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哞！”

    “嗷哞！”

    仿佛千萬隻鼓同時擂起，燭龍嘶吼中，赤色壑穀已然化為修羅場，隻剩下綿亙千裏的渾圓身軀，以及密不透風的砂石。

    滿目赤紅！

    鍾馗倒吸了口冷氣，剛才他可覷得分明——燭龍那長舌一卷，有如天幕，陸安平連同那隻金翅鳥，轉瞬落入其中。

    “這？”

    陸安平固然境界稍差，然而有軒轅劍這般後天至寶、佛門金翅鳥及菩薩法螺，甚至連太一神君太陽真火也擅——那可是上古大巫神通……

    身側巉岩轉瞬碾碎，鍾馗顧不得多想，擎起木鐧，飛縱至燭龍背上。

    盡管沒有鱗甲，燭龍脊背卻甚為堅硬，黑漆木鐧怎麽劈也無法破開；倒是冰魄道一脈道術有幾分克製，惹得燭龍吃痛，吼聲響徹天際。

    “陸兄弟！”

    任燭龍如何騰挪，鍾馗始終壁虎般緊貼著，可惜走了二三百裏，仍沒有任何動靜。

    就在他垂喪之際，冰魄寒光映出一道紅通通火光，在那粗糲而生有堅硬凸起的燭龍腹內，隱約現出一道人影。

    “太陽真火！”

    與數百丈粗的燭龍身軀比，這人影渺小如砂礫，卻讓鍾馗暫時安心下來。“……燭龍似乎沒有記載得那般生猛？”

    “陸兄弟吉人天相，俺還是取那兩儀草去！”

    念頭電閃，鍾馗猛嗅了口，紅袍身影霎時化作流星，往燭龍穀伸出投去。

    ……

    ……

    不得不說，燭龍吐息生出一團沛然吸力時，陸安平並未預料。

    也是因軒轅劍初露鋒芒，破晦明神光、出碎心城太過容易，他低估了上古燭龍的神通威能。

    所幸有軒轅劍護體，元嬰固然狼狽，卻沒受到重創，隻是結實被卷入燭龍腹中。

    燭龍沒有鱗毛爪牙，唯體表生有細密的凸起——這一點他早借流景金瞳瞧出，故而並未驚慌，借巨舌翻轉，就勢陷入腹中。

    眼前仿佛一道深邃而狹長的通道，兩壁盡是殷紅的凸起，不過棗核大小，密密麻麻的聯結，分明與體表無異。

    碩大的血泡黏附其上，滾動間發出噗噗響聲，甚至隨燭龍軀搖晃而生滅，無數密集的血管、脈絡層層疊疊，有如蛛網——隻是每一根蛛絲都比善逝所種柏樹還粗。

    “還好這畜生隻天生神通，卻無修行，要真按上古大巫、或道門羽士那樣修行……”

    “嘖嘖……千萬年修煉的元神，隻怕廣成子也沒辦法！”

    金翅鳥緊貼著，連同五陰袋，陸安平提著軒轅斷劍，心中暗想。

    ——他此刻元神出竅，以尺許高元嬰顯化，握持這斷劍倒極合適。

    “嗷哞！”

    驀地，燭龍又是聲巨吼，澎湃氣機從蛇尾透出，刹那間便是百裏；與此同時，兩壁血泡翻滾，無數殷紅血管、脈絡一齊湧來，有如海底八爪章魚。

    啾！

    金翅鳥撲騰著，陸安平忙放出劍光，元嬰左右騰挪著，然而幾息功夫他便覺察，以劍光分化無法破去，非得軒轅劍本體，才能喇出道口子。

    “燭龍神通大半在雙眼，弱點也在雙眼……”

    剛才劍光刺殺燭龍目，此刻卻無法破身軀，陸安平明白過來，忙收起劍訣，在百丈高空不住刺擊。

    砰！

    砰！

    砰！

    血泡起滅，殷紅血柱噴湧，所散氣息滾燙而熱烈，陸安平以道家元嬰出竅，並不敢隨意沾染。

    倒是軒轅劍飽飲燭龍血後，劍鋒越亮，此刻不再有一絲烏溜，而是晶瑩瑩的，略微泛黃。

    如此折騰了半柱香功夫，他始終未能刺破，也不知奔走幾百裏，上下四方一片血河……

    “這麽大身軀，軒轅劍不知要刺幾時？”

    陸安平略一思忖，忙放出五陰袋中肉身，元嬰入絳宮歸位，頓時靈肉合一，軒轅劍也更顯鋒芒。

    “奇怪…以人身執劍，似乎更相通些？”

    他暗覺疑惑，險之又險地避開蛇尾湧出颶風，幾滴飛濺的血珠倏忽落到身上。

    滋！

    滋！

    他本能抽縮收縮了下，倒不是因血珠滾燙，而是因冰寒入骨——簡直比寒症發作還疼上百倍。

    “奇怪，這燭龍血感覺滾燙，觸及肌膚卻冰寒入骨……難道也是什麽陰陽轉易？”

    在他看來，這燭龍神通大半在晦明神光，其他倒不如名頭那般凶煞，隻是龍腹廣袤、又如銅牆鐵壁，即便仙佛來了，怕也是難出。

    不知當初太一神君穀玄牝入冥，是否入過此穀？

    略一思忖，他收起那截斷劍，暫且熄了刺破龍腹的念頭，準備施展赤章訣，放出太陽真火！

    上古大巫修行，便是借日月星辰本源之力，後來生民爐鼎偏廢、加上煉氣興起，如今人間隻有五境九藝，而無古時大巫神通。

    也隻太一神君穀玄牝這等狂傲叛逆之人，才想到以先天符圖合爐鼎，繼而掌握太陽真火的門道。

    陸安平所有神通寶貝中，也隻軒轅劍、《與日長生冊》修出太陽真火可追溯至上古——既然燭龍懼怕軒轅劍，那號稱焚盡萬物、本為大巫掌握的太陽真火，自然也應傷得了它。

    “砰！”

    心脈真火熊熊，剛準備放出，胸腔卻是一聲悶響，陸安平晃得趔趄，才注意到軒轅劍不住顫栗，險些脫手而出。

    “倒忘記這一茬了！”

    他想起長安正一觀中，三清像前穀玄牝意念升起時，正是借軒轅劍平複……這鋒芒初露的軒轅劍，似乎與穀玄牝一脈《與日長生冊》相克？

    恐怕是與穀玄牝此人相克？

    陸安平打了個激靈，這位太一神君實乃三千年來天上地下第一人，會三清、得天仙成就、掌三道先天符圖……這路數卻與軒轅劍這後天至寶相克？

    按水鏡真人所說，軒轅劍與山河社稷圖，乃是人間流傳唯二的後天至寶；其一從天降入乾帝，另一卻是自始至終在人間，隻不是斷了三截……

    腦海念頭閃過，陸安平並未將劍收入五陰袋，而是讓金翅鳥銜著，呢喃道

    “如果瘋癲失控的話，記得將劍貼著心房！”

    太陽真火威力無窮，真仙羅漢境下無人能擋，此刻在這燭龍腹內，他再無顧慮，瘋狂地催動起太陽真火。

    嗤！

    嗤！

    三團真火倏忽躥出，呈品字形，開始不過拳頭大小、轉瞬卻變得栲栳一般，在大片殷紅中格外眨眼。

    緊接著，燭龍內部驟然一縮，那些湧動的血管、經絡隨即簌簌作響，血光一遇真火，旋即化為滋滋水氣，將原本混亂的空間愈發迷茫。

    咄！

    咄咄！

    火光呲溜向上，形成數道交錯的火線，漸漸蔓延開；陸安平緊隨其後，越往上行，空間越是逼仄，隻有燭龍層疊的血肉，熾熱又冰寒，帶著腥臭。

    “嗷哞！”

    “哞——”

    幾團栲栳大的火焰，對身長千裏的上古燭龍來說，完全是九牛一毛；然而就是這不起眼的火苗，讓燭龍生出幾分震懾，甚至比軒轅劍還甚幾分！

    穀中景象越發慘烈，連苦苦尋兩儀草的鍾馗也不禁回頭，望著燭龍腹內幾點紅光，暗感這太陽真火當真可怕！

    “咕…”

    金翅鳥倒極歡欣，然而口銜軒轅劍，隻好吞聲暗叫，同時跟在陸安平身側，望著少年一身火光，麵部跟著泛紅，尤其是眼眸中閃耀的瞳孔。

    滋滋！

    滋滋！

    血霧漫天，很快將身軀濡濕，而陸安平無暇去管，此刻一身太陽真火，燭龍寒意分好無傷。

    最初的幾分克製，也被湧起的暴戾念頭俘獲，仿佛身化上古大巫、或者拜火教某個神隻，陸安平舉火燎天，直欲衝破燭龍背。

    “呔…”

    他的聲音有些渾噩，泛著金芒的兩眼似乎先一步洞破蛇腹，看出燭龍雙目的膽寒。

    就在他堪至燭龍上脊時，那滋滋作響的真火下，燭龍內牆細密而堅硬的凸起中，突然露出斑駁的一片。

    那一片參差不齊，好似蚯蚓翻滾過的，和碎心城那截斷開的石柱有幾分像…

    這發現如微光，轉瞬便被暴戾的風暴覆蓋，太陽真火熊熊燃著，他從未感到如此有力。

    砰！

    砰！

    砰！

    先前軒轅劍劃得稀爛，此刻經太陽真火一灼，內壁那些凸起肉眼可見的消融。

    燭龍越發吃痛，此刻翻滾得更厲害，吼叫中也多幾分驚懼，似乎極害怕這位凶神。

    幾息過後，龍首下三百七石裏處，驟然生出幾聲響動，有如霹靂，繼而血霧噴出，一道火紅身影從中湧出，照亮了燭龍穀夜空。

    “啾啾！”

    陸安平張開雙臂，仿佛聽到一聲鳥鳴，這並非來自金翅鳥，而是識海上空——扶桑樹上金烏。

    下一瞬，他的眉心有如針紮，亙古悠遠的氣息於識海湧起；穀玄牝的聲音跟著響起，由於遠隔九幽，此刻隻有蚊呐般，越顯含混。

    陸安平本為暴戾所乘，此刻穀玄牝意識升起，身影頓時如斷了線的風箏，直挺挺往一旁栽去。

    啾啾！

    金翅鳥銜著斷劍，倏忽落在他身側。

    漫天紅色沙石中，燭龍盤曲了幾下，頭顱正對著陸安平，連遠處盜采兩儀草的鍾馗也顧不上。

    這上古凶獸眼中血跡未幹，腹背又添新傷，然而目中凶光雖盛，一時去不敢向前。

    無論是那截劍，還是真火，都令它本能地畏懼——盡管隔了千萬年，仍難以擺脫。

    “啾啾！”

    金翅鳥瞥了眼陸安平胸前軒轅劍，隨即轉過頸，撲閃著翅膀，像是衝這龐然大物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