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遇飛來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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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亦諧說出的這個“送”字,分量可太重了。
    重到丁不住一時都不敢接話,更不敢伸手去接那尋蠶戒。
    這一刻,丁不住充分體會到了咱們現代人非常熟悉的那句詞兒——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眼下丁不住一旦答應了孫亦諧所說的這個條件,那就意味著:他背下了得到尋蠶戒之後將麵臨的一切風險、以及尋找天蠶功的一切成本,而雙諧什麽都不用幹,就能來分走他最終獲得的利益。
    甚至,這都不能叫“平分”……
    把一樣東西,較為平均地拆成若幹份,那才叫平分。
    但武功絕學不是那種能均分的東西啊,你拿給別人看,那別人得到的,和你得到的,都是一套完整的絕學,沒準最後人家天賦比你高,練成後還比你厲害,那算下來你還虧了。
    退一步講,就算是“平分”,比如今天要分的不是武功絕學,而是金銀財寶那種可以拆成幾份兒的東西……那丁不住一樣是虧啊。
    這麽一合計,丁不住那臉色就陰沉起來了:“孫少俠,這條件提的……就有點兒過了吧?”他的語氣也不那麽客氣了,“這不等同於說,是讓丁某替你們二位去擔風險、尋神功嗎?”
    “哎~此言差矣……”這時候,黃東來又賤賤地插嘴道,“丁老板你要這麽想啊……假設我們今天提個別的要求,比如錢之類的,然後直接把尋蠶戒賣給了你,那後續的風險,你不一樣要擔嗎?神功,你不一樣要費勁去找嗎?所以這區別也不過就是,你尋到神功之後,是一個人看,還是分給我們一起看。”
    “嗬……”丁不住被這話給氣笑了,“那丁某也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些……”他頓了頓,“且不說‘神功’了,任何上乘的武功絕學,不都是會的人越少,才越有價值嗎?
    “就以這天蠶功為例,倘若隻有我一個人學會,那我便很可能成為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
    “但若我跟你們二位分享,那憑二位的年紀,隻要你們的資質不是太低,遲早會超過我,那我不就等於忙活了半天當了個老三?
    “這區別……還不大嗎?”
    他這話,有道理,或者說這道理就算他不說,也是明擺著的,隻是有人在裝糊塗而已。
    “但是你要這樣想啊……”兩秒不到,黃東來就開口詭辯道,“若我們不把扳指給你,你是不是連擔風險、尋神功……最後當個老三的資格都沒有呢?”
    “說得沒錯~”孫亦諧也順勢搭腔,“況且……我也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丁老板你找到神功之後,是不是還會按照約定給我們看呢?反正到時候神功在你手裏,你肯定是自己先練起來了,練完你要是謊稱根本沒找到、沒練、或弄丟了……誰又能證明你撒謊?
    “或者到時候你仗著自己已經天下無敵,幹脆跟咱們翻臉了呢?又或者偽造一本假的神功給我們呢?還有,鬼知道你找神功要多少年?等你找到時我倆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這些都是未知數啊,你這麽一琢磨……我倆是不是也擔著很大的風險呢?”
    孫黃的這兩段話,便要比丁不住所說的,更加透徹和深遠那麽一些了。
    你要說丁不住想不到這一層吧,那也不至於,隻是剛才那一時間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被孫亦諧一提醒,嘿!他茅塞頓開啊!
    “嗯……”此時,丁不住沉吟了一聲,心中暗道,“幹了!我也是腦子慢了啊!早知道剛才我一口答應下來多好,現在這倆小子自己把話這麽挑明了一說……我要是又答應了,那不顯得我就是被他倆說的話提了醒,準備那樣做了嗎……”
    啪——
    不過,丁不住也不簡單,他當時又生一計,遂拍案而起。
    “哼!”站起身的丁不住吹胡子瞪眼的厲聲喝道,“孫少俠、黃少俠,你們把丁某當成是什麽人了?我有價幫在江湖上素以信譽著稱,丁某若像你們方才所說……是那種言而無信、卑鄙無恥的小人,那我今日直接把你們的尋蠶戒藏匿起來,不來跟你們談這買賣不就完了?現在丁某與你們好言相商,你們卻將我如此排遣一番,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他這話呢,算是把自己偷別人東西後又強行說是“保護”的那一出反過來當成邏輯基礎和論據了。
    再配合上這假裝發飆的戲碼,算是把這件事兒從邏輯爭論變為了情緒爭論;這一手呢……就類似於倆人吵架吵一半,其中一方突然不再討論爭吵的起因,而是開始集火“你居然在吵架過程中對我態度這麽惡劣”或者“就算我有什麽不對你當時也不該讓我在朋友麵前這樣下不來台”。
    這麽一挑理兒,就仿佛是孫黃二人做錯什麽了一樣。
    不得不說,丁不住的這一手,還是挺厲害的,至少對一般的江湖俠士、或者說比較正常的人使用……已經足夠了。
    可孫黃並不是一般人呐……
    啪——
    下一秒,但見孫亦諧也拍案而起,那聲音比丁不住還大:“媽個雞的!孫某絕無此意啊!丁大哥你怎麽能這樣冤枉我!啊——”他大叫一聲,便抄起了桌上的一個盤子,在桌子邊緣砸碎了。
    正當丁不住以為孫亦諧要拿這盤子割他,本能地舉起胳膊準備應招時……
    “不說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丁大哥誤會了!我隻能切腹謝罪啦!”孫亦諧忽然就來了這麽一句,並且舉起了那半邊碎盤,擺出一副要插向自己肚子的模樣。
    丁不住一看就驚啦。
    他心中呼道:“這啥呀?這人什麽毛病?至於嗎?”
    他這兒正驚著呢,孫亦諧那邊真就動起了手,一盤子便往自己腹部紮去。
    當然,咱都知道,孫哥有護身寶甲,別說是拿個盤子,就算真拿把刀也紮不死。
    “使不得!”但丁不住不知道啊,他一看孫亦諧這插下去的速度,是真沒打算活的樣子,那他必須得攔著啊;今兒孫亦諧要真在有價幫的地盤兒上因為幾句話就給切腹了,而且還是在涉及尋蠶戒的交易桌上死的,日後他丁不住在江湖上怎麽交代?或者說他交代了誰信呐?這不是給了整個武林一個借口來圍剿他並搶走尋蠶戒嗎?那哪兒行啊?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丁不住幾乎是用出了畢生所學,在既不能打傷對方,又要攔住對方的那個尺度下,精確地朝側前方劈出一掌,彈開了孫亦諧落下的手腕,並擊飛了其手中的半個盤子。
    可還沒等丁不住開口說什麽,另一邊……黃東來也突然站了起來,也給摔了個盤子,像湊熱鬧一般喊道:“我也有錯!要不我抹個脖子給大家助助興吧!”
    “別!”丁不住人都傻了,他趕緊又撲向黃東來那邊,緊緊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情真意切地吼道,“丁某沒有責怪二位的意思!你們千萬別衝動!”
    得,這下他剛才假裝發飆那出算是白忙活了,且他們仨之間的這番互動,在旁人……也就是胡聞知和法寧看來,還真有點讓人感動,或者說已經動人得有點兒假了。
    你們仨要是劉關張那種關係,來這麽一段兒還算可信,但你們這剛見麵的三人,真不至於……
    長話短說,丁不住又“安撫”了好幾句,孫黃才停止了這番耍賤行為,重新坐定。
    到這會兒,丁不住心裏想的就不是這倆貨多有韜略了,而是在念叨:“好麽,合著這是倆瘋子啊,我先前是不是想多了啊?現在想想從一開始到現在,這倆小子或許什麽都沒想,就是一直在做些熊孩子才會幹的熊事,然後提出各種離譜的要求而已?”
    他這麽一考慮,此前孫亦諧瞪他,還有黃東來倒酒,以及孫黃兩人各種巨嬰般的言行,突然就都從第三層來到了第一層,且品著同樣很合理……
    “要不……這尋蠶戒的事,還是容丁某再考慮考慮,二位你們回去也再想想……”終於,丁不住還是選擇退讓了。
    他冷靜下來一琢磨,反正現在尋蠶戒在哪兒他已經知道了,而且孫黃隻要沒出上海縣,就仍在他的地盤上,後續還有很大的操作空間,他本來也不必急於一時、非得在今晚把這事兒了結。
    “好啊,既然丁老板這麽說了,那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黃東來見對方招架不住了,這便宜話兒也是張口就來。
    “那談完了扳指的事兒,該入正題了吧?”孫亦諧這時則迫不及待地接道。
    丁不住聞言也懵了,他心說尋蠶戒的事兒不就是正題嗎?難道在你這兒……尋蠶戒的事情並不重要,還妨礙了你談別的更重要的事?
    “呃……什麽正題啊?”丁不住不禁疑惑道。
    “叫姑娘來啊!咱們來青樓還能有別的正題啊?”這句話孫亦諧可是真憋了半天了,說出來之後,他也不再演了,直接拉高調門兒又補充道,“媽個雞的……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見見這星輝樓的頭牌才能消氣,丁大哥你不會拒絕吧?”
    “嗬……嗬嗬……”丁不住嘴角抽了兩下,尷尬地笑了笑,心中更加確定了這倆貨就是在第一層……不,在地下一層,“好說,好說,我這就去吩咐……”
    …………
    又過了大約一刻鍾吧,這星輝樓的頭牌“錢美美”,終究是被請來了。
    錢美美,自不是真名,而是花名;此女本名曹氏,乃金華人士,家裏本來是做古玩生意的,主要經手瓷器和玉石,奈何幾年前家遭變故,她才淪落青樓。
    當然,這種大家閨秀,又是星輝樓的頭牌,自是賣藝不賣身的;這其中的道理,咱前文書寫那“七柳幽闌”的初雪姑娘時也提過,精簡為一句話就是——一個頭牌不賣身的時期才是其價值最高的時期。
    今天呢,這錢姑娘本來是不見客的,理由嘛,按她自己的說法,是痔瘡犯了。
    但實際上,並不是……
    錢姑娘有痔瘡這倒不假,也經常會犯,不過今夜,她隻是拿痔瘡當個借口,想去幹別的事情。
    什麽事兒呢?
    頂風作案唄……
    想來諸位看官也都猜到了——近來在上海縣聲名鵲起的那個俠盜“曹樂”,其真實身份正是這錢美美。
    所以今天縣太爺出了她的通緝告示,她立馬就打算出去再活動一下作為回應。
    但,這種你們聽故事的人能輕易猜到的事,不代表這故事中的人物也能猜到,這就類似哥譚的人猜不到蝙蝠俠就是布魯斯·韋恩一樣,咱這書裏的人也絕想不到那“曹樂”竟然會是一名青樓的頭牌啊。
    再者說,這“曹樂”和“錢美美”,你要真掰扯起來,的確是兩個不同的人,也就是咱們現代醫學所說的“多重人格障礙”,且她還是那種兩個人格可以互相對話、互相配合、並隨時交換身體控製權的類型……所以她這隱藏身份真的很難被識破。
    “幾位大爺,有禮了。”錢美美進屋後,施施然行了一禮,禮數雖是沒問題,但她那表情和語氣,卻是寫滿了不高興、不情願。
    她也沒什麽好裝的,眼下她本就是看在老板親自開口的麵子上才過來的;換作平時,就算她要見客,也應該是客人到她那兒去,先讓她在暗處瞧瞧再說,哪兒輪得到她自己上門呐。
    “啊?你就是頭牌啊?”孫亦諧一瞧那來者,那相貌身材雖也是好看的,卻也沒有到他心目中那種天姿國色的程度,也可以說不是他的菜吧,故而他頓時就大失所望,還直接把那失望之情寫在了臉上、露在了話裏。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孫哥,畢竟以他那個丈育的水平,按一般流程走,根本就見不到這種高檔青樓的頭牌……
    他也並不清楚,那時候的青樓頭牌的確不是光看臉的,才情更為重要。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說了,你這說得好像孫哥沒去過青樓一樣啊?他不是老吃老做了嗎?
    這就是您的刻板印象了,您可以再仔細想想……至少在咱這書裏,孫哥確實沒怎麽去過青樓,僅有的那幾次,過程咱也都描繪了,也沒有什麽不可描述的內容,反正他去青樓的情況,要麽就是去埋伏別人,要麽就是被埋伏了。
    “奴家有什麽讓公子不滿的嗎?”那錢美美也不是善茬兒啊,一進門剛打完招呼,居然迎麵來了一句“就你?”她能不生氣嗎?故她也是張口就嗆。
    “害,一見麵就不滿,那肯定是看不上你那長相唄。”黃東來那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當即就在旁拱火道。
    “我長相怎麽了?”這下,錢姑娘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語氣也更加淩厲。
    “沒怎麽沒怎麽……”已經沒什麽興致的孫亦諧這時也覺得自己對姑娘有點不禮貌了,隻想大事化小,“隻是我不太好你這口……”
    “但聽你說那話,卻好像這還是本姑娘的不是了?”錢姑娘聽他這麽說,火氣更大了,所以回的話也是越發咄咄逼人。
    “嘿!”孫亦諧今晚本來就被丁不住搞得很不爽,此刻又被連嗆好幾句,便心說怎麽他讓一步對麵還不依不饒了呢,豈有此理啊,“媽個雞!你這什麽態度啊?”
    “你什麽態度我就什麽態度,怎麽了?”但錢姑娘也是絲毫沒有退讓。
    到這兒大家也能看出來了,這錢美美啊,您別看是位女子,但是性格頗為剛直,或者說就是“莽”;就她剛才回懟孫黃那四句話,翻譯過來就是——“說出我的問題”“我有什麽問題?”“這是我的問題?”“給你臉了?”
    那這麽一整,可就熱鬧了,雙方竟然吵起來了……
    不過吵出個什麽結果,咱先按下不表,且說另一處。
    就在同一時刻,孫黃二人下榻的那間客棧外,又來了幾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這些人,並不是有價幫的人馬,而是那金浀的手下。
    他們要來幹的事情,也很簡單,就兩個字——嫁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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