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七三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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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的不是別人。

    範式家族——範翊。

    趙寧既然要來達旦王庭,謀的還是大事,沒有不事先做準備的道理。範翊跟蘇葉青的隊伍,進入草原也不是一兩天了,現如今已經初步站穩腳跟。

    蘇葉青不在達旦王庭,所以今天來見趙寧的是範翊。

    在範翊落座後,兩人也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根據這些時日的觀察,在我們看來,達旦王庭已經腐朽不堪。

    “可汗狂妄自大,權貴屍位素餐,當權者坐享太平。他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如何從民間、從百姓手裏,獲取更多財富。

    “至於外部,達旦王庭一麵宣揚天元王庭的野蠻不堪,一麵表現自己的部族是多麽富強、公正、太平,愚弄百姓,讓百姓甘願被他們壓榨。”

    說到這裏,範翊念書般的語氣頓了頓。

    似乎是覺得,大齊皇朝也跟這差不多。與奮發圖強、野心勃勃的天元部族相比,前兩者都很黑暗,理應被消滅被取代。

    這當然隻是一個一閃而逝的念頭,馬上就煙消雲散,她畢竟是齊人。

    她接著道:“達旦王庭裏也不是沒有精明強幹之輩,這些人以渾邪王巴圖為首,他們對草原形勢了解相對較多,麾下的商隊沒少跟天元、契丹、女真部來往。

    “跟達旦太子的溫和內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同,渾邪王銳意進取。他不止一次跟達旦可汗提過,要他警惕天元部族的野心。”

    趙寧尋思片刻,還是有些奇怪:“渾邪王巴圖當真有如此睿智?他看到了天元王庭的圖謀?”

    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裏,天元部族從一個漠北小部落,曆經血戰,終於雄霸漠北,建立了自己的王庭,這個動靜大家都看在眼裏。

    要說各大部族,對天元王庭一點兒警惕都沒有,這明顯不合常理。

    但問題在於,這個警惕心有多大,他們對天元部族的認識有多深。

    在此之前,天元可汗一再宣揚,天元部族隻想恢複他們的先祖——突厥左賢王的功業。那麽在建立王庭後,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幾年來,天元部族再未向外征戰,表麵看起來,也的確是變得非常安分。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三年前那達慕大會時,天元可汗就以自己強悍的修為、戰力,在天元部族諸多王極境強者的配合下,用大手段隱秘控製了契丹、女真可汗和大批權貴、強者。

    這三年來,這個戰果已經被他悄無聲息的一步步消化掉了,契丹、女真兩部被他實際占有。正因如此,天元部族才在這時候開始圖謀達旦部。

    但這個大齊都不知道的情況,巴圖是如何窺見的?

    範翊嘴角微微動了動,笑得很淺淡,幾乎看不見,意味也不是很清楚:

    “渾邪王這個人很有野心,有意爭奪太子之位。但在太平時節,他無法獲得這樣的資本,也不可能成功。所以他需要功績,很大的功績。

    “就算天元大軍不進攻達旦王庭,隻要大齊願意支持,巴圖也願意領兵出戰,為我們打先鋒。這樣,他才能借戰爭的機會壯大自己,擴充兵馬,拉攏羽翼。

    “宣揚天元王庭的野心,隻不過是他的手段,是為了尋找戰爭目標。

    “算是歪打正著。”

    範翊作為趙寧的核心臂膀,知道得事情不少。

    範式本就跟天元部族勾結過,對他們的圖謀多少有心理準備,行動力強——這也是趙寧之前選擇給範式一條生路,讓他們成為趙氏盟友的原因之一。

    進入草原這段時間,範式跟一品樓的精銳,多方探查之下,也發現了不少端倪。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了,在燕平城曆練不少,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現在的齊人中,除了趙寧跟趙氏的人,範翊跟範式的人對天元部族的野心,是認知得最清楚的。

    達旦王庭有巴圖這個存在,算是意外之喜,範翊能這麽快查清這一點,趙寧更是滿意。其實像巴圖這樣地位不顯,但有才華有野心的人,在哪裏都比比皆是。

    大齊的皇位,雖然規定是嫡長子繼承,但其他皇子也不是一點覬覦之心都沒有。

    “既然這個渾邪王對我們有用,那就好好用用。”

    趙寧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剛才在宴席上,巴圖跟他套近乎的主動態度,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巴圖還會不斷跟他拉近關係。

    “我們需要現在就跟渾邪王聯盟嗎?”範翊問。

    “當然不。”

    “為何?”

    “他的野心讓他跟達旦太子處在對立位置。”

    “我們過早跟他密切來往,會讓達旦太子對我們不滿?”

    “我們目前更需要的是達旦太子。眼下,他對達旦王庭和達旦可汗的影響更大。”

    “但我們仍然需要渾邪王為我們所用。”

    “我自有辦法。”

    範翊沒有刨根問題,“公子已經決定要帶達旦太子去契丹、女真兩部?”

    “又不能帶達旦可汗去,當然隻能帶著達旦太子。”

    “以他的地位,等他見到了該見到的,回來也好說服達旦可汗。”

    “要帶達旦太子出去也不容易,他未必同意,你有什麽辦法沒有?”

    “有。”

    “把握大不大?”

    “大!”

    趙寧深深看了範翊一眼。

    後者坦然道:“隻要渾邪王想去,達旦太子就一定會搶著去。”

    趙寧眼前微微一亮,“你已經做好了安排?”

    “隻等公子一聲令下。”

    趙寧不由得認真看了看範翊。

    對方神情一如既往的認真,解釋道:“蕭燕能做到的事,我們也能做到。”

    趙寧點點頭,“很好。”

    次日上午,巴圖來拜訪趙寧,帶了許多美酒美食。

    趙寧跟他聊了半個多時辰。席間,巴圖問起趙寧的來意,後者沒有絲毫隱瞞,據實而告。

    “這豈不是說,達旦部已經處於風口浪尖?”巴圖的眼睛陡然明亮,裏麵看不到絲毫擔心,反而充滿希望。

    趙寧歎息道:“隻可惜可汗跟太子,都認為我是在胡說。”

    “趙將軍有什麽證據?”巴圖連忙問,“隻要趙將軍有證據,我必能說服可汗相信!”

    趙寧搖搖頭,惋惜道:“軍國機密,哪裏會有切實證據?不過,這個消息都是我們的探子用性命換來的,絕對屬實!

    “本將不妨明言,契丹部已經在調集兵馬,他們將會挑起跟達旦部的戰爭,最後天元部則會以幫助契丹部的名義出兵。

    “達旦部雖然強盛,但要擋住兩大王庭的聯軍,隻怕沒有那麽容易吧?”

    契丹部先出兵的事,是趙寧前世的記憶。

    正因為那場戰爭,最初開起來是契丹部跟達旦部的爭鬥,大齊才沒有及時應對。對大齊來說,草原兩大勢均力敵的王庭相爭,必然互有損傷,他們樂得隔岸觀火。

    等到天元部族參戰後,戰爭迅速結束,而這時大齊軍隊都還未調集完畢。

    事後,天元王庭一直標榜自己是應契丹部所請,這才發兵相助,於是大齊朝廷的注意力,就被轉移到了契丹部身上。

    兩個大部族合兵,滅了一個大部族,雖然速度快些,但總比是一個部族輕易滅了達旦王庭,要讓大齊容易接受得多,也不那麽讓大齊忌憚。

    為了讓大齊降低戒備心,天元可汗還導演了一出好戲:讓契丹部跟天元部,在戰後分贓、劃分地盤的問題上,鬧得很不愉快,彼此還戰了一場。

    彼此都更加謙卑尋求大齊朝廷的支持。

    加上達旦部已經覆滅,無法更改,而大齊門第文官,不希望將門出兵草原,所以大齊王師的行動一再推遲,最後不了了之。

    彼時,徐明朗平撫草原的策略,是激化契丹部跟天元部的矛盾,讓他們彼此交戰,大齊坐收漁利。文官們覺得這樣最省力,施行起來最劃算。

    所以,當兩年後,契丹王庭、女真王庭宣布自己並入天元王庭,天元大軍揮師百萬南下時,大齊朝野無不是意外至極,這才大戰兀一開始,就遭受當頭棒喝。

    巴圖沉吟下來,目光快速閃動。

    他問道:“既然天朝已經得知此事,為何不立即發兵?”

    “皇朝當然已經開始調集兵馬,隻不過需要時間。隻要戰爭爆發,雁門軍首先就會進入草原!”

    趙寧言辭鑿鑿:“本將之所以來,是因為我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事情緊急,希望你們早作防備,不要被契丹、天元一擊即潰。”

    巴圖明顯已經坐不住,但他還是勉強按捺住性子,“那為何不見天朝的詔書?”

    “不能有詔書,更不能有使節。”

    “這又是為何?”

    “你想想,天元、契丹兩部,早就打算吞並達旦部了,豈會不在你們的王庭安插人手?一旦詔書到了,消息就會走漏,徒增變故。”

    趙寧一臉肅然,“所以陛下讓雁門軍出動數支兵馬,以巡視草原、清剿各地馬賊的名義北上,為的就是掩飾本將的真實目的!”

    巴圖恍然大悟:“原來天朝也想借此機會收拾天元、契丹兩部!”

    趙寧笑得意味深長,卻沒有多說什麽。

    巴圖這種熱血澎湃,富有鬥誌、野心的人,最好忽悠了。

    不過趙寧很快就話鋒一轉,歎息一聲:“隻可惜,可汗和太子都不願意相信這些。”

    巴圖眼中頓時精芒閃爍。

    末了,趙寧正色道:“無論如何,大齊都會出兵,天元、契丹兩部必定滅亡!”

    巴圖神色變得決然,顯然已經下定了某個決心。

    正在這時,達旦太子來了。

    達旦太子到場之後,就一直跟趙寧熱絡的交談,沒給渾邪王插話的機會,後者被晾在一邊,坐了一陣,不得不起身告辭。

    他離開時,趙寧發現了達旦太子眼中淡淡的不屑與敵意。

    大齊是天朝強邦,也是草原各部族的宗主國,達旦太子當然不希望,渾邪王跟大齊未來的大都督、鎮國公關係密切,收獲趙寧的好感甚至是支持。

    那會威脅他的地位。

    渾邪王銳意進取,對太子之位有覬覦之心,這事兒連範翊跟趙寧都能知道,達旦太子本人自然更清楚不過。

    巴圖離開後,回到自己的帳篷,立即召集了自己的心腹秘密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