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學問換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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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氣淩霄!
    孫慶向著老學究畢恭畢敬行過一禮,開口道“有勞元師伯廢心了。”
    老學究搖搖頭,輕聲道“職責所在,本因如此,倒是你,看開一些,人生在世如同月,陰晴圓缺都是難免之事,逝者已逝,莫哀。”
    話音落下,便將手中燈盞遞給孫慶。
    孫慶深吸一口氣,雙手接過燈,神情莫名。
    錢豐要做的事情他知道,也是他所做主使,要不然憑著錢豐身上那一點家當,無論如何都是請不來一位洞虛境界的修士,哪怕是山澤野修,價值也是不菲,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本來對於此事十拿九穩,現如今居然失手,居然還將命搭了進去,這在他看來很是不妥。
    他知道要去對付那個劍修殺力很不俗,能力敵靈通,但總不能連洞虛也不懼怕吧,要是天底下劍修都像這樣,那還得了。
    可現在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他的學生死了,也就說明那洞虛修士也一起死了,一番苦心謀劃,全都付諸於東流水,讓他很是不高興。
    隻不過這不高興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不是喜怒不形於色,而是不想在老學究麵前失禮,因此也就隻能忍著。
    孫慶向著老學究再次行禮,道了聲謝,隨後便一手托著那盞燈,走出正氣堂。
    老學究看著孫慶的背影,搖了搖頭,儒教學府中事情並不新鮮,而這位老學究活了好幾百年,對很多東西都看著很透徹,這件事情依然,如同洞若觀火,很是明朗。
    想討好天上那位聖人,想法是沒錯,隻是自身實力不夠啊,這次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願以後能機敏一些,那些劍修其實並不好惹。
    “動作麻利一些嘍,萬一打了小的出來老的,那局勢可就真的不好看,希望不要牽扯進太多,沒意思。”
    老學究回到座位上,重新翻看起那本已經翻看過不下百次的才子佳人,不時嘖嘖稱奇,也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向往。
    這位老學究自從上儒教學府以來,便一直沒有出去過,對天下大多事情都是從書上了解,劍修亦然,才子佳人也是亦然。
    終歸是沒見過,沒體會過,才會如此百看不厭。
    這一邊老學究在翻看才子佳人,而另外一邊,拿著燈火走出去的孫慶卻不得不停了下來。
    原因為何?
    便是他麵前站著一個人,和他身上打扮差不多,可氣質卻瀟灑許多,也年輕不少,模樣看著與一個少年人一樣,很是俊俏。
    孫慶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道“納蘭白,為何攔我去路?”
    納蘭白笑眯眯地說道“倒也沒多大事情,隻是聽說你死了一個學生,便過來看看。”
    孫慶冷哼一聲,不做回答。
    儒教學府之中派係林立,關於學問之說,各持己見,其中不乏有因為學問而打起來,初時還好上,可以調節,可隨著日積月累,相互之間便積攢了不少怒氣,心思也就不太在學問之上,反而是有些關心互相生死。
    很顯然,納蘭白與孫慶並不是一個派係,話語中夾帶著棍棒亦是理所當然。
    納蘭白笑著感慨道“其實按我說呀,收這麽多學生並沒有什麽大作用,學問貴於精,而不是貴於多,教人也是一樣,有一人傳道解惑便可,收這麽多既耗費精神又教不過來,何必呢。”
    孫慶麵沉似水,很快就在其中品出一些味道。
    於是下一刻,一方硯台在他手中出現,威勢隆重。
    錢豐所用的法器是硯台,他作為先生,自然也是一樣,其實不隻是他,甚至是他這所在的整個派係,大多都是用硯台作為法器,原因為何,追根溯源便可以說到天上聖人。
    學問本是聖人傳下,法器也是如此,每一位聖人的學問不同,法器也就各不相同,而他們作為追隨者,學習了某一個聖人的道理,便相當入那位聖人名下,所有法器自然就是要同步,要不然怎麽顯現出派係威嚴?
    納蘭白嗬嗬一笑,麵容玩味,“君子所為在於穩,太過於急躁可不好,有失於君子德性。”
    君子無德性,那便等同於小人,言下之意,便是說某人是小人。
    孫慶麵色更加難看,陰沉的好像要滴下水一般,一身氣勢已然快按耐不住,眼看著就要將那一方硯台砸出。
    隻是終究還是不敢,儒教學府有著不可私自爭鬥的規矩,若是違反,後果會極其嚴重。
    這也是納蘭白有恃無恐的原因,畢竟孫慶也就隻能裝裝樣子,真到了動手的時候,反倒是一個慫貨,和池子裏的王八一樣,畏首畏尾,上不得台麵。
    孫慶緊緊握住硯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怒火,準備來日再報複,便不再打算著與納蘭白多做糾纏。
    做勢要走,然而納蘭白下一句話便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納蘭白笑容依舊,帶著幾份促狹,開口
    道“在玉青那孩子下山之前,我將白石印章交給了他,而他現如今,也在太平城。”
    言語說到這裏,問題便迎刃而解,孫慶不久之前生出的疑惑現如今一片了然,難怪一個洞虛境界竟然對付不了一個隻有心火的進修,原來是那枚白石印章,這也難怪了。
    孫慶冷聲道“納蘭白,此事你作何解釋!三教與劍修向來形同水火,而程玉青竟然拿著白石印章去救……”
    話語未說完,便被納蘭白打斷,“救?孫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莫要往我等身上潑髒水,玉青那孩子隻是滅殺了一個心懷不軌的山澤野修,錢豐的死,還是那劍修所做。”
    “你你……”孫慶頗有些氣急敗壞,指著納蘭白,看著是要說幾句狠話,但到頭來,卻並沒有說出什麽。
    倒讓納蘭白有些失望。
    本以為孫慶氣急敗壞之下會和他論道,現在看來,差別略大。
    儒教學府之中雖說不可有著私自爭鬥,可若是按照這規矩來論道,卻是可以的,雖說不能將人置身於死地,卻也很是足夠,畢竟這些讀書人講道理,講不過時便要靠拳頭,不管怎樣,打一場便能解決大多數事端。
    納蘭白撇了撇嘴角,見孫慶不上勾,也就不再在這裏多費時光,很快便離開此地。
    去了一個地方。
    原地隻留下了神情莫名的孫慶,孫慶沉默良久,方才低聲喃喃道“程玉青……”
    ——
    鄉野學堂,吳默將書合上,在心中大致估摸了一下時間,覺得時候已經差不多了,便開口散學。
    將學堂坐得滿滿當當的學生皆是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向著這位女先生行過一禮,隨後便規規矩矩排隊走出學堂。
    場景很是壯觀,看在眼中也很是滿足。
    吳默站在門口,望著天際殘陽,心緒莫名。
    先生還在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便會給她講個故事,說是給的獎勵。
    隻是現在殘陽依舊,先生卻不見了蹤影。
    有些惆悵,有些思量,還有著回憶。
    她一直將吳壽當做自家父親,現在父親死了,喪父的感覺並不好受。
    吳默忽然輕聲自語道“先生,那個時候應該阻止你的,你不該去。”
    可是少女啊,一個聖人的想法很難被人動搖,能被親情所托,卻不會被親情所困,在那時候的吳壽,裝的是三教大義,是必須去的。
    哪怕是死去,亦是無怨無悔,隻是苦了這少女。
    吳默從儲物法器裏拿出一本書翻開,看著上麵記載的修煉心得,思緒紛飛,這些心得在他人看來很是寶貴,畢竟這可是一位聖人的手稿,單論價值,哪怕是數十座城池也換不得,就算用其請大修士亦是輕而易舉,可見其寶貴之處,但她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殘陽映照在書上,伴隨著獵獵寒風,別有一番風景。
    比如在殘陽下看書的少女,又比如隨著寒風一同出現的納蘭白。
    納蘭白一臉笑意,神情和善,看著吳默,越看越覺得滿意,心中忍不住生出想要收徒的心思。
    他現如今隻收了一個徒弟學生,並不是隻能收一個,而是挑選很是嚴格,非得天資高妙不可,當年的那一批,也就隻有程玉青能入他眼中,本來是想著有一個便足夠,可現在他才覺得,多一個也不是什麽壞事。
    更何況這少女還這麽好看。
    吳默對納蘭白的出現並未表現出驚慌,而是尋常,納蘭白先前已經來過這裏不少次數,不算壞人,因此也無需戒備。
    其實就算是壞人,心懷不軌,哪怕境界高深,在這裏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要知道在這之前,這可是一位聖人隱居之地,哪怕隻是隨手布置,其中手段也頗為不一般,應對一些心懷不軌之人輕而易舉。
    可以說是除去儒教學府外最安全之地。
    納蘭白輕輕咳嗽一聲,溫和笑了笑,隨後便如同往常一樣說了一大堆話。
    也不新鮮,話裏話外,便是要收徒。
    吳默回答也如同往常,便是搖頭拒絕。
    她覺得待在這裏挺好,無拘無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反倒是那些調皮學生還要看她臉色,至於修行,在她看來隨緣便可,境界高不高並不太重要。
    畢竟這世道就連聖人都能隕落,境界高也不是那麽穩妥。
    無欲無求,並沒有什麽可以吸引她,納蘭白理所當然又沒有成功。
    隻不過並不氣餒,而是愈加欣賞,現在不成,多試幾次總該是可以的,就算再不成,那做個朋友也算是可以。
    納蘭白摸著下巴,心想要程玉青見到吳默會是怎樣一幅光景,應該會很有趣吧,說不定還會發生一些別樣故事。
    天底下不都是這樣嗎,才子佳人。
    納蘭白輕笑問道“你準備在這裏待一輩子?”
    吳默沉默片刻,有些茫然的說道“不知曉,我沒有離開過這裏。”
    納蘭白輕聲道“外麵的風景其實挺不錯,大周天下很大,大到有的州是冬天,但換到另外一個州,便又成了夏天,冬夏交替,很有一番奧妙在其中,你不該一直待在這裏。”
    這一番話說的很意外,就連納蘭白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番話,直覺的應該說,那便很自然開口說了出來,在說完之後,便看著吳默,想看看這位少女的反應。
    吳默怔了怔,隨即很認真開口回應“這些我知道啊,先生和我說過,書上也有寫,其實這樣就足夠了,不用出去看的。”
    少女的心思從來沒有動搖過,她隻想待在這裏,守護著先生的學堂,看著那些學生,將他們一個個教導成才,那便足夠,外麵風景看不看其實都一樣。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既然都是山水,那又有何不同?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納蘭白聽到回答後,臉上沒有意外,仿佛聽到這種回答並不稀奇,隻是有些可惜,大好光陰,便要浪費在這一座鄉野學堂上,有些不值。
    不過他也左右不得,畢竟這是吳默自己的想法。
    納蘭白自顧自笑道“也好,也好。”
    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卻放在吳默手中那一本書上,眼神是止不住的驚歎,他境界不錯,學問也還可以,自然而然便是識貨,自然知道這一本書冊的不凡,說句實在話,他也有這東西,剛才明曉那一刻,甚至還起了動手搶奪的念頭。
    念頭有些不似君子,但卻是真真實實,摻不得半點的假。
    目光毫不掩飾,吳默很快被發現了,神情平靜,並沒有太多動作。
    在這裏,除去境界真的很高的修士之外,誰都搶不了她手中的書,納蘭白的境界,有些不夠看。
    納蘭白收回目光,輕輕咳嗽一聲,在心中按照的想法思考了許多遍,方才試探著開口說出一些話。
    大體上就是想用一些珍貴東西將吳默手上這本書抄寫一遍,然後傳給某個人看,並且發誓永不外傳。
    那某個人是他學生,是他衣缽繼承,吳默不肯做他徒弟學生,自然全心思都要放在唯一學生上。
    吳默並未很快回答,而是在想著一些事情,倒不是想著如何拒絕,事實上她想拒絕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並未有太過難,之所以在想,是想起了自家的先生,對她也是和善關心,不知怎麽的,有些許羨慕。
    吳默輕聲道“先生說過,學問是天底下所有人的學問,不是一家之言,你要是想學想看,其實是很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
    少女將手中書遞出。
    納蘭白有些怔然,隨後深吸一口氣,平複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本來以為得到會是拒絕,卻沒想到是同意的,這畢竟是聖人手稿,無論放在哪裏都是頂稀奇的一份,就這樣毫不在意遞給他,讓他很是在意。
    要是讓他知道少女手中還有著一支聖器,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鄭重接過,快速翻看著上麵內容,雙眼縈繞著淡淡光華。
    他在驅動著一個法術,喚做一目十行,隻需要一呼吸時間便能看完一頁,用來記些東西是最好不過。
    隻是這是聖人手稿,上麵承載著的文字力量很是不同於凡俗,哪怕他是一目十行,也不得不看得很慢,等到他將這一本看完之後,已經到了夜幕降臨。
    將頭抬起,臉上滿是驚歎,不愧是聖人想法,上麵不僅有許多沒有見過的學問,還對著修行有獨到理解,當真是非凡。
    恍惚之間回過神,將書返還給吳默,納蘭白想了想,想要拿出一件法器用做感謝,但很快卻發現他身上所有法器的價值都抵不過這一本書上學問,唯一能算得上的那枚白石印章也已經被程玉青帶走,讓他有些糾結。
    身上東西確實拿不出手。
    吳默很快便明悟他的糾結,“學問是天下人所有的學問,不是我一家學問,你學了正好,不用想著拿什麽東西給我。”
    納蘭白看著少女,很是感歎,不知怎麽的,他覺得在這少女身上有著一股超脫於凡人的氣質,很是不熟,就好像是天上聖人那般。
    這種想法忽如其來,很沒有道理,但他確實有這種感覺。
    納蘭白伸手遞出一本薄薄的冊子,輕聲道“既然是學問之談,那還請姑娘看看我的。”
    學問換學問,皆是無價寶。
    吳默點點頭,沒有推辭,而是將書接過。
    兩人是一場平價交易。
    末了,納蘭白離開這處地方,這處鄉野學堂便隻留下吳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