宦官們打交道,他很清楚的感受到這些年宦官們已經越來越跋扈了。

    “應當把這個事情拿到兩府的聯席會議上議一議,奏請天子裁撤宦官,罷削其權,聖祖當年曾定製,宦官不得過四品,現在太不像樣了,這般下去,早晚有可能重演開元十五年高護擅立之事!”秦倫是排第三的樞密副使,他文職武官都做過,但入樞密卻是以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的文臣宰相身份遷西府做樞密副使的。

    他入西府做樞密副使,然後秦孝忠才升入政事堂為中書侍郎加同中書門下三品。

    可此時秦孝忠卻並不認同叔父的話。

    秦孝忠不僅比秦倫還大一歲,而且論資曆、論能力,甚至就是論功勳都遠在秦倫之上,但秦倫是已故鎮國太平大長公主與秦琅嫡次子,孫女又是當今皇後,所以得以加封為衛王,並先他入兩府。

    可論及對宦官幹政這事的看法,秦孝忠看的要更深層次一些。

    “此事要慎重。”秦孝忠是這麽說的。

    秦倫不滿的望向侄子,宗法時代,就算秦孝忠比他年長一歲,但秦孝忠隻是秦琅的長孫,又不是長房嫡長孫,秦家的長房嫡長孫指的是齊王世子秦俞的嫡長子秦孝恭。

    今年四十歲的秦孝恭現任秘書少監兼翰林院學士,前途無量,他的仕途比秦倫秦孝忠他們要更順利。

    秦倫這個秦琅嫡次子麵對秦孝恭這個秦家長房嫡長孫的時候,都得很客氣禮貌,因為按傳統,呂宋秦氏家族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家主秦琅,然後第二是嫡長子秦俞,第三是長房嫡長孫秦孝恭。

    這是宗法製下的排序。

    長房嫡長孫,可比嫡次子地位高多了,至於庶子庶孫這些更沒法比,長房長孫的繼承權,天然高於嫡次子、庶子們。

    庶長孫、嫡長孫、長房嫡長孫,細究有很大區別。

    長房嫡長孫,專指嫡長子的嫡長子,而嫡長孫則是諸嫡子生的嫡子中最長的一個,至於庶長孫,所有孫子中庶出最長的。

    秦孝忠雖然已經是宰相,但他的地位不如秦琅的嫡子們,更不如嫡孫、嫡長孫和長房嫡長孫。

    秦家的嫡長孫和長房嫡長孫都是秦孝恭。

    更別說,其實呂宋秦家如今也分出了好幾支,比如說庶長秦俊,現在是護國翼王、東勝國王、東勝州大都督,他已經從呂宋出去自立門戶了。

    同樣的嫡次子秦倫,除了在朝任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他還已經是輔國衛王、南贍國王、南贍州大都督,他這支也從呂宋秦家分出去自立門戶了。

    還有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秦孝忠,他既是武安郡王,也是新蓬萊國王、新蓬萊州大都督(新西蘭),他從秦俊那裏又分出去了。

    當年秦瓊七子傳下了曆城秦氏七房,現在到秦琅這,又分出了呂宋房、東勝房、南贍房、新蓬萊房和武安房這五支,甚至將來如十三郎秦俠也是有可能另立門戶的。

    現在秦琅還在,所以說算秦俊秦倫秦孝忠他們另立了門戶,但還不明顯,依然還是一大家子,可等秦琅百年後,秦家各房肯定就不會再如眼下這般親密。

    到時就算是秦俞這個新族長對秦倫等分支都約束不大,更別說秦孝忠這樣同樣分出去的,對叔父秦倫的影響了。

    “大郎這是何意?”秦倫不滿的瞪向他。

    在場諸人中輩份最高的秦珪咳嗽一聲,“老大肯定有他的看法,你何不聽聽先?”

    秦倫可以對比自己大一歲的侄子秦孝忠瞪眼,但不敢對六叔秦善道放肆。別看秦善道七十多歲年紀了,現在朝中其實也基本上就是在養老,但這位當年在西域威名遠揚,做過北庭節度使、安西節度使、河中節度使,大唐最能打的西軍中威望極高。

    高仙芝、王孝傑、黑齒常之、李秀等人,那都曾是他的麾下部將,當年他帶著一萬人馬,百日奔襲,翻越蔥嶺,奇襲朅盤陀、大小勃律等國的戰鬥,早成為了羽林宮講武堂的戰術經典,每個講武堂受訓的羽林郎都是要必學的。

    這一戰是僅次於當年秦琅的河曲野馬台擊黨項之戰,和青海大非川殲吐穀渾可汗之戰的經典高原山地戰役,可圈可典。

    “六叔,閹豎們已經越來越過份,早晚要成禍患的,我們難道還視而不見?當心,早晚這火燒到咱們身上來。”

    秦珪把千裏鏡交給自己兒子秦景嗣,端起茶杯先抿了口,然後放下,不急不緩的轉頭對秦孝忠道,“大郎你不妨說說你的看法。”

    “六叔祖,聖祖當年確實對宦官約束極嚴,定下過宦官品級不得過四品之製,但是世祖之時,這些早就打破了,當年我阿爺他們起兵清君側殺高護等閹豎,清除韋蕭等,擁立高宗,事後天子詔我祖父入朝輔政。”

    “我記得當初政事堂和樞密院的宰執都曾提議要盡罷內廷宦官諸司,但後來為何隻短暫的裁撤了一段時間後,馬上又陸續恢複了宦官諸司?甚至這些年,護軍中尉又陸續恢複,北衙十二軍已經遍設護軍中尉?”

    “如今的宦官諸司,甚至比起世祖開元末年之時還要強勢,到底何故?”

    秦珪笑著道,“看來大郎倒是對這些問題早有答案了。”

    秦孝忠點頭。

    “六叔祖、二十一叔,其實閹豎們能有今天的勢頭,皆是因為皇家所需,是皇權在扶持他們,他們是什麽人?別看那些大宦官如今也紫袍玉帶,但說到底不過是天子家奴而已。而也正是這個天子家奴的身份,讓他們可以極得宮中的信任,不管是天後垂簾之初,為了方便與外臣聯係,還是後來中宗親政之後想加強權威,都是先從這些宦官們開始的。”

    “如今天子剛繼位,正是皇權低落的時候,皇帝更離不開這些天子家奴了。若是這個時候由兩府宰執提議要罷內廷諸司,要削廢宦官之權,你說天子會做何想?”

    “如果還是由我們秦家帶頭提這個議,天子又做何想?”

    秦孝忠長歎一聲。

    “我知道二十一叔說的這些,都是為了皇唐為了陛下,是為江山社稷,但這番好心,皇帝未必會這般理解,這些年皇權日益衰弱,朝廷主要是兩府宰執當家,皇帝隻能也必須要依靠宦官們,才能有一點安全感。”

    “沒了宦官家奴們,皇帝會很不安的。”

    皇帝不安,這可就是大問題了。

    誰也不知道,皇帝不安後,會做出什麽事來。

    秦倫隻看到宦官們的潛在危害,卻沒看到這些宦官能成勢的根本原因。而秦孝忠在地方的時間更多,他知道外麵的官民士人們其實不僅也在痛斥閹豎弄權,甚至也對秦家這強大的外戚勢力漸生不滿。

    尤其是在許多年輕士子口中,外戚、宦官和邊鎮,如今似乎成了朝廷的三顆毒瘤。

    支持、重用宦官的是宮中的太後們,是皇帝們,而他們不僅重用宦官,同樣也重用、倚仗外戚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