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貧道雲中君
字數:8242 加入書籤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這是邊塞詩人的描述,也是這座凋敝村野中的現狀。
這些柔然祭司不知使了什麽術法,天象也隨之變幻,低垂著,仿佛要塌陷下來。
朱子琳驚訝地發現,道門九藝不再好使,甚至碧水煙羅這等仙劍也施展不暢……
粗糲的吟哦聲中,柔然祭司喚起某種上古儀式,連天地規則也要改變。
“這些人……似乎專門為陸兄來的?”
她蕩開那些古怪箭矢,口中噴出三昧真火,怎奈還未出丈許,便倏忽熄滅。
那名叫明月的柔然少年哼了聲,原始巫杖勾起六七道殘影,眼中隻有陸安平一人。
“我眼之碧,得之於水草;磧沙之紅,得之於鮮血……”
其他人也一齊湧上,口中唱著悲愴歌謠,白雪越急越驟,天傾得也越厲害了。
短短幾息,先前的村舍消失不見,甚至遠處的王屋山也不在,仿佛天地隻是這方空間,閉塞而晦暗。
“大巫分明滅了,蚩尤屍首也被浮黎真土埋在九幽——”
陸安平心中疑惑,要知道三千年來佛道占據主流,哪裏還有大巫影子,隻有穀玄牝留下的魔教一脈,有些修行借鑒大巫之法……
“柔然若是大巫苗裔的話,長生天又是何方神聖?”
“拜火教桑白言稱胡天,想來是某位神隻,難道長生天也是如此?這倒是奇怪……天上明明?”
神思之間,他並未慌亂,運足無名劍訣,軒轅劍也如臂使,接連將原始巫杖擋開。
鏘!
鏘!
鏘!
金鐵相擊聲絡繹不絕,陸安平隱然摸到一絲關竅——上古大巫往往借日月星之類的本源之力修行,眼前這群柔然祭司法門卻似是而非……
“你這長生天厭棄的邪魔,眾生的災禍!”
明月越鬥越慌,這番偷偷潛入大乾,便是奉了長生天旨意,前來滅殺邪魔。
為此,他將原始巫杖請來,四大祭司之二的七殺、破軍兩位也前來,主持巫門術法。
誰料眼前這人劍術精通不提,有幾回原始巫杖與破魔箭矢分明及身,卻被擋下,仿佛隱隱有什麽法寶護體?
這倒遠超意料!
原始巫杖乃是柔然聖物,七殺祭司射出的幾箭也是源流上古,即便此人有軒轅劍,肉身總不至分毫無損?
即便……傳聞中的玉肌仙體怕也難以抵擋吧!
明月深吸口氣,鷹隼似的死死盯著。
“長生天在哪兒?”
陸安平厲聲喝道,此刻他已將柔然眾人摸透,當即放出浮黎真土,紛紛向眾人打去。
浮黎真土乃是先天真土,混沌未開時便有,一粒便有千鈞之重……
九幽中尚能鎮壓蚩尤首級,何況眼前這群柔然祭司?
“長生天自然在天!”
明月吞了口血沫,右臂掄起原始巫杖,恍如開山巨猿般,狠狠砸下。
然而這終究是徒勞,浮黎真土何等之重,陸安平隻揚手一掃,眾人紛紛倒下,繼而埋了半身。
“呼!”
朱子琳終於緩口氣,卻見晦暗的天空突然明朗,一股幽藍而和煦的光澤悄然灑下,原來已是滿天星鬥。
這星鬥來得突然,又與尋常所見不同,她此刻如處星河,冥冥中似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令她不寒而栗。
“陸兄!”她提劍道。
“這星光?”
陸安平也打了個激靈,他曾施過度厄銅符,也知魔教一脈擅長星宿修行——那多寶鼠金須奴多次言明。
可此刻星光陌生而冷冽,不知蘊含著什麽危險?
他心念一動,收起大浮黎土圖,果然天上星河倏忽消散,不過此刻卻已入夜,一輪月亮高懸在中天。
“這是什麽?”
“你這邪魔!”
“……”
柔然祭司裹成泥人,此刻動彈不大,叫罵聲中難掩恐懼。
唯獨那名叫明月的少年,沉默不厭,似乎好奇剛才的星象,又或許是為浮黎真土。
“長生天讓你們來的?”
陸安平穿過眾人,撿起明月身畔的原始巫杖。
“不得褻瀆聖物!”
明月的聲音低沉如狼,神情與其他眾人一樣,仿佛將生死置之度外。
“愚昧的蠻子……”
陸安平搖了搖頭,正思索如何處理這夥柔然祭司時,忽然聽到夜空一聲厲鳴,似梟鳥、也似鯤鵬。
“雄庫魯!”
“是海東青…”
“長生天來救我們了!”
“……”
明月吹了聲哨,柔然祭司們也興奮起來。
……
……
“海東青是柔然神鳥,傳說中侍奉在長生天王座之畔……”
朱子琳握緊碧水煙羅,不敢有絲毫大意。
有浮黎真土在,陸安平自信不會讓他們走脫,然而這憑空飛出的海東青令他心疑
難道那位‘長生天’便要降臨?
他熟稔佛門金翅鳥,這海東青卻是不解,隻是感覺這鳥凶厲,恐怕不遜色於金翅鳥,甚至舊時的七禽。
嗤!
嗤!
海東青越發迫近,雙翼仿佛天上垂下的陰雲,鋒利如鉤的尖喙泛著幽光,狠狠地啄來。
“雄庫魯!”
“雄庫魯!”
“……”
柔然人呼喊起來,朱子琳心中擔憂,先行放出碧水煙羅。
鐺鐺幾聲脆響,碧水煙羅無功而返,隻剩軒轅劍穿行不定,與海東青鬥在一起。
“休得裝神弄鬼!”
陸安平大喝了聲,然而‘長生天’並無回應,夜空仍是月明一片,碩大的海東青躍躍欲試。
“你會死得很慘!”
柔然祭司們衝他猙獰道,唯獨明月望月不言,似乎仍在琢磨長生天的真意。
“你會淪為幽魂,永世在大地上流浪……”
片刻後,明月眯著眼,呢喃聲蓋住了祭司們的獰笑。
“走著瞧!”
陸安平催動軒轅劍,狠狠刺了一記海東青,作為回應,“先讓你們形神俱滅!”
朱子琳一旁防備,剛才那股寒意再度湧上,冥冥中似有什麽危險,而柔然人的反應無疑佐證了這預感。
“不,”明月微笑道,“長生天來解救我們,今夜將是你的死期!”
“指引草原上的迷途羔羊,
仁慈而全能的聖主,
承蒙您的光輝與恩典……”
說完他開始禱告,柔然祭司們也跟著念誦。
“定!”
陸安平很幹脆地施了個訣,浮黎真土頃刻將眾人口鼻填滿。
與此同時,海東青碩大羽翼的上空,竟隱約現出人臉的輪廓。
那麵孔扭曲而晦暗,月光下顯得格外淒厲,柔然人似乎見到神跡,目光幾乎絕眥。
“這是?”
陸安平心神微動,此刻再顧不得詭異星鬥,將大浮黎土圖盡數催動。
果然,這道先天符圖神通催動,他又看到漫天星河,感受到星辰背後隱隱潛藏的危險。
“浮黎真土本就遍布星海,難道是大浮黎土圖示警?”
這一瞬間,他想起遨遊星海的廣成子,又為撲騰而來的海東青吸引。
再看天上麵孔,仍舊扭曲晦暗,不過星光下更明晰些,看出那是一張屬於男人的麵孔,粗獷而充滿生命力。
“邪魔歪道!”
陸安平罵了聲,那位馳騁天上地下的太一神君也未如此神神怪怪,這柔然人不知信了什麽邪神?
咕!
海東青又鳴了聲,那‘長生天’竟然伸出一雙紛呈七色的大手,指頭訣印變換,卻是直挺挺衝陸安平捏來。
從天而降,猶如山嶽。
“這訣印……”
陸安平讀出幾分道門意味,尤其是中古時道術,不禁想“難道是截教仙家裝神弄鬼?
不對,天上無中古仙,封神榜也無聲無息?”
“破!”
他厲聲道,軒轅劍跟著躥出,大浮黎土圖也盡數施展。
瞬息間,周遭百裏氣機肆虐,不知交鋒了不少記,低沉而密集的音爆聲也一齊響起……
這樣的景象,倒映著漫天星鬥中,顯得尤為詭異。
“這‘長生天’修為起碼是飛仙之境,或者五轉以上的散仙!”
饒是有大浮黎土圖,陸安平也覺吃力,若非軒轅劍與大浮黎土圖兩道至寶,隻怕早已化為齏粉。
咄!
咄!
咄!
那大手印透明無礙,卻將陸安平裹入,任軒轅劍如此去刺也沒法破開。
所幸有大浮黎土圖護身,也傷得不得。
“陸兄!”
朱子琳著急道,險些被海東青啄傷。
緊接著,海東青卷起陣風,大約是借‘長生天’之勢,竟將浮黎真土吹散。
“你也會成為遊魂……”
明月啐了口,抄起原始巫杖,與破軍、七殺等祭司一並跳至海東青背上,神情轉為肅穆,向天上顯化的神跡行禮。
“盡管我們沒能做好,可長生天終究沒放棄我們……”
柔然傳統,在長生天旨意降臨時,山巔上靜悄無人以免免褻瀆神明。
如今他們任務不成,反令長生天親自出手——目睹神明容貌,已然是大不敬;
剩下的事,他們不敢多瞻仰,長生天會降下應有的責罰……
……
……
璀璨的星光中,‘長生天’的容貌愈發猙獰,幻出的大手也攥得愈深,似乎要將陸安平碾碎。
凡人之軀,能敵上天神明,非陸安平這種掌握先天符圖者不可。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漸漸體會到那雙大手所蘊含的天地造化之道,似乎與先天符圖彼此相生相抗,恐怕這才是安然無恙的因由。
“可惜走了柔然那群人!”
約莫三刻許,那山嶽般的大手頹然無力,終於被陸安平掙破,‘長生天’扭曲的麵孔也告消散。
“究竟是誰?”
他衝朱子琳示意,隨即望天歎問。
星光中潛藏的危險還未散去——此刻體會得尤為明晰,確是大浮黎土圖帶來。
而那來曆不明的‘長生天’就這麽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道尊們不知在幹什麽?”此刻朱子琳也有些慍怒了。
陸安平苦笑了聲,卻見夜空飛來一道人影,如從畫卷走出,一派太上忘情的姿態。
他穿著一身銀色細甲,猩紅色披風拖得老長,聲音不悲不喜,甚至沒有一絲情感“你倒令我意外!”
“你是長生天?”陸安平凝神戒備。
“不!”
那人波瀾不驚,甚至有些機械地道“貧道雲中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