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越發濃厚，視野所及不過丈許範圍，陸安平跟著餘霜、秦衝二人在林間起落，手裏緊緊拎著短矛，不知道逃了多遠。

    盡管不時變換方向，那尹奇似乎總能準確地分辨三人位置，故而身後那道黃色身形影影綽綽，從未被擺脫。

    “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的！”陸安平聽著耳畔呼呼風聲，急切地道。

    餘霜眉頭緊皺，兩眼盯著前方林木間隙，並未說話。她的頭發被風吹散，麵頰及脖頸一片殷紅，再度運起《赤霞玉章》所載道法來。

    這迷霧雖然隔絕神識，所幸並未影響到靈氣流轉，因此她能好整以暇，靈力鼓蕩間，從左袖中放出一團桃紅色煙氣來。

    桃花教所在的玉環穀地氣陰濕，加上丹陽郡多雨，因此每年三四月間，穀中野桃盛開，落葉片片，蒸騰而成瘴氣；桃花教掌教餘長青便收集此瘴氣，以道法祭煉，定名為五雲桃花瘴。

    隻是這五雲桃花瘴十分陰毒，凡接觸之人，皮肉潰爛，接近於旁門左道的手段，而非正道法門。

    桃花教顧及清譽，極少運用這五雲桃花瘴，如今形勢危急，餘霜也顧不了許多，將父親臨行前所贈的五雲桃花瘴一齊放出。

    “閉氣！”

    陸安平隱約覺得身後一片桃紅色煙氣，本打算扭頭去看，餘霜清脆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下一瞬，三人又是一個輕縱，轉向右前方逃去。

    估摸著那股桃紅煙氣離得遠了，陸安平輕呼吸了口，道“方才那是什麽？”

    餘霜沒有回應，仍舊皺緊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倒是秦衝轉過頭，嘟囔了一句“瘴氣！”

    瘴氣……

    陸安平心裏嘀咕著，倒不再對這些修行人的手段感到吃驚；他用餘光瞥向身後，那道黃色身影似乎不見。

    “那尹奇被甩開了！”陸安平麵露喜色，低聲說道。

    “沒那麽簡單！”

    餘霜仍皺著眉，一臉凝重地道。她的頭發不知何時束起，紅暈的麵頰微微出汗。

    話音未落，尹奇那熟悉的獰笑又傳了過來，道“我看你們往哪裏走？”

    “那獨角火蛇嗅覺靈敏，這五雲桃花瘴也隻能略擋一擋！”餘霜又提了口氣，輕聲道。

    “那怎麽辦？”陸安平麵露急色。

    餘霜與秦衝對視了一眼，道“往上！”

    “往上？”陸安平正疑惑間，忽然身形一滯，險些將短矛脫手。

    緊接著，餘霜及秦衝架著他縱身而起，輕點上方那棵鬆杈，借力而上，踩落幾顆鬆果。

    三人不時在林間枝杈借力，身形也越縱越高，幾個呼吸間，便已離地三四十丈，輕飄飄落至一棵雲杉頂端。

    陸安平雖然身形矯捷，卻還未爬過如此之高，隻覺腳底雲杉顫巍巍的，似乎毫不受力，他放鬆心神，這才勉強站穩。

    放眼望去，漫山皆是灰蒙蒙的霧氣，仿佛充塞整個天地；那灰霧彌漫著，如雲海，遮住了起伏的山巒，隻見得南方天空那一輪黯淡的太陽。

    “倒真有些騰雲駕霧的感覺！”

    陸安平想起餘長青及陶崇晝昨日的神采，不由得歎了一聲。

    ……

    ……

    “繼續走吧！”

    聽著腳底傳來的枝杈斷裂聲，餘霜沒有遲疑，夾緊陸安平左臂，向另一處樹頂縱去；秦衝則應了聲，默契地向前。

    方才在林間三人還需顧忌前方樹木、巨石擋路，如今身處霧海，他們步伐更大，也越發瀟灑。

    每一步起落，便有七八丈遠，在某棵樹冠上輕點，而後縱身，向另一棵樹冠邁去。

    陸安平夾在兩人身形中間，感到一股由衷的興奮。身形如飛，霧海中起落，是何等的自由與快意！

    “可惜有那尹奇窮追不舍！”

    陸安平心中暗歎，回頭瞥見那黃色身形在霧海中時隱時現，不由得心憂起來。

    餘霜仍是一臉冷峻，臉上紅霞更盛，滲出的汗珠轉瞬間落入霧中；秦衝則是一臉煞白，看得出，方才大段奔逃又讓他消耗不少。

    不知道是否有別的修行人出手搭救？陸安平心中想著，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喬大叔的身影來，也不知他到了什麽境界？

    正出神間，腳下霧氣翻滾如沸，一聲怪叫傳出，那尹奇撥開迷霧，手舉镔鐵棍，向三人襲來。

    這下來得突然，三人身形又連在一起，餘霜猛踩腳底樹冠，右臂用力一揮，這才勉強躲過镔鐵棍，借勢落在一棵巨鬆頂上。

    “這下你們往哪裏逃！”尹

    奇站在方才那樹頂，身上金光大作，右手持镔鐵棍，左手盤著那獨角火蛇，冷笑道。

    “待會打起來，師兄你帶陸安平先走！”餘霜嘴唇微動，聲音細若蚊呢。

    陸安平見餘霜麵帶決絕，又望了眼喘息不停的秦衝，慚愧地道“我拖後腿了！”

    “若是沒你，這仇怨也是一樣！”餘霜語氣堅定，而後暗運靈力，叱道

    “遁甲宗畢竟也是廣成子嫡傳的道派，沒想到會淪落至此，失了山門不說，竟出了你這樣的左道！”

    那尹奇嘿嘿笑道“我那便宜師傅死得早，雖然我連山門也沒進過，卻也是遁甲宗唯一門人了！”

    接著他麵色一沉，道“玄門正宗也好、旁門左道也罷，還不是一樣覬覦仙府？”

    陸安平聽得一愣，他不知修行人傳承之事，也不知這廣成子是何方神聖，隻是尹奇後麵所說，似乎有些道理。

    “不知喬大叔是他們說的玄門正宗，還是旁門左道？”

    陸安平正想著，瞥見東南方隱約出現一道霞光，似乎從下方傳來，明滅變化，看著離得不遠。那輪太陽依舊黯淡，但看方位，此時還在巳時。

    “你看，那是什麽？”陸安平指了指，臉上露出一陣驚喜。

    “又來這套……”

    尹奇還未說完，手臂上那獨角火蛇發了聲急嘶；他轉過頭，看著那道變幻的霞光，口中喃喃地道“仙人洞府……”

    “走！”

    餘霜向秦衝使了個眼色，輕喝了聲，架著陸安平，向那道霞光奔去。

    ……

    ……

    “這便是喬大叔要我巳時入山的因由了……”

    陸安平在霧海中輕縱身，聽得耳畔呼呼風聲，心裏暗想。

    看那道霞光，大約有一兩百丈遠，也許有機會進入仙府，擺脫身後這窮追不舍的尹奇。

    想到此，陸安平心中略微振奮。他轉過頭，看著麵色煞白的秦衝，嘴角有一絲絲血漬滲出。

    “你還好嗎，師兄？”餘霜也瞥見了，關切地道。

    “撐得住！”

    秦衝應了聲，看那道霞光已不過幾十丈遠，周身竅穴中再次擠出一絲靈力。

    陸安平回頭望去，霧海中那道黃色身形似乎消失不見；下一瞬，忽覺頭頂生風，那根镔鐵棍從斜上空舞下，衝著三人而來。

    “不好！”

    餘霜輕喊了聲，忽覺左腳踏空，忙引動一股靈氣借力，隻是她未破境，並未習得騰雲駕霧的神通，身形踉蹌了下，三人如斷線風箏般直往下墜。

    陸安平心神一晃，短矛脫手而出，仰頭往上望去，迷霧中那道金色身影窮追不舍，黑黝黝的镔鐵棍仿佛攜千鈞重力，向三人襲來。

    混亂中，餘霜左手抓住那柄短矛，眉頭露出異色，這短矛似乎不似凡器。

    看著越發迫近的镔鐵棍，餘霜顧不得許多，催動爹爹所傳的禦劍訣，那柄短矛矛尖銀光閃過，竟然吐出一道清光。

    那清光迎風便漲，瞬間化為一團青色的雷霆，攪得迷霧翻騰不止，向那尹奇而去。

    青色雷霆來得迅猛，饒是尹奇身形頓縮，仍是擊中他左側大腿；那閃著金光的丁甲神術瞬間破去，尹奇悶哼了聲，驚異道

    “太乙真雷？你是正一門下？”

    雷法出於天上雷霆之府，威力極大，堪稱眾術之首。道門中常見五雷正法，但論及雷法威力，則以神霄派的九重神霄天雷、以及正一派的紫府真雷為尊。

    這太乙真雷，便是正一派秘傳的六大紫府真雷之一，尋常郡城中的正一觀主也不輕傳，為何一個未入修行門徑的少年會有這樣的……短矛……

    難道是某位正一派高人未入門的弟子，甚至和修為出神入化的張天師有某些關係？

    尹奇控製著體內翻滾的氣血，心裏一陣慶幸。

    還好這道太乙真雷是以秘法封於這根銀色短矛之中，若是勾引九天雷動，怕是要殞命當場。

    倉促之間，陸安平倒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他隻看到青光過處，尹奇身形一滯，身上金光消失不見，那根帶來如山威勢的镔鐵棍也自然收起，而後消失了蹤影。

    幾息之後，餘霜運起靈力，支持著三人輕輕落在一片緩坡上。

    陸安平驚魂甫定，喘著氣道“那尹奇被你打跑了？”

    “是被你這根短矛驚退的！”

    餘霜麵色微沉，手中緊緊握著那支短矛，這番入手卻是平平無奇，禦劍訣催動也沒了反應。

    她明白方才那太乙真雷便隻有這麽一道，不禁有些後怕。稍頓了會，她麵色微沉，道

    “這根短矛是從哪裏來的？”

    陸安平看著餘霜神色，似乎意識到什麽，開口道“正一觀外的野道士給的！”

    “先是辟邪符，後是太乙真雷！”

    餘霜盯著麵色誠摯的陸安平，道“等此間事了，我再細細問你。”

    她轉過身，發現腳下所處，便是昨日石屏山附近，彌漫的霧氣中，那道霞光又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