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黃雀與青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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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劫與其他不同。
三劫中前兩劫有形有勢,或是九天雷火、取天刑雷罰之力,或是巽風亂離、洞穿神竅,然而虛空劫不同——它既無形、也無聲勢。
數千年來,唯獨寥寥幾人度虛空劫,故而以南溟夫人兩人天資見識,了解也不多。
更不用提陸安平他們了……
眾人隔空望著,哪裏顧得上分辨何處,心底齊齊失落。
尤其是水鏡真人,昆侖上那一遭著實令他發蒙,如今兩位師姐又逢虛空劫,實在低落至極點。
陸安平想上前,但見水鏡真人老淚汪汪的,時而瞄一瞄師姐、時而低頭揣摩河圖,也斷了心思。
蜀山派已將商無缺遺蛻裝殮好,鹿神子搓著手,也失了主心骨,李長庚他們更不多提。
局麵陷入了沉默,恐懼不停滋生……
無論道尊顯化、天上眾仙是真是假,可二郎神等人出現無疑證偽了水鏡所說——起碼對天下道人是如此。
這樣的情形,他們並非沒有預期,可道祖果真顯化,又有什麽示下?
並沒有。
隻有二郎神威風凜凜地降世,宣告他們的忤逆。
連水鏡都如此,更遑論蜀山派派了。他們可是賭上蜀山幾千年的傳承,卻落得如此名聲與下場。
不過,人間大道斷絕,傳承也毫無意義。
陸安平想起那日渭水畔初遇水鏡真人,真人吟的一曲《來日大難》……如今真個是大難了。
“若是…若是師尊在便好了!”
水鏡真人摩挲著河圖,皺紋幾乎陷在一處,呢喃道。
“廣成祖師若在,也不至今日局麵!”鹿神子跟著歎息,李長庚也暗自點頭。
“若真是道尊失心瘋,恐怕廣成祖師也擋不住…”
陸安平則有些泄氣,見幾人神情異樣,便解釋道“或許,我們該再見一下穀玄牝!”
鹿神子怔了怔,目光驟然亮起又熄滅“穀師弟孤傲暴戾,多半也沒什麽用…”
聲音低沉,夾雜著一聲歎息,陸安平見狀,也不好繼續說下去。
這時,上空兩位女仙立身處起了薄霧,卻呈現出琉璃似的質感;女仙身影已然不見,隻剩下斑斕的光澤從中透出。
再往上,夜空靜悄悄的,不知何時爬出幾顆星鬥,死氣沉沉的。
陸安平身攜先天符圖,能感應到通微靈化、始青變化的存在,但也僅限於此,兩位女仙此刻如何,他也不知。
不過二郎神話猶在耳,說不好天上還有誰下界?
“蜀山後輩!”
似乎覺察到他想法,水鏡真人收回目光,沉吟道“你們不妨先回峨眉……”
“回去——”
李長庚望了望師哥,又瞥了眼身側的辛舒秀,略顯為難。
“回去吧!”
鹿神子定了調,神情也如話音堅定“即便不為傳承,也為後輩弟子的生計!還有商師弟…”
李長庚鄭重點頭,隨即帶人運劍離開。
鹿神子身攜道標,自然沒法離開,仍托庇在大浮黎土圖。
青褐光澤迷離,手心灼燒似的顫動,陸安平感應著,若有所思。
“忘記祝賀你,也算成就真仙…”
目送劍光遠去,水鏡轉過頭,苦笑著道。
陸安平與鹿神子聽了,笑容也同樣慘淡,成就真仙沒什麽可高興的……
可這又是天下修道人的夙願!
“我想上天去!”
略頓了瞬,陸安平開口道。
這回水鏡真人目光並無阻攔,甚至有些向往“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惜我修道幾千年,修為一年不如一年……”
的確,以他如今修為連琴心境也不如,若非廣成子留下的那河圖,隻怕早被吸入天上。
“等你要去了,帶上貧道,哪怕死在三天外呢!”
水鏡真人又望了眼夜空,喟然歎道。
陸安平聽得恓惶,望著這衰朽不堪的老道,以及明顯同做是念的鹿神子,認真點了點頭。
“希望…”
“兩位女仙能度虛空劫!”
他默念了聲,發覺鹿神子眼中也是同樣企盼。
……
……
對乾帝來說,過去的一日波瀾起伏。
先是見三清而不得旨意,後來雲中君更是叫破行藏,所幸那群天將徑直追兩位女仙與陸安平去了。
雲中君音猶在耳,還有那變幻多端的麵孔——連太白劍宗白稚君也是他一具化身,中土道門不知多少人受蠱惑?
他越想著,越覺處於某種宏大的陰謀中。
幾處關鍵遁甲宗得玉京金甲符圖、天降山河社稷圖、還有煉化正一祖師……
這些串聯起來,尤其是關於正一祖師的部分,讓他感覺到——水鏡真人所說,可能是對的。
可地府那鬼帝篤信三清大老爺,雲中君也說奉三清命行事,天上仙更不是假的!
“難道道尊誘我上天?”
乾帝升起一股寒意,若是自家每一步都被算到,豈不是在劫難逃?
“這毫無意義!”
他心底咆哮,弄不清道祖搞什麽名堂?
待登天時,他便要好好問問……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幾樁重要的事比如奪幾道先天符圖,甚至見識下哪位據稱見過三清的太一神君!
所以,在二郎神他等人追擊時,乾帝也一路尾隨。
待虛空劫現,他也隱隱覺察恐懼,那是臨劫前的本能——任他睥睨天下,也不得不對此劫慎重,何況三清道尊旨意未定。
他觀摩了一整夜,注意到李長庚等人離開,注意到陸安平擔憂神情,以及同樣綻出的三色道標。
然而最在意的,還是虛空劫。
以他神通,仍對此劫琢磨不定,隻好眼巴巴望著劫前生出琉璃、彩雲等諸象,內裏似醞著巽風、天音,既恐懼又好奇。
“聽二郎神口氣,這兩位多半香消雲隕了……”
乾帝想著,唯恐下一波仙人下界,忙馭起山河社稷圖,化為一道綿亙百裏的碩大帷幔,當先卷去。
“不妙!”
“是李盤…”
陸安平一直留心乾帝動向,故而在玉京金甲顯化的一瞬,便運起軒轅劍。
水鏡真人反應過來,可惜他如今法力近於無,連河圖也催動不起;倒是鹿神子急速運起知秋劍,直取乾帝所在。
“走!”
盡管先前傷過乾帝,可如今架勢隻怕恢複得七七八八,陸安平情知不敵,忙帶著水鏡及鹿神子遠遁。
嗤嗤!
社稷圖席卷,原本陰冷天空瞬間轉為炫目的黃色,數不盡的金光從中溢出,瞬間便將知秋劍吸入。
“破!”
陸安平運足軒轅劍,此刻正與山河社稷圖相克,兩道黃澄澄劍光飆出,那股澎湃引力頓時輕了大半。
緊接著,青褐光澤裹著三人,破空向下。
“是要往地府?”
鹿神子無暇心痛知秋劍,分神道。
“隻有聯合鍾馗老哥,才擋得住這廝——”
陸安平忙聲皆是,又是十幾重劍光。
如今他已入真仙,運劍越發如意,威力也比先前強了十倍不知……可即便如此,怕也難敵。
水鏡真人倒沒說話,隻是憂心兩位師姐。
“哪裏走?”
乾帝搖身化出金甲,山河社稷圖一卷,方圓千裏的土地瞬間堅硬如石。
鏘!
鏘!
鏘!
陸安平催劍破地,卻招招至山河社稷圖上,雖然破去神通,卻始終無法下沉。
“斷了的軒轅劍,怎能敵我這社稷圖?”
乾帝喝了聲,目泛貪婪,意欲將兩節軒轅劍卷去。
某種程度來說,兩人修行淵源相近,都得遁甲宗傳承,軒轅氏留下的兩件後天至寶也各得了一件。
見下方被阻,水鏡真人不禁暗悔,昔日不察,以至人間釀出這麽一樁禍害!
“那也未必!”
陸安平忙催動大浮黎土圖,意欲強行破去,然而乾帝早召出玉京金甲符圖,甚至不乏天宮虛影壯聲勢。
轟!
轟隆!
兩件先天符圖硬碰硬交了一記,打得地動山搖,方圓三千裏皆有震感。
陸安平卻是落了下風,幾乎神魂失位,鹿神子施展隱地八術的神通,也被迫現形。
“今日誰也救你不得!”
乾帝似天神下凡,比二郎顯聖真君更顯凶厲,此刻徑直上前。
“小心…”
陸安平分出一記符圖之力,將被道標牽引的鹿神子攝住,又令七葷八素的水鏡真人定神。
與此同時,浮黎真土狂湧,符圖也收攝至丈許方圓,護著三人。
軒轅劍厲鳴了聲,也跟著回來。
“這一擊九幽皆動,希望鍾馗能感應!”
他默念了聲,在地底不斷穿行,然而每至一處,乾帝便緊跟,山河社稷圖更是神出鬼沒。
如此這般,不到一炷香功夫,他體內仙靈之力幾乎告罄,全憑一圖兩劍支撐,向來引以為傲的爐鼎被乾帝重重擊了兩記。
“小心!”
此時,山河社稷圖吐出一道金光,鹿神子那隱地八術躲閃不及,便被吸入。
“今日便令人身死道消!”
“還有…你!”
乾帝張狂笑著,又指了指水鏡真人。
“大道將熄,人間長夜…”
水鏡真人須發淩亂,從未有如此衰老,眼中失去了全部希望。
誠然,當修為失去、信仰的道祖要斷絕大道、兩位師姐將要殞身虛空劫時,還怎樣守衛人間?
“我們還有上天呐——”
“去尋三清論理!”
陸安平神情激蕩,不由呐喊出聲,大浮黎土圖一閃,載著兩人破空向上。
“朕也想上天,不如做個伴?”
乾帝帶些調笑,隻是剛出口,笑意便戛然而止。
因為他感到一股強橫又自然、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息,並非地府中的鬼帝鍾馗,而是地上。
陸安平也感應到了,屬於兩位女仙的符圖,以及某種顯化的氣息,與先前飛仙感覺迥異。
“天仙大道!”
“天仙大道!”
“……”
水鏡真人失聲大喊,待衝破黑暗的地層,隻見天空明和,有青鳥啾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