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無非求碗熱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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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鐺叮叮鐺

    太始山中,由輛驢車組成的徐記商隊逶迤行進著,夥計們橫跨在車轅上,扯著韁繩,偶爾低聲閑談幾句;最前方,一麵青布旗輕輕擺動,映著漸失暖意的日光。

    由於貨物已交割,空蕩蕩的驢車隻堆著幾包幹草料、一堆鍋碗盆勺,還有……藏在草料下、粗布包裹的環刀。

    乾朝並不禁尋常刀劍,甚至讀書人中以佩劍為風尚,外出的行商鏢客們更是借此防身,陸安平早已經見慣。

    他正坐在當先的驢車上,一邊環顧太始山山色,一邊與身著厚重棉袍的草藥商人徐眠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這位麵容和尚的徐老丈很是健談,頗有老江湖的風範,閱曆豐富,言談又不說教,陸安平也樂得與他多談幾句。

    從徐眠口中得知,那位方才射箭、此刻跨轅駕車的青年便是他的長子,名叫徐風波,比陸安平年長幾歲,自幼隨商隊往來。

    他們此番便是將南方采買的續血藤、門冬、巨勝、黃精、穿心蓮等運至長安,再由別家輾轉輸往北方的六鎮。

    此外,徐眠還不無憂慮地提起,草原上柔然蠢蠢欲動,或許又要打仗,這讓陸安平頗為感慨。

    幾百年來,北邊的柔然一直是大乾的心腹大患。

    柔然起蒼青河畔,原是個小部落,後來在漫長的草原征伐中,統一了東至渤海、西接西海、南臨陰山、北至無盡冰原的廣袤領域。

    除柔然部外,另有三十七別部,五十姓,部眾超過三千萬;每年到秋高馬肥的時節,柔然部眾南下劫掠,令大乾苦不堪言。

    為防範柔然,拱衛長安,乾朝在北方邊境設沃野、懷朔、武川、安冥、柔玄、懷荒六鎮,依托陰山及燕山防禦;然後幾百年來,征伐不斷、騷擾不止。

    陸安平年幼時在渭水一帶,當地的民眾常用柔然騎兵嚇唬夜啼的孩童,他當然也隱約感到恐懼;如今卻是很遙遠的事了。

    尤其,自他踏入修行門徑、見識過眾多方外修行人,更產生一種方外與世俗交錯的感覺……

    陸安平望著身旁那隻略顯幹癟、裝著《五芽真經》及經義的青色包袱,眉頭微皺,一時竟有些出神。

    ……

    ……

    商隊繼續行進著,約莫是靠近太始山南麓,峰巒沒那麽險峻,曲折的商道也平緩了些。

    徐風波跨在車轅上,手中緊握韁繩,那根烏黑的檀木弓連同那筒白羽鐵箭放在身側,有節奏地輕抖著。

    飽經風霜的徐眠似乎有些困倦,斜靠在車廂,身軀不自覺地晃動,響起陣陣粗重鼻息。

    “快趕得上喬大叔了……”

    陸安平輕笑了下,旋即聽到“籲”得一聲,驢車忽然停下。

    趕車的徐風波轉過身,麵色緊張卻並不慌亂,隨手抄起那把檀木弓,從車上跳下。

    “怎麽了?”

    陸安平剛說出口,便聽得一聲低沉的狼嚎,車隊的青驢變得有些躁動不安。

    他站起身,放眼望去,前方盡是密集的狼群,灰蓬蓬一片,約莫百餘隻,正悄無聲息地踞在雪中。

    “聚攏!”

    徐風波一聲大喊,身後的夥計跟著動起來,扯著韁繩將驢車聚攏一團,而後從草料下抽出明晃晃的大環刀。

    略帶倦色的徐眠從夢中驚醒,旋即意識到狼群出現,輕聲驚疑了下,臉色卻沒怎麽變。

    畢竟是走南闖北的商隊……

    陸安平心中黯淡,縱身從驢車上跳下,衝徐風波喊道“要我做些什麽?”

    “請照看我爹!”

    徐風波轉過身,從腰間扔來一把柄上裹著灰布的匕首,沉聲道。

    陸安平接過匕首,認真地點點頭。

    太陽正無力地照著,前方十幾丈外,烏泱泱的野狼伏在積雪中,吐著血紅舌頭,開始發出陣陣低吼;一頭皮毛斑駁、身形碩大的頭狼從狼群走出,豎起純白的硬尾,死死盯著眾人。

    “狼群果然最麻煩……”

    陸安平好整以暇地吃了顆拐棗,想起方才被箭射死的野狼,不禁搖了搖頭。

    徐風波站在丈許外,兩腿開立,左手持檀木弓,已經將羽箭搭上,右手緊扣弓弦,挽弓如月,輕輕瞄準那隻頭狼。

    嗷……

    那隻白尾頭狼扒了扒雪地,發出聲悠長的嚎叫,旋即群狼向眾人緩緩迫近。

    就在此時,嗖得一聲,連帶弓弦嗡嗡作響,徐風波將羽箭射出,箭簇如電閃過,衝頭狼而去。

    短暫的破空聲後,羽箭堪堪迫近,便被那頭狼扭身躲過,直刺入雪中。

    “可惜了……”

    徐風波輕歎了聲,黑檀木弓端在身前,再次挽開,這次卻搭上三隻羽箭,激射而出,仍是瞄準那隻頭狼。

    嗷嗚~

    嗷嗚~

    白尾頭狼甚是靈巧,雪中翻滾幾次,躲過羽箭,旋即調整身形,發出幾聲短促的嚎叫。

    群狼或短吠、或長嚎,此起彼伏地呼應著;同時似有默契般,分為三撥,當先的幾頭野狼已隻有五六丈遠。

    “來吧!”

    陸安平重重地吐出棗核,身體微曲,右手緊握著那柄閃著瑩瑩寒光的匕首。

    ……

    ……

    此起彼伏的狼嚎中,徐記商隊的夥計們並未慌亂,手持環刀,三人一組,分進合擊,迎向洶湧而來的群狼。

    徐風波放下弓箭,接過同伴遞來的大環刀,氣沉如水,將沉重的環刀舞得大開大合;幾頭率先撲上的野狼也未近身,便被割破喉管,無力地倒下。

    “比曆山那些鏢客們強了許多……”陸安平瞥了眼身旁驢車上的徐眠,心中暗自判斷。

    他知道狼群狡猾,故而並未擅動,守在徐眠身旁,仔細留意四周。

    拉車的青驢被驚嚇得四蹄亂踏,攪起陣陣雪屑;狼群越發瘋狂、紅著眼、呲著森森白牙,前仆後繼的跳過來。

    漫天刀光閃過,不時濺出幾道血柱,片刻功夫便倒了二三十隻野狼。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眾人猶如屏障,將群狼牢牢擋住;偶爾一兩隻野狼穿過,還未等陸安平出手,便被夥計們砍中軟肋,慘叫著倒地。

    那頭白尾頭狼混在狼群中,穿梭不定,口中變化節奏,嚎叫聲長短相間,似乎在引導群狼陣勢。

    果不其然,群狼低吠著散開,先將眾人團團圍住;而後頭狼一聲怒吼,狼群從四麵方一齊湧來。

    “守著驢子!”白光閃過,徐風波又結果一頭野狼,大喊道。

    夥計們默契地散開,各提環刀,衝向從後方撲向車隊的野狼。

    然後狼多人少、四散開來,眾人不能兼顧;加上要護著驢子,局麵變得淩亂許多。

    陸安平緊守著徐眠,身形不時輕縱,緊握匕首,往往一擊斃命,連野狼血跡都很少濺到。

    他在山中多年,動作敏捷,而且自從感應天地靈氣、他入修行門徑後,那股本能的警覺感也比以往強了幾分;往往野狼還未近身,他便已察覺。

    “這麽下去,狼群也就一會功夫……”陸安平把匕首拔出,瞥了眼眾人,心中暗歎道。

    徐眠不愧是久經風霜的行商,此刻卻是絲毫不懼,麵色凝重,卻是緊緊盯著徐風波,目光中流露出的關切讓陸安平頗為豔羨。

    “小心!”

    聽到徐風波大喊,陸安平旋即調整過來,身形右側,躲過狼爪的同時,將匕首拋至左手,從狼腹劃過,瞬間那頭野狼翻滾幾下,血水汩汩而流。

    緊接著,他又縱身,將渾然未覺的徐眠撲倒,隻聽頭頂嗷嗚一聲,那頭白尾頭狼從上空跳過,留下股濃烈的臊味。

    “好險!”陸安平輕歎了聲。

    他早便注意這頭潛伏依舊的頭狼,隻是剛才分心差點釀成大禍。

    他站起身,兩足輕點,身形輕縱,兩手持匕首,如山嶽般向那隻頭狼壓來。

    那頭白尾頭狼怒吼了聲,還不及撒腿,便被匕首刺破頭顱骨,瞬間濺出一道鮮血;陸安平順勢一絞,那根白色尾巴抽動幾下,旋即沒了動靜。

    頭狼既死,剩餘的十幾頭野狼嗚咽了聲,搖著尾巴,四散逃去。

    陸安平扶起顫巍巍坐起的徐眠,看著走上前的徐風波,臉上露出淡淡笑意。

    ……

    ……

    白日西沉,天色漸漸暗下來。

    眾人嫌棄周遭衝天的血腥與狼臊味,往前走了裏許,靠在一處山崖前暫時安頓。

    徐風波溜出了會,打了三隻山雞過來,陸安平想起驢車上還有些拐棗,於是拿來與眾人分食。

    篝火熊熊,徐眠親自架起陶鍋,從車上拿些粟米,就著雪水煮粥;徐風波坐在陸安平身旁,一雙眼睛細細端詳了會,道“沒想到陸兄身手如此得快!”

    夥計們跟著附和,對麵的徐眠也略頓了下,望著這位身手不凡的讀書人,和善的麵孔上透著幾分驚疑。

    夜風微寒,天空隱約有幾點星光閃過。

    陸安平瞥了眼圍坐在篝火旁的眾人,又多看幾眼徐氏父子,忽然有些觸動,道“教我拳腳功夫的,原是為異人……”

    眾人麵色一怔,陸安平指著陶鍋裏滾沸的粟米粥,笑道

    “天寒地凍的,無非求碗熱湯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