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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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在房中等得久了,困意難耐,正趴在桌上打了個盹,突然聽到外麵聲響,忙起身抽出金刀,側耳細聽。半晌,不見異樣,剛舒了口氣,隻聽樓下乒乒乓乓又有聲音傳來。何夫人想到何振天良久未歸,突然有種不祥之意湧上心頭。轉頭見何寶庭睡得正香,雖不忍心叫醒兒子,然而非常時期,一家三口隨時都能斃命,更何況樓下響聲多半便是何振天傳來,當下再也來不及多想,來到床頭搖醒何寶庭。何寶庭朦朦朧朧中睜開眼睛,見是母親,剛叫了聲:“娘。”何夫人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敵人八成來了,你爹爹在樓下,咱娘倆須得助他。”何寶庭一聽困意頓時全無,也不知是勇敢還是緊張,提劍起身罵道:“狗雜碎終於來了!”何夫人點點頭,示意兒子跟上,自己則快步朝門口走去。誰知剛到門口,借著屋內燈光,看到屋外人影一晃,她心中一急,再也控製不住,大吼一聲:“寶兒,狗崽子們在門口,咱娘倆跟他們拚了!”提起一腳,奮力朝房門踹去,何寶庭提劍刺出,誰知竟刺了個空,門外空空如也,哪有什麽人影。
此時樓下兀自傳來聲響,何夫人擔心丈夫,叫道:“老爺!”不見有人應聲,何寶庭跟著大叫:“爹!”依然沒人應,二人提了兵刃朝樓下奔去,到得大廳,隻見燈火通明,地上遍是血跡,除了店伴之外,還有一人躺在桌下,捂住胸口,雙眼圓睜,嘴巴張開,似有話要喊出一般,卻不是何振天是誰。何夫人大叫一聲:“老爺!”原來何振天早已死去多時,渾身上下被砍十餘刀,衣服染得通紅。何寶庭見到父親死去,哪裏還能按耐得住,哭著撲向何振天屍體。何夫人初時渾身一陣痙攣,這時卻反而平靜下來,罵道:“狗崽子出來!老娘跟你不共戴天!”突然有人清朗長笑,母子倆一起轉頭,見有三人從樓上下來,個個身穿黑衣,頭上臉上捂得嚴嚴實實,當先一人說道:“不用你罵,這便來了。”何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刷”地一刀,向那人砍去,一招“野火燒天”,招出既穩且勁,那人一閃身,刀鋒從他右臂之側砍下,相距不過寸餘。那人吃了一驚,罵道:“好婆娘。”不敢再行輕敵,從腰間拔出長劍,待何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劍還擊。何寶庭長劍一挺,恨恨說道:“狗雜碎挑了德威武館,何寶庭今天跟你拚了!”說完,劍尖一點,長劍橫著揮出,朝另一個黑衣人砍去。黑衣人見他這一招來勢甚凶,閃身避開。何寶庭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又致,劍尖直刺對方雙目,黑衣人提足後躍。何寶庭第三劍跟著又已刺到,黑衣人舉劍擋格,“當”地一響,何寶庭隻手臂巨震,寶劍差點脫手。何寶庭此時戰意正旺,隻想為父報仇,心道:“打不過便被你殺了,又待怎地。”想到此,手握長劍,招招猛攻,竟全是何家劍法的精妙招數。黑衣人長劍圈轉,倏地刺出,銀星點點,劍尖連刺七個方位。何寶庭還招也是極快,奮力搶攻。那人似有意想讓,隻偶爾進攻兩下,也是點到即止,兩人忽進忽退,二十餘招間難分上下。
那邊何夫人和對手相鬥卻接連遇險,一柄金刀擋不住對方迅速之極的劍招。何寶庭見母親大落下風,忙提劍奔過去,舉劍往對手頭頂劈落。黑衣人斜身閃開,何寶庭勢如瘋漢,又即撲上,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甚麽絆了一下,登時跌倒,隻聽得一人說道:“躺下吧!”一隻腳重重踏在他身上,跟著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來的隻是地下塵土,但聽得母親尖聲大叫:“別殺他,別殺他!”何夫人本已不敵,心慌意亂之下,更是刀法鬆散,但此時見兒子勢危,不知哪來一股力道,橫刀擋開刺向兒子的寶劍,不過自己則被對手重重拍了一掌,口吐鮮血。何寶庭轉過身,見母親受傷,起來哇哇大叫撲向對手,亂打一氣,全無章法可言,不一會身上就挨了七八下。眼見斜刺裏一柄長劍又要刺到,再也來不及躲閃,隻是大叫:“爹!娘!”果然何夫人又即撲上,橫刀隔住對方,擋到兒子身前,與麵前三人戰到一處。何寶庭欲待再上,卻聽母親大喊:“寶兒快逃!”何寶庭哪肯獨自離去,叫聲:“娘!”就要幫戰。危急中何夫人一把推開兒子,喝道:“你若不走,爹爹媽媽枉自慘死!”說這話時,何夫人腿上又中一劍,眼見便要支撐不住。何寶庭含淚叫娘,何夫人滿嘴鮮血厲聲喝道:“快走!”她說這話顯是拚盡氣力,何寶庭樸樸落下兩行熱淚,點了點頭,朝大堂後窗奔去。一個黑衣人見何寶庭要逃,哪裏肯放過他,撇下何夫人就要去追,哪知何夫人就如發瘋的母虎一般,死死纏住三人,三人一時間竟離不開半步,待何夫人拚盡最後一絲氣力之時,已然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何寶庭離開大堂便直奔馬廄,眼中含淚,不住念道:“娘,娘。”到得係馬之處,解下繩索,翻身上馬,雙手使勁一勒韁繩,那馬一聲長嘶,放開四蹄,狂奔入林。奔跑一陣,何寶庭心中記掛母親,不肯就此獨自逃生,此時他身上多處受傷,疼痛難忍,馬匹顛簸,竟然一個不小心滾下馬來,幾個打滾,摔入了長草之中。那馬卻毫不停留,遠遠奔馳而去。何寶庭拉住灌木上的樹枝,想要站起,雙足卻沒半分力氣,隻撐起尺許,便即摔倒,跟著又覺腰間臀上同時劇痛,卻是摔下馬背時撞到了林中的樹根、石塊。隻聽得幾聲呼叱,馬蹄聲響,有人追了過來,何寶庭忙伏入草叢之中,卻原來是那三個黑衣人。何寶庭不敢聲張,心裏咚咚直跳,三人停了一下,也不知說了什麽,就見其中一人向前一指,三人縱馬奔去。
何寶庭在草叢中躺著靜靜不動,蚊蟲來叮,也無法理會,過了好一會,心中記掛母親,這才掙紮著爬起,慢慢朝客棧走去。他心裏尋思:“我須得易容改裝,叫那幾人當麵見到也認不出來,否則一下子便給他們殺了,又如何對得起媽媽的一片苦心。”走入客棧進得大堂,見滿地血跡,爹媽屍體躺在一處,想來隻怕是母親臨死之前,用盡全力才爬到爹爹身旁。想到此,眼中熱淚滾滾而下,心中直道:“爹爹媽媽,孩兒一定殺了番僧一夥,為你們報仇!”他到主人的房中,打火點燃了油燈,想找一套衣服,豈知這客棧主人身材偏矮,竟無一套合適他的衣服。他挨個房間查看,但凡有人的屋子無一不是客死房中,心裏登時才明白為何這店裏寂靜無聲,原來店裏從上至下都被黑衣人殺害。走回大堂,隻見店伴的屍首兀自躺在地下,那店伴和他身材相仿,心道:“說不得,隻好換上死人的衣服。”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但覺穢臭衝鼻,心想該當洗上一洗,再行換上,轉念又想:“我如為了貪圖一時清潔,耽誤得一時半刻,待會敵人殺回,豈不辜負了母親一片心意?”一咬牙齒,將全身衣衫脫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四下查看,隻見父親和自己的長劍、母親的金刀,都拋在地下。他將父母兵刃拾了起來,包在一塊破布之中,插在背後衣內,又來回兩趟將父母屍身搬到後院葬好。想給父母立塊碑牌,突然想到如果敵人折回,隻怕爹爹媽媽在地下也不得安寧。想起父母一世英名,死後卻連葬身牌位也是沒有,自己做兒子的親手埋葬父母,卻又無能為力,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好一會,他才起身點燃一支火把,走出店門,隻聽得街上蟋蟀之聲隱隱傳來,突然間感到一陣淒涼,忍不住便要放聲大哭。他舉手一擲,火把在黑影中劃了一道紅弧,“嗤”地一聲,跌入水池,登時熄滅,四周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