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洞中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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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你說陸安平這孩子,會不會衝動?”

    江南道上,望著剛開始黃落的草木,風塵仆仆的中年女子忽然停下,開口道。

    “當時就不該心軟放他走——”

    沈淩風咳了聲,暗感女人總是易共情,然而這話總不好說出口,隻好安撫道

    “放心吧,長安那麽多修行人,他不過是大潮中一條不起眼的小魚罷了!”

    韓青衣若有所思,好久才緩過神來“說得是,先找袁師伯要緊,你那傷勢?”

    “過得去,盧鈞傷得更重!”沈淩風拍了拍胸脯。

    “又嘴硬!”

    韓青衣關切地道,忙緊走兩步追上,“那盈水仙劍豈是易與的?即便有靈翠峰……”

    沈淩風沒有做聲。

    自從施展隱景儛天術,避開三元觀六老後,他兩人便換了裝束,悄悄往西南走。

    多日來的調息定神,借靈翠峰之力,總算鎮住元神,隻是成道希望愈發渺茫。

    “不怕,鹿師伯修為通玄,能尋得隱地八術這樣大道封真前的道法,還治不了區區三元觀的劍傷嗎?”

    聽到這話,韓青衣欲言又止,隨即轉開話題“聽那孩子說,袁師伯身畔有多寶鼠精隨行,眼下多半已入蜀中了!”

    “嗯,此行見聞也得盡快匯報師傅、師伯他們。”

    沈淩風沉吟著,心思似乎不在素未謀麵的袁丹期上,而是長安

    “正一派也遇到難處,張伯符不久前現身沅水,以贈了陸安平一粒龍虎如意丹,或許有意利用——”

    “剛才還說不擔心呢!”

    韓青衣微嗔道,“事情想必不簡單,自當年興慶宮之變後,青城派便閉門不出,連青羊宮也沒幾個弟子!還有,師伯遣我們下山……”

    “山雨欲來呐!”

    沈淩風歎道,“說起來咱們蜀山弟子也很少下山,全靠商師叔撐著,經三元觀這一遭,不知明年昆侖法會會怎樣?”

    “希望這小子,能逢凶化吉,到峨眉山見了鹿師伯,便一切明了。”

    “但願如此吧!”

    韓青衣接過話茬,想起修為通玄的鹿師伯,不禁安心了些,“你說師伯度那雷火劫,又幾分把握?還有褚師伯……”

    “除了正一祖師,五百年來還未有人成就真仙,我也說不好——隻是兩位師伯斬盡三屍、又有仙劍護身,加上咱們峨眉山陣法,總該有個……六七分把握吧!”

    沈淩風說著,心中也很沒底。

    “肯定沒問題!”

    韓青衣捏了捏衣角,“我峨眉定能再出兩位真仙,也一掃百年的萎靡!”

    沈淩風不禁深有感觸,蜀山劍向來行俠仗義,這百年間聲名不顯,上屆昆侖法會魁首也落在太白劍宗白稚君手中。

    也該掃一掃頹氣了!

    “走罷,找袁師伯去!”

    他服了丸五華丹,小心揣著靈翠峰,拉著默默聽著的徐龍象,再度走上大道。

    ……

    ……

    鄱陽郡,龍虎山。

    張靈瀟失落地站起身,推開窗扇,青蔥的草木已然泛黃,幾隻鳥雀嘰嘰喳喳鳴著,像是在嘲諷。

    “陰叔——”

    他本能地喊了聲,隨即意識到陰叔隻有半點殘魂寄托在鬼心蓮內,沒辦法回應了。

    這裏是龍虎山一處靈脈匯聚的所在,名叫如意峰,離天師洞不遠,也是他自幼安排下的修行地。

    從沅郡回來的這些天,他每天都在這裏。

    ——讀道經,悟修行。

    正一派為天下道門之首——起碼名義上是的,自然有豐富的九藝傳承,尤其是道法。

    《龍虎太玄經》為根本,非張氏宗親不傳,乃是能超脫五境的道法。另有《正一真解》九卷,內容更是不拘道法,幾乎囊括九藝,用於傳授外門弟子。

    無論是哪一門,張靈瀟早已爛熟於胸,可偏偏第一道門檻感應靈氣,怎麽也無法做到。

    對於天師傳人,這是不可接受的,尤其當他見識三派圍攻、決定承擔起自己那份責任時,這樣的失敗更令人沮喪。

    “隻怕是緣木求魚了,好在爹爹有張靈素這個親傳弟子,雖然是旁支,好歹是張氏宗親!”

    他放下手中道經,輕輕走出靜室。

    從如意峰望去,大半個龍虎山盡收眼底,形態各異的峰巒層疊著,上麵宮觀也若隱若現。

    雲深處,不時傳來幾聲鍾聲,那是正一弟子日常的修行功課。

    張靈瀟癡癡望著,心頭生起了一股疏離感,尤其隱隱望見雲山霧繞的天師洞時,臉色進而慚愧。

    “陰叔隻剩一絲殘魂,陸安平也不知怎樣?”

    他偏過頭,想起翠微書院遇到的少年——看似木訥、竟是魔君的少年,不知現在怎樣?應該已經在長安城了……

    “希望那龍虎如意丹發揮效用——”

    張靈瀟呢喃著,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起碼比浪費在我身上好!”

    少年形象越發鮮活,他繼而想起當初興慶宮之事,青城派弟子薑雪君,還有神秘的書生陸象。爹爹說過回龍虎山便告知真相,可一直在天師洞修行。

    “應該負傷蠻重……”

    他泛起一陣心酸,斂定心神後,將隨侍的道士喚來——他是天師記名弟子,剛結丹不久,名叫何鬆亭,爹爹安排他指引修行。

    “何師兄,勞駕將李豐策師兄請來!”

    從顧歡去了長安,天師六大親傳弟子隻有李豐策能說些貼己的話,興許他知道些什麽,爹爹不便說的。

    “是,少天師!”

    何鬆亭點點頭,天師未怪罪小楊嶺妖人之事,反倒令他這個記名弟子陪伴少天師修行,實在是天大的恩寵。

    “有勞了!”

    張靈瀟苦笑了聲,倒不是指尋李豐策,而是這一段時間教榆木疙瘩修道,實在委屈了這道兄。

    “哪裏的話?”

    何鬆亭擺擺手,忙聚起一團雲霧,往李豐策所在道場飛去。

    騰雲駕霧,當真令人羨慕……望著那道身形消失,張靈瀟臉上露出一絲落寞,又隨即散去。

    忽然,上方雲氣翻滾,嗖嗖破空聲傳來。

    “爹終於想起了……”

    張靈瀟呢喃了聲,望著質如生銅、低伏在腳下的天師劍,輕輕踏上。

    山峰呼嘯,雲霧分開,前往天師洞不過片刻,他早已心急如焚。

    那處龍虎山禁地的深穀,是曆代天師清修所在,無數禁製陣法環繞其間,是龍虎山禁地。連他也隻來過一次,還是很小的時候。

    穀中與印象中不同,沒有任何雲霧,視野無比開闊,幾乎數得清石階的數量。

    張靈瀟剛落下,望著嗡鳴不已的天師劍,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難道天師洞中也有變故?

    “繼先,進洞中來!”

    聽著父親呼聲,他忙定了定神,隻是剛邁開兩步,便發現洞前那株天地生養、生具青葉六片的古樹,光禿禿的,佇立在九月的秋風中。

    “對應六大紫府震雷法門……”

    張靈瀟眉頭擰著,心神一陣恍惚,究竟是誰,將正一傳承紫府真雷的古樹毀去?真要斷絕龍虎山傳承?

    古樹光淨無葉,外表看不出任何刀削斧砍、抑或雷火燒焚的痕跡,張靈瀟停下稍許,忽然洞口大開,山穀秋風灌入,險些撲了個趔趄。

    “進來吧!”

    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聽不出什麽情緒起伏,張靈瀟深吸口氣,邁入洞中。

    嚴格說來,他從未進過天師內洞,這是曆代天師才有的待遇。

    天師洞為正一祖師張競陵所辟,尋常洞府卻蘊方圓百裏空間,更有無數靈石奇珍,乃是龍虎山的核心。

    張靈瀟眼皮直跳,心中那股不祥預感愈發強烈,以至那些奇珍異寶自然略過,迫近找著父親身影。

    “爹,你在哪——”他驚慌起來。

    天師劍嗡鳴了聲,嗖得飛開。

    順著天師劍飛向,張靈瀟瞥見,前方六七丈遠,幾株幹枯朱果藤後,站著位身披青色大氅的背影。

    “爹!”

    張靈瀟跑上前,忽然嗅到一絲香火,跟著望見父親身前,竟是一片黑漆紅字的神主牌,密密麻麻的,一方香案放在正前,餘煙還嫋嫋生著。

    “這是——”

    他不禁哽咽,神牌上名字他再熟悉不過,第二代天師張子敬、第三代天師張浩陽……甚至也有那位成就散仙、留下五雷珠的七代天師。

    明明這些前輩,曆代天師在天師洞中潛修,以求無上道法,得長生解脫,又怎麽會?

    “是天罰!”

    張伯符轉過身,似乎早將悲慟消化盡,隻是麵對兒子,身軀明顯有些晃動。

    “天罰……”

    “果然麽,天上要斷絕龍虎山……”

    張靈瀟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自責、懊惱、悲慟、驚愕……重重情緒湧上,饒是他自詡放達通透,也不禁淚流滿麵。

    “那祖師呢?”

    隔了許久,他仿佛看到一絲希望,既然祖師是五百年來唯一得道升天的,這麽大的事,或許早該有警示?

    “祖師在長安城!”

    張伯符走上前,聲音顯得很無力,“或許落入山河社稷圖中罷,興慶宮之變後,我也曾往長安……”

    “乾帝得天眷,一道先天符圖還不夠,還得了軒轅氏留下的後天至寶。”

    “長安正一觀中,我聽到祖師的囈語,告誡子孫不要飛升;沒過幾年,曆代祖先受天罰,悄無聲息地殞身!”

    張靈瀟聽得麵如死灰,心頭那點希望就此消逝,仿佛從未升起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