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丁香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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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無止燼!
    黑色的車身隱於黑暗,唯有排氣的暴躁轟鳴,於整個山間回轉。
    隻是一個刹那的時間,它跟他,都選擇了義無反顧。
    哪怕一路跌跌撞撞,哪怕不斷的被顛起又落下,哪怕荊棘在金屬上扯出劃痕。
    哪怕堪能一過的車身,不時撞到側麵山體突出的碎石,燃出激烈的火花,伴有一聲悶響。
    為了到某個的人的身邊,沒有人有在怕。
    注意力被前所未有的集中了起來,雙手在方向盤上握的更緊了的李陣鬱,眉目中的凜然近乎化為實質。
    他現在有點恨自己,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都沒有抽身去看過她一次。這樣,他就可以帶著陳安歌,直接越空到她身邊。就算……就算仍舊看不到她最後一眼。
    探照燈的燈光,能照亮的範圍越來越有限。
    它被密集的荊棘,割裂成一束又一束,在小路中交織而行。
    窗外的風聲,和刺耳的撞擊聲,不斷的震蕩著耳膜。
    跳躍的光,跳躍的聲音,一晃而過的前路,一時間,將兩個人的思緒,拉扯進了回憶。
    盡管這回憶很短,但它真切的存在著。一幕接著一幕,如此這般像幻燈片一樣閃回,在腦海中印下,像畫,又像刀。
    於羊腸山路中的披荊前行,節省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它爬上陡峭的山坡,車輪的邊緣將深淵碾過,卻最終還是無路可走。
    兩邊的山體徹底的窄過了車體寬度,下車後的李陣鬱給陳安歌丟過去了一瓶水和一支煙。打火機有兩支,他們一同點燃,一同走進沒有盡頭的黑暗。
    身後,隻留下了那輛傷害累累的越野車。車頭上有數不過來的凹陷,a柱側彎,擋風玻璃碎裂,整個車身到處暴露著顯現出金屬底色的劃痕。
    它趴在那裏,在山間,如同一頭功成身退後沉睡的巨獸。
    觀音村,一個很詩情畫意的名字,真實情況卻一點都不浪漫情懷,泥濘顛簸的道路,偏於偏遠山區一隅,安詳的代價就是落後,貧窮,井底之蛙。
    城市裏來的那位女老師一直努力去做的,就是想親自帶著孩子們跳出井底,去看看外麵那片廣闊的天空。她每個月都會節省下少到可憐的工資,全部用來買課外書本送給努力學習的孩子,隻舍得花幾塊錢去網吧給3充電,下載歌曲,給孩子們聽,可惜……
    她摔倒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出動了,大人將她裹在嶄新的被子裏,隻求她能安穩暖和地躺在床板上,抬著跑著送她去鄉鎮,學校裏數十個孩子都哭著喊著在大人後麵跑了半個鍾頭,直到她被送到拖拉機上,他們還是拖著稚嫩卻比城裏孩子要更堅韌的雙腿死死跟在拖拉機後麵,任由大人怎麽勸都不肯停下腳步。
    村裏人湊了錢雇了一輛巴士去縣城醫院,孩子們終於停下來,扯開嗓子喊著胡老師,哭成一片。胡老師曾告訴他們,再過一段時間村子裏就會有一所嶄新的小學,能讓所有的孩子都讀書,有新課桌椅子,有很大的操場,那是李陣鬱的承諾,但她終究是沒能等到那一天。
    她被葬在村子後麵的山頂,她不上課的時候,就喜歡獨自去那裏眺望遠方。偶爾會帶著孩子們,給他們講故事。村子裏的大人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她的一封信,說要葬在這裏,不要回去。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這位受人愛戴的老師,亦為無根的浮萍。葬在這裏,可能是她尋求的最好的歸宿。
    下葬那一天,全村人都身穿麻衣,不管老幼,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質樸的村民懂得感恩,知道精明城裏人都不屑去做的將心比心。孩子們跪在墳前,哭得眼睛通紅嗓子沙啞。
    好人也許是不能一生平安,但終究會有善報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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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起來,這應該是她下葬後的第三天,因為進到觀音村裏的時候,時間是淩晨一點。如果不是村民們,在胡璃的手機裏,翻到了僅有的幾個電話號碼。可能她的離開,被通知的還會晚一些。
    走出山林,那一瓶水被喝盡,煙被抽了半包。
    就這樣,李陣鬱和陳安歌一起,繼續將整個村子走完,最後停在了胡璃的墳前。
    他蹲在那裏,看了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一眼,隨即打開手上拿著的酒。酒是跟村裏人要來的,陳安歌佇立在一旁的夜幕中,這個浮沉多年的年輕人,眼眶濕潤,沒有誰覺得丟臉。他望著那座孤零零的墳包,和蹲在墳前不說話的李陣鬱,想要開口,卻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陣鬱在墳前站了一個晚上,陳安歌沒有勸,他隻是在清晨的時候過來了一趟。
    李陣鬱跟他說我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
    陳安歌聽罷,點了點頭,沒有半句勸慰出口。
    當天下午,他獨自一人,走回到那條路。沒忘了著人清走那輛越野車。
    李陣鬱真的在觀音村紮下根。
    他關掉了手機,也關掉了埋在耳軟骨裏的通訊器,和外界斷了一切聯絡。從未有過這種時刻,他覺得自己的腦海裏有很多很多繁複的聲音,確切來講,在收到胡璃的消息之後,劇烈的頭疼找上門來,到目前為止,持續了超過四十個小時,片刻不停。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含著一種怎樣的心緒,甚至沒辦法有一段完整的思考。
    他想要呐喊,想要發泄,想要搞清楚,他奔走多年,意義到底在哪裏!
    但能力的副作用卷土從來,它切斷了聲帶,切斷了一切,切斷了本該屬於凡人的東西。
    他必須得靜一靜了,留下來,把心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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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轉眼過去了一半,村裏務工的人重新返回全國各地,孩子們也開始去那間教室上課,剃了平頭穿著一身樸素衣服的李陣鬱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李陣鬱三個字,緩緩道接下來,我就是你們的新老師,也許我教得不如你們胡老師好,但我會像她一樣用心,跟她一樣希望將來某一天你們所有人都可以挺著胸膛走出村子,好了,開始上課。
    日子好像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有兩種離別,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蔓延著,變淡著,卻一直彌久不散。
    孩子們一開始雖然不排斥新老師,但也沒太多感情,隻是一個個強打精神聽課。李陣鬱什麽都沒有多說,除了早晚兩次跑著爬山,最簡單的一日三餐解決溫飽,就隻有上課備課兩件事。大概又一個月後,孩子們終於有了歡聲笑語,對他也開始親近起來,李陣鬱終於知道為什麽胡璃願意呆在小山窩,因為這裏沒有一點點浮華城府和世故紛擾,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子彈與血。孩子們的進步和讀書聲就是最大的回報。這種回報,將某些情緒慢慢的壓製了下來。
    以往,他沒辦法停住自己的腳步,隻要停下來,就會感覺到劇痛,感覺到辜負,感覺到罪惡逃脫之後的獰笑。
    但現在,除了這回報以外,還有一個人,陪在他的左右。
    ————————向《老子是癩蛤蟆》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