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零八 麻煩製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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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用一品天狼弓射出的一箭,威力如何自是不用多言。

    前胸中箭的趙寧,感覺像是被巨艦撞擊,饒是他雙腳死死抵住地麵,身體也不由自主向後滑去。戰靴在草地上犁出兩道溝塹,騰起的黃塵猶如兩條水蛇,霎時蔓延出去十多步。

    符矢輕而易舉破了甲胄,就連萬絲甲也不能完全抵消剩下的力量,箭頭雖然沒有穿透萬絲甲,趙寧依舊感受到了別樣的疼痛。

    如果沒有萬絲甲,趙寧已經被這支利箭穿透胸膛,隕落當場。

    但如果真沒有萬絲甲,他會不會跟射雕手對射,還是另外一回事。

    身體倒退的趙寧,雙目平視,一直緊緊盯著被他攻擊的目標,射雕箭矢在他的視野中隻有一點碧藍星芒,且在轉眼間就由大變小,幾不可見。

    順著星芒飛行的方向,趙寧冷酷的目光,看到了那名持弓的射雕手。對方穩紮的身體向後摔倒,星芒穿破項圈透過咽喉,從他後頸飛了出去。

    射殺這名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趙寧卻沒有更多時間,去品嚐這份不俗戰果帶來的喜悅,他剛剛恢複對身體的控製力,就向側旁一個魚躍。

    在他投入一群雁門軍甲士中時,一支如影隨形的箭矢,狠狠釘入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這群甲士,人人皆有大盾。作為趙寧的護衛,他們也在隨趙寧跑動。而且這樣的甲士不止一隊。

    在趙寧進入陣中的一瞬間,所有人立即停下腳步,用大盾將甲士和內部的趙寧,保護得嚴絲合縫,整體猶如一個巨大的龜殼。

    城頭轉角的女牆後,第二箭射空的射雕手,還想繼續出手,可趙寧已經沒了蹤跡,憤然之餘,他迅速離開原來位置,在轉移過程中,偏頭向同伴看去。

    趙寧射出了的箭矢,他想要確認同伴的狀態。

    隻一眼,他看到雙手捂住血流不止咽喉的同伴,躺在地上雙腿不斷彈動,脖頸、額頭青筋暴突,一雙恐懼而又空洞的眸子,瞪得好像要從眼眶裏蹦出來。

    同伴的死亡,讓射雕手怒不可遏。

    閃進新的位置前,他閃電般回頭,向趙寧的方向看去。

    他不能丟失目標,他必須時刻盯著趙寧,一旦對方從盾陣中現身,他就要立馬將趙寧射殺,絕對不能給對方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必須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他沒有失去目標。

    在他轉頭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趙寧。

    但趙寧沒在他視線焦點的盾陣中,而是已經從盾陣另一側衝了出來。

    他以為趙寧會借助盾陣的保護,先處理自己的傷口,穩住自己的傷勢,亦或是他已經重傷不起——對方剛剛可是被一箭正中胸膛的!

    他沒想到趙寧會出現在那個位置。

    對方速度極快,入陣、出陣,沒有絲毫停留!

    趙寧根本就沒有處理傷口!

    因為目光焦點的問題,他沒有在千萬分之一差別中的第一時間,發現對方的蹤影,當他看到趙寧的時候,對方手中的長弓已經拉開。

    “他沒花時間穩住傷勢,為什麽還能開弓?難道他沒有受傷?他明明被射中了!”射雕手心頭一震,諸多不解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感受到了濃烈的危險。

    一點星芒,已經出現在視野中,在微不可查的時間裏,迅速擴大!

    這一刻,射雕手反而出奇的冷靜。

    心如止水。

    他的作戰經驗極其豐富,所以他當即判斷出,以他的修為速度、還在移動的身法、兩人之間的距離,對方就算箭術非凡,這一箭要射中他,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有逆天的巧合。

    他沒有生命危險!

    射雕手迅速做出了反應。

    要確保趙寧射不中他,他當然需要反應。

    要是保持剛剛的速度與前進方向,作為出類拔萃的射手,對方這一箭絕對能夠預判他下一瞬的位置,那他就是自己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間不容發之際,對趙寧這一箭的攻擊方位,射雕手同樣做出了預判。

    他向前移動的身體,驟然一個急停!

    身法在高速向前飛馳之際,急停這個動作,是最為簡單有效的。與之相比,無論側閃還是翻滾,動作幅度都更大,耗費的時間更長。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任何一點微小的時間延長,在頂尖射雕手的博弈中,都會是生死之別!

    射雕手的判斷沒有錯,在他急停、偏頭之際,碧藍箭矢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掠過!

    他沒有被射中!

    閃過了對方這一箭,他就贏得了時間,可以選擇更好的閃避策略,到達更安全的位置——甚至是反擊!

    射雕手沒有移動。

    他的身法有了不應該出現的僵滯。

    這不是他出了錯,而是第二支箭,已經在千鈞一發之際到了。

    碧藍箭矢鑽進了他的胸膛!

    這是連珠箭!

    連珠箭不算什麽,問題是,對方這一箭是怎麽射中的?

    出現短暫僵滯的,不僅是射雕手的身體,還有他的思維。

    他很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麽,很清楚他為何會中箭。

    解釋隻有一個對方預判了他的預判!

    對方知道他麵對第一箭,會用急停的動作來規避,所以緊隨其後的第二箭,就事先射在了他急停的位置,這讓他根本沒有辦法閃躲,看著還像是他自己撞上了符矢!

    所以,他中箭了。

    這不再是簡單的射術,還需要恐怖的判斷力,與極為豐富的戰鬥經驗!

    射雕手饒是經曆許多生死之險,此刻也不禁驚駭萬分。

    他想起對方在麵對他和同伴的冷箭時,及時的察覺,早了瞬息的果斷停步,及時的拉弓,在被射中之前,發出讓同伴喪命的一箭。

    他想起對方入了盾陣,卻沒有絲毫停留,旋即從另一側出於意料的現身,向轉移位置的他開弓就射。

    他跟同伴的每一步,都在對方意料之中。

    而對方的每一步,都在他們的判斷之外!

    射雕手心跳有刹那的停頓,這個雁門軍中的弓手,到底是誰?為何會擁有這樣恐怖的實力?

    在百年未有大戰的雁門軍中,本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存在!

    射雕手沒有時間再想其它。

    在他被第二箭射中,身體僵滯的刹那,第三箭已經臨麵!

    他知道一定會有第三箭。三箭連珠,這是最標準的連珠箭法。

    作為現今草原上,數量比王極境修行者,還要稀少的頂級射雕手,他的甲胄與符弓都是一品。

    胸膛要害因為目標比咽喉大,且防禦更加方便,故而甲胄也更厚實,加上元神境中期的修為,他並沒有被第二箭直接射殺。

    但這第三箭,卻是奔著他的咽喉來的。

    他知道,以項圈的防禦力,根本沒法擋住這一箭,對方的符弓品階太高了!

    身體已經沒有時間閃避,在最後時刻,他拚命扭轉脖子。

    碧藍符矢從他脖頸處劃過,帶飛大抹血肉!

    他也摔倒在地。

    借助女牆的掩護,他現在不必擔心趙寧的第四箭了。

    趙寧見目標已經倒下,知道這名射雕手再也沒有威脅,遂又開始跑動,進入下一個位置,繼續他射殺城頭重要目標的事業。

    站在高處的察拉罕,將白風口的戰鬥情形納在眼底,在看到第二名射雕手倒下時,他的臉不禁又黑了幾分。

    先鋒一戰時,察拉罕就見過趙寧縱橫戰陣,以射雕屢屢射殺天元軍的高手,並配合王柔花擊殺阿古拉的舉動。

    趙寧於白風口關城前大展拳腳時,他很清楚這名匪夷所思的弓手,就是趙寧。

    他本以為這是斬殺趙寧的良機,直接就派了兩名射雕手過去,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他麾下的射雕手,一共就隻有三個。

    現在射雕手折損大半,而趙寧還安然無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能承受元神境中期射雕手的一箭,而行動不見有明顯影響,以此子元神境初期的境界,身上必然有極品內甲。”

    白音摸著下巴尋思著,“不愧是大齊第一將門,趙氏還真是財大氣粗啊!如果沒有這件天下奇珍般的內甲,他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相比於富庶的中原,貧瘠的草原沒有那麽多極品符兵。要不是天元可汗以他神鬼莫測的才能,改良了天狼弓,天元軍的符兵劣勢就是全方麵的。

    對白音這種沒什麽意義的感概,察拉罕完全沒有發表評論的興致,他冷冷道

    “他那柄符弓同樣不俗,否則怎麽能越級殺人?王極境之下,就沒人能解決此子了不成?再讓他這樣繼續狙殺下去,關城上的精銳修行者能剩幾個?”

    白音沉吟下來,仔細觀察戰場。

    在趙寧的策應下,守關軍中的高手修行者,遭受了巨大損失不說,存活的禦氣境後期以上修行者,行動都變得畏首畏尾,生怕什麽時候就被趙寧點名。

    反觀雁門軍,在察覺到趙寧的幫助後,知道進攻時不必太忌憚對方的高手,頓時士氣大漲,攻勢愈發凶猛,越來越多人攀上了城頭力戰。

    此消彼長,守關軍竟然跟一群初上戰場的新兵,打成了平手!

    “我實在是好奇,趙寧這小子的射術,怎麽就能比射雕手還強?他隻有十七啊!這哪裏是趙氏百年一遇的奇才,這樣的家夥,整個天下,五百年也出了幾個。”

    白音嘖嘖有聲。

    見察拉罕麵色不虞,他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事實就在麵前,再怎麽不解都沒用,關鍵是如何應對,遂連忙道

    “趙寧放不了幾箭了。他的真氣應該已經所剩不多,就算有珍貴丹藥補充,也無法承受他這麽劇烈的消耗。等他不再放箭,白風口戰鬥就會回歸本來麵貌。”

    這話很合理,但在察拉罕聽來,卻是無比刺耳,“他今天真氣耗盡了,明天就會恢複,難道我們每天,都要讓他射殺數十名禦氣境精銳,乃至元神境?”

    白音為難道“可他一直遊離在激戰區域之外,靠著手中那柄非凡符弓的卓越射程殺人,如果我們派遣一群強者去殺他,他肯定能夠早早逃走。”

    察拉罕一揮衣袖,冷哼一聲“他會跑我們就不出手了嗎?哪怕隻是為了讓他不能接近戰場,讓一群元神境中後期去盯著他,也是值得的!”

    白音張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天元軍中,一個萬人隊裏,才有一名元神境後期,元神境中期也不到隻手之數。而要擊殺被趙氏高手重點保護的趙寧,哪怕隻是威脅他讓他不能出手,都需要大量高手。

    好在眼下有很多部曲沒有參戰,抽調一些元神境中後期,也不至於影響大局。

    但如果這些高手強者,出戰不利,遭受巨大損失,那這對整個戰局,都會產生極大妨害。畢竟,哪怕是元神境中期,趙寧都有射殺的能力。

    “區區一個元神境初期的小子,怎麽就這麽能給大軍製造麻煩?”白音想到這裏,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趙寧給他們製造的麻煩,早在此戰開始之前就很大了,這真是應了他們之前的推測,趙寧隻要活著,就一定會不斷帶來麻煩。

    “這小子還真是個惹禍精啊!”

    白風口是佯攻方向,要讓察拉罕相信雁門軍打算從這裏取得突破,自然需要投入相當大的力量,而趙北望跟王柔花都在這裏坐鎮指揮。

    趙寧以無與倫比的綜合射術,使兩名元神境中期神雕手一死一重傷之後,一直在關心趙寧處境的王柔花,敏銳的察覺到形勢將會發生變化。

    “給弓弩陣傳令,立即調集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在兩側山坡前布陣!再令乙字營、丁字營掩護新結弩陣!”王柔花麵容肅穆,言語中殺氣畢現。

    她忽然的軍令讓趙北望深感錯愕,但接觸到自己夫人非同尋常的眼神,在傳令兵看向他尋求許可的時候,他沒有遲疑的揮了揮手,示意將軍令傳遞下去。

    “夫人是擔心寧兒的安危?”趙北望若有所思的問王柔花。

    四品以上的符兵,數量稀少,放在哪裏都價值不菲,是修行者們爭相想擁有的利器。

    雁門軍作為鎮守國門的大齊精銳之師,擁有最頂尖的軍備配置,四品以上的符弓符弩加起來,也隻有數百。而在白風口前,這個數量還不到三百。

    論殺傷力,四品符兵已經可以威脅元神境初期,若是十多件符弓符弩齊射,在準頭有保證的前提下,迎麵的元神境初期就必死無疑。

    王柔花陡然抽調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目標絕對不會隻是幾個元神境初期、中期。

    而在眼下關城戰局膠著,勝負還沒有明顯區分的情況下,北胡軍也不會特意抽調好些個元神境後期,讓他們脫離部曲去城頭參戰。

    但如果王柔花的推斷沒有錯,北胡軍真的出動了這些高手,那麽如今戰場上價值足夠的目標,就隻有趙寧!

    王柔花壓低眼簾沉聲道“若是北胡沒有對寧兒起殺心也就罷了,若是他們果真願意付出巨大代價,派遣高手特意殺出來——誰敢露頭老娘就滅了誰!”

    趙北望被王柔花渾身冒出的,濃如實質的煞氣給震得張嘴無言,末了訕笑道

    “大軍之中,元神境中後期的強者,都是衝鋒陷陣、斬將奪旗的真正猛將,肩負著破陣敗敵的關鍵使命,怎麽會輕易被抽調出來當殺手用?”

    將軍跟殺手,那兩個完全不同的存在,份量不可同日而語。

    王柔花瞥了他一眼,語氣複雜又不乏惱火之意

    “趙北望啊趙北望,時至今日,你對你自己的兒子還沒有個清晰認知?就他眼下的價值,對戰爭的影響力,已經不是幾個元神境中後期可比!”

    趙北望心頭一震,初時覺得王柔花此言未免過於誇大,幾個元神境中後期的作用都沒趙寧大,那豈不是說他這個元神境後期,都比不上趙寧了?

    但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他忽然發現,王柔花說得其實沒錯!

    戰爭開始前,趙寧就去說服了達旦部備戰,並聽從雁門軍指揮;戰爭一開始,他帶領乙字營、丁字營,在楊佳妮和陌刀陣的配合下,將必敗的戰局扭轉過來。

    就眼下白風口之戰而言,先前攻城時隊列混亂不堪,根本無法在城頭站穩腳跟的雁門軍,也在趙寧的弓箭策應下,成群結隊攀上城頭。

    且不說失去趙寧強有力的支援後,雁門軍各部戰況會如何,至少眼下,他們已經跟守軍戰得平分秋色。

    這就更不必說,到了現在,死在他手下的北胡元神境初期、中期修行者有多少了。

    認真一比較,趙北望發現自己這個雁門軍主將,到目前為止,在此戰中立下的功勞,還真沒有趙寧大。

    這樣的目標,值得察拉罕調集重兵襲殺!

    意識到這點,趙北望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既為趙寧驕傲,又大感顏麵無存。心緒激蕩之下,原本就已經鬆動的王極境屏障,立時就有了要完全破裂的跡象。

    作為大軍中最後一名射雕手,圖圖邦原本是右賢王近衛,現在被察拉罕派到白風口來,配合即將出動的高手狙殺趙寧。

    在進入戰場前,他找到傷重的第二名射雕手,想要問問對方跟趙寧交手的經驗,尋求一些有用的建議。

    第二名射雕手此時已經卸下甲胄,雖然服用了丹藥,擺脫了氣若遊絲的狀態,但臉色依然白得嚇人。

    胸口衣衫猩紅一片,脖頸處的傷口更是猙獰可怖,血肉翻卷,可見那一箭隻差一點就穿透了他的咽喉。

    “建議?”重傷的射雕手慘淡一笑,“我的建議很簡單不要去跟他交手。”

    “他有這麽強?”圖圖邦皺了下眉,深表懷疑。作為射雕手,他是極自信極驕傲的。

    重傷的射雕手聞言擺擺手,偏過頭去,表示自己不想多言。

    圖圖邦沒有得到有用的經驗,失望的起身離開,走出沒兩步,他聽到同袍不無顫抖的聲音

    “在戰場外看我們交手,跟親自上陣有多大差別,不用我多說。

    “當你麵對他的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真正麵對的是什麽!隻不過,到了那時,你也失去了後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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