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一九 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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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千字)

    天元軍中,沙場老卒裏的百戰精銳,不愧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悍卒。

    在眼下這種局麵下,還有越來越多的戰士,沒有跟契丹軍一窩蜂的亂跑,在被將校重新組織後,加入到了圍攻山包的序列中。

    其中的精銳修行者,更是爭先恐後衝殺向前。禦氣境後期跟元神境,則是徑直躍過人群,不管不顧跳上山包。

    他們中的不少人,寧願被符矢射中,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撲倒對手,誓死打開缺口,讓同袍能奪回屬於他們的將旗。

    奪回將旗,豎起來,讓大軍看到,眾將士就有了主心骨,陣腳就有很大機會穩住。以天元軍的素質,哪怕契丹軍潰敗了,他們也有再戰的可能。

    這裏地形狹窄,隻要能重新穩住陣腳,哪怕最開始人不多,但凡能擋住雁門軍一陣,就會有越來越多老卒,從潰敗中被約束回來,重新構建防線!

    直到現在,兩側重重山林中,也沒有大股雁門軍殺出,這說明彼處根本不會衝出來敵人,這些天元精銳知道,他們的處境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堪。

    山頭周圍,很快就橫屍無數,且不說翻滾下山坡的戰士,地勢相對平緩的地方,屍體都已經堆積成牆。鮮血匯聚成血潭,部分侵入地麵,部分漂流成溪。

    天元軍修行者,不斷躍過同袍的屍體,跟裏麵的大齊修行者殊死鏖戰。

    趙烈已經陷入鏖戰,回身乏術,趙遜帶著數十名修行者,死死守著最後一片陣地,他們麵前人影幢幢,雙方修行者你來我往。

    真氣流光燦若星河,照亮了一張張猙獰的臉、一雙雙猩紅的眸子,也照亮了不斷倒下的戰士,從肚子裏流出的腸子,從脖頸處噴湧的血泉。

    不斷有成群結隊的天元修行者殺過來,跟趙遜等人近身搏殺,戰鬥異常慘烈。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趙遜的真氣就消耗了大半,身上也多了許多傷口,兜鍪不知何時被砍飛。

    但他跟眾人一起死戰不退,哪怕身邊有越來越多的同伴倒下。縱然地麵已經全都是屍體,沒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他們踩著不知是敵人還是同伴的髒腑,不顧那滲人的吧唧聲,在濃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中,依然繼續結陣而戰,死不旋踵。

    趙遜滄桑的麵容上,隻有堅定之色,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眸裏,也唯有決絕的戰意。

    多年的醉生夢死、行屍走肉,不但沒有讓他忘掉心中的苦痛記憶,對自己一複一日的失望,反而讓他活得愈發痛苦。

    曾經是站在群峰之巔的天才強者,自尊與驕傲早就深入骨髓,再大的挫折再多的酒色也無法消弭。

    哪怕是跌落深淵,也無法坐視自己活得渾渾噩噩,豬狗不如。

    從青樓案中脫身之後,他早就不在乎生死,他現在唯一追求的東西,就是要活得有價值,要對得起自己趙氏族人的身份。

    他要向趙氏證明,自己就算無法擁有元神境後期的修為,也絕對不會活成侏儒,他還能站起來,還能為家族做貢獻,還能沙場殺敵,還能奪旗立功!

    他這一生,可以沒有強者的修為實力,但他要重拾強者的骨頭與氣度!

    為此,哪怕是付出生命,成沙場的一抔黃土,他也在所不惜。

    皎月的清輝,灑滿了山頭的屍山血海。

    跟一個強勁對手拚殺兩招,趙遜忽然覺得對方的臉格外熟悉。

    定眼一看,他心口一陣抽痛。

    這個對手,竟然就是當初那個,跟他爭奪某個心儀於他的部落酋長之女,而後將他擊傷,又在他帶那個酋長之女私奔回雁門關途中,追上來將他重傷,讓他修行根基大損,終生都隻能停留在元神境中期,再也無法有寸進的人!

    “巴拉,是你!”

    趙遜奮力斬出一刀,隻覺得胸口恥辱的怒火洶湧如海。

    當年之事後,那個不敢得罪雁門軍的部落酋長,說他已經處死了巴拉。

    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趙遜?”

    巴拉擋下趙遜的橫刀,意外之餘,臉上充滿譏諷,“你還是元神境中期?廢物,跟當年一樣廢物!既然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我今天就讓你死無全屍!”

    “蠻賊!你說誰是廢物?!”趙遜怒發衝冠。

    多年的屈辱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他嘶吼一聲,拚盡全力揮刀進攻,完全放棄了防守之念,隻求斬殺對方。

    然而,多年前,他就不是巴拉的對手,現在對方已經是元神境後期,趙遜就更是無法匹敵。

    縱使趙遜有萬千憤懣,說不盡的憤怒與屈辱,仍然在兩招之內,就被對方一拳重重轟在胸口,吐血倒飛出去,跌倒在斷裂的將旗旁。

    “實話告訴你,高娃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巴拉殺散兩名撲過來修行者,一個箭步衝到趙遜麵前,揮下的長刀雖然被對方擋住,但一擊側踢,依然將趙遜踢得再度吐血倒飛出去。

    欺身而進,巴拉麵上滿是殘忍的笑意,眼中更是充滿戲謔,他接下來的話,讓趙遜如墜冰窟,渾身汗毛都好似根根炸裂:

    “你以為高娃喜歡你?真是愚蠢。那不過是我們設的一個險境罷了,目的就是為了製造一個局,讓我有傷你的理由,事後能平息雁門軍的怒火。

    “實際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針對你這個,趙氏天賦最好的修行者!”

    看著趙遜震驚的麵容,巴拉快意無限。

    他手中長刀斬下,肆無忌憚的道:“我們部落,不叫什麽黃羊部,而是天元部!

    “一百多年來,我們從未忘記向趙氏複仇,也從未停止過算計你們雁門軍,而這十幾年,是我們可以真正行動的十幾年!

    “為了方便日後攻下雁門關,為了更好的南征,趙氏的非凡奇才,都是我們要算計的對象。

    “你如此,一年前,針對你們現在的家主繼承人——趙寧的行動,同樣是如此!”

    “趙遜,在這個時候你本該是王極境,甚至是王極境中期,但你實在是太蠢了,竟然被高娃輕易迷惑!

    “所以你不可能有前途,你的未來注定要葬送在我手裏,縱然我隻是年齡比你大,天賦遠不如你,但你一輩子都隻能是元神境中期,到死都是!”

    話音方落,巴拉格飛趙遜的橫刀,將對方踹翻在地,長刀朝對方額頭劈下!

    趙寧手中槍出如龍,將麵前的敵人捅了個透心涼,這名元神境初期的天元修行者,雙手死死攥住槍杆,湧血的嘴角滿是猙獰凶狠的笑意。

    刹那間沒能拔回長槍,雙方有極短暫的僵持,趙寧想要棄槍閃避的時候,終究是慢了一步,側前橫掃過來的一根狼牙棒,正中他的腦門!

    這是元神境中期的全力一擊。電光火石間,趙寧隻來得及稍微歪頭。

    狼牙棒將他的兜鍪掃飛,濕漉漉的頭發散了開來,他耳旁嗡鳴作響,海中有瞬間的空白,整個人暈眩得隻想趴在地上嘔吐。

    帶著戰陣中間突進,趙寧一路上不斷拚殺,隻想打開一條直通北胡軍主陣山頭的道路。

    起初戰事順利,尤其是在北胡軍相繼潰逃的時候,他一路追擊砍殺,幾乎沒費多少力氣。

    但當他靠近北胡軍主陣山包後,麵前的亂軍中,就開始出現前來阻擊的天元軍悍卒,他們逆勢而行,跟趙寧等人戰在一處。

    剛開始,對方人數少,趙寧仍能不慢的前進,但是越是往後,麵前擋路的敵人就越多。

    他擊殺了一個又一個修行者,殺倒了一片又一片戰士,抬頭看到的,仍然是黑壓壓的人頭與不斷靠近的身形,望不到盡頭。

    攔路之敵中的精銳修行者,也是越來越強,當白風口最後的幾名萬夫長,相繼出現後,王柔花等趙氏元神境後期高手,全都被他們纏住。

    作為鋒頭的趙寧失去強援,壓力驟然增大。

    廝殺到此時,倒在他槍下的天元修行者,沒有一百也就八十。但他的符甲也已殘破不堪、千瘡百孔,很多符文陣列都被破壞,整體防禦性隻剩了三成不到。

    趙寧知道,此刻此刻,還能聽從軍令,從潰軍中聚集到這裏的戰士,必然是天元軍中最悍勇的那群人。

    他們心智堅定,戰技非凡,死不旋踵,而且多為實力不俗的修行者。

    他的戰鬥愈發艱難,真氣消耗急劇增加,到了後來渾身滾燙,周身血液好似都在燃燒,伴隨著傷口逐漸增加,無數地方都在傳來刺痛,折磨得人想要發狂。

    被狼牙棒重擊,趙寧失去了視野,也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縱然他知道這極為危險,很可能再清醒的時候已經徹底無法動彈,當他卻不能做什麽。

    嘭的一聲,因為劇烈碰撞,趙寧的神智重新回到身上,第一個感覺就是鑽心的疼痛,小腹好似已經被鑿穿。

    他看到了自己撞上的對象。一個元神境初期修行者。

    對方手裏的長刀,正捅進了他的腰腹,滿臉都是得意而扭曲的獰笑。

    趙寧沒有低頭去看小腹的傷口,第一時間,他抬起腦袋,幾乎是拚盡全力,用額頭狠狠撞在對方的鼻梁上。

    慘叫聲中,有意識的閉了下眼再快速睜開的趙寧,這回視野沒有陷入黑暗多久,已經丟失長槍的他,從腰間拔出橫刀,順勢斬飛了對方的腦袋。

    到了這時候,他仍然沒空閑去看自己腹部的傷口,隻是隱約覺得問題不大,畢竟有萬絲甲的防護。

    用掠空步閃過劈來的一刀,再站穩身形,趙寧手中的橫刀,又削掉了一名修行者的手臂。

    不等他再發動掠空步,陡然間,身體像是被蠻牛頂中,給撞得側移了好幾步。

    周圍的天元修行者太多了,作為戰陣鋒頭,還想往前突擊,趙寧幾乎隨時都在被圍毆,身旁的護衛同樣要麵對強敵,多的是無法策應他的時候。

    在他被迫側移的時候,劈斬而來的長刀、戰斧,在中途砍中了他好幾次!

    霎時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要被剁散架,髒腑一陣翻騰,嘴裏湧上一股腥甜,縱然是牙關緊咬,鮮血也從牙縫裏溢了出來。

    最嚴重的是,小腿不知被什麽掃中,好似是長矛,抽疼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腳沒了,本就不穩的身體,因為這一擊直接倒了下去!

    後背砸落在地的瞬間,眼前刀光斧影紛呈斬來。

    太快了,他沒有閃避的時間!

    符兵的刺眼光芒中,眼前的世界虛實交疊,他好似回到了前世,置身烽火彌漫的戰時京城裏。

    同樣是因為被天元強者砍翻在地,他倒在了滿是斷肢殘骸的血泊裏,彼時他也是這般絕望這般不甘,同時又無比無力。

    無法戰勝眼前的敵人,無法左右戰爭的勝負,他在悲憤中被斬飛頭顱。

    最後天旋地轉的視野裏,是城樓上跟衣發飄飛,豪邁快意跟蕭燕飲酒的趙玉潔;

    是揮動那柄大的出奇的巨斧,從天元戰士人群中,焦急萬分奮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殺來,卻被身後的天元強者,出其不意一劍洞穿了腹心,身體跟眼神同時僵住的趙七月;

    是倒在自己身旁的無數趙氏族人;

    是自己那具脖頸正在噴血的無頭屍體;

    是一群正在縱聲狂笑慶賀勝利的天元戰士,是無數被他們追逐殘殺,抱著小孩兒,在逃竄路上被砍倒的大齊百姓。

    趙寧心痛如絞,如被萬箭穿心。

    重生這一回,本以為可以扭轉命運,護住自己虧欠了無數的族人;

    重上戰場這一次,本以為可以改變國戰大局,帶著雁門軍戰勝強敵,拯救江山社稷;

    重新帶著趙氏精銳衝鋒陷陣,本以為在局勢大好的情況,能夠在轉瞬即逝的戰機裏,衝破天元軍最後的頑抗,贏得勝利

    末了,還是功虧一簣嗎?

    末了,還是死在了亂軍之中嗎?

    末了,還是什麽都沒有改變嗎?

    末了,重生這一生,還是半點兒意義都沒有嗎?

    盯著即將落在自己身上的符兵,趙寧的眼角再度崩裂,兩行血淚順著臉龐淌下。他不甘心,他不接受!

    可他,有什麽辦法?

    千鈞一發之際,眼前事物一晃,刀斧齊齊消失在視野,奪目的符文亮光,被兩個翻倒的身形取代,被一個撞得這兩個修行者側翻的身影取代。

    皎潔的彎月、遙遠的星河下,那是一個矯健的身影,同樣沒了兜鍪,同樣的甲胄破損,同樣的血染戰袍,同樣的青絲散亂。

    那一瞬間時光好似凝固,一切都靜止不動。

    趙寧這才發現,原來,今夜是有皓月的。

    他雙目陡然一凜,雜亂的神智刹那恢複清明,胸口的戰意好似火山噴薄,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橫刀快速閃過!

    道道刀芒,沒入幾個天元修行者胸口,掀開一片片血花,將他們一一擊飛出去。

    他再看楊佳妮時,對方已經跟被她撞翻的北胡修行者一起,倒在了死人堆裏。

    那兩個北胡修行者沒了氣息,而她也麵白如紙,氣息微弱。顯然,在方才的刹那,在翻倒在地的前後,雙方之間有短暫而又慘烈的搏殺。

    幾名狀若瘋癲的雁門軍修行者,從他倆身側向前撲了出去,或者將北胡修行者撲在地上,或者左衝又殺,在腥風血雨中揮刀不止。

    趙寧拿過楊佳妮手中的陌刀,將她交給後麵的趙氏修行者,返身,再度衝到了隊伍最前麵。

    眼前依然是黑壓壓的人群。

    他揮動陌刀殺了進去!

    似乎是錯覺,潑灑在臉上的鮮血,每一股都格外滾燙;似乎是已經傷重到麻木,所以對方的符兵斬在身上,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痛。

    陌刀從頭到胯,將一名天元修行者劈成兩半,零落的髒腑裏,趙寧抬頭。人頭攢動的主陣山包,就在前方百步之外。

    殺!

    主陣山包上,有他的四叔趙遜,有他的五叔趙烈,還有諸多趙氏族人。

    他必須為雁門軍打通連接山包的通道,讓源源不斷的雁門軍將士,能夠擊潰圍攻山包的天元軍頑抗之部,救下彼處的親友。

    噗!

    一根符矢射穿了左肩,他卻腳下生根,身形僅僅是微微一頓。陌刀橫掃,麵前撲來的兩名天元修行者,被他齊胸斬為兩截倒飛出去。

    前進!

    距離山腳還有七十步!

    必須盡快抵達,在那一千禦氣境以上修行者,死傷殆盡前抵達!

    那是同袍手足,是大軍勝利的曙光,是此戰能取得最後勝利的保障!及時抵達,才能取得此戰勝利,才能讓天元軍不能穩住陣腳。

    “殺!”

    好幾名天元修行者,嘶吼著撲過來,中間的元神境中期強者,手中長矛直取趙寧胸口。

    趙寧不閃不避,隻管將陌刀下劈!

    長矛刺中了胸口,陌刀將對方劈成了兩半,左右衝上去的雁門軍修行者,跟天元修行者在半空撞在一起。

    再抬頭,五十步。

    山包上仍有爆閃的、醒目的符兵光芒,族人還在奮戰,他們仍在堅守陣地!

    前進,再前進,將眼前的隊列劈開,將麵前的敵人踹翻!掠空步躲過幾名修行者的合抱,陌刀斬掉飛躍臨麵的敵人,踏著他們的屍體前進。

    三十步。

    身上已經插了四根箭矢,傷口在不斷流血,有多道猙獰口子的雙臂,血肉翻卷,動作似乎慢了。

    真氣已經見底,經脈硬生生的疼,腳下如同綁著鉛塊。

    每呼吸一口,嗓子都疼得好像要裂開,心腹似乎快炸了。

    噗嗤!

    陌刀劈開了臨麵的長矛,砍斷了腿前的長刀,卻還是有劍鋒掠過大腿外側。眼簾不斷有血珠匯聚,視野猩紅如血海,人影變得模糊,雙腿變得更沉重了。

    向前,咬牙向前!

    快,再快,拚盡最後的力氣更快!

    山包的真氣流光已經沒那麽多,必須要快速殺過去!

    快,才能救下趙遜等人!快,才能不讓手足全死光!快,才能取得此戰勝利!

    快,才能讓京城不被攻破!快,才能讓趙七月不被一劍穿心!快,才能讓更多族人活下來!

    快,才能讓趙玄極不會憂憤而死!快,才能趙北望王柔花不死於邊關!快,才能不眼睜睜看著更多齊人百姓,抱著小孩兒倒在血泊中!

    快,才能阻止趙玉潔在城頭飲酒作樂!

    快,才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快,才能讓重活這一次有意義!快,才能改變這一切悲劇!快,才能完成自己的心願!

    被舉著大盾的幾名修行者撞翻,嘴中鮮血噴出,額頭青筋暴突,在身體失去控製的那一瞬間,掠空步再度發動!

    快快快!

    快殺過去!

    陌刀橫掃,陌刀劈斬,陌刀斬碎一片片大盾,陌刀擊飛一具具身體,陌刀劈開一個個修行者,陌刀殺出一條筆直的血路,陌刀讓眼前再無站著的敵人!

    擋我者,皆要死!

    怒吼一聲,雙目猩紅如鬼,渾身浴血如魔的趙寧,一躍而起。

    麵色青紫、牙關咬碎的趙遜,眼角亦有血淚溢出。

    這一刻,他心潮如海,恨意滔天,對巴拉的殺意濃到無法言說。

    但與此同時,他心頭一塊沉重的大石又已經落下,原來,當年那件讓趙氏蒙羞的事,並不都是他的過錯,而是對方針對趙氏設下的圈套。

    他雖然年少輕狂了,但本質上卻是為趙氏而傷,當年的事,他沒有對不起趙氏!就算他有錯,這些年的痛苦也已抵消罪孽。

    他就算死,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但巴拉必須死,天元部族必須亡!

    趙遜爆發出此生未有的磅礴戰意,以無上意誌與決心,催動本已重傷無法動彈的身體,從地上猛地彈起!

    腳下鏡水步發動,以他從未到達過的水準,瞬間接近了巴拉,探手拔出腰間的備用橫刀,狠狠捅向舉刀劈來的巴拉!

    噗,刀尖刺進了巴拉的胸膛。

    巴拉雙目圓睜,臉上的驕狂譏諷之色霎時退散,取而代之以濃烈的震驚。

    他沒想到,趙遜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反擊。

    但他畢竟是元神境後期,雖然被趙遜的橫刀插進了胸口,但對方氣力所剩無幾,刀尖在穿過護體真氣後,入肉並不深,沒有刺破心髒。

    這一下並不致命。

    而巴拉手中的長刀,依然穩穩劈下,誓要將趙遜的腦袋劈成兩半!

    他的刀鋒落在趙遜額頭。

    趙遜額頭蔓延出一道血線。

    但長刀卻陡然停住,沒有更進一步,斬開趙遜的腦袋。

    因為一點碧藍星芒,已經從巴拉咽喉處飛出!

    巴拉的表情霎時凝固,身體先是一僵,而後緩緩在趙遜麵前跪倒。

    站著的趙遜,臉上滿是疑惑,而後盡數轉化為驚喜與快意。

    他看著巴拉無力的側翻在地。

    臨死,巴拉眼中都有化不開的驚詫、不解、恐懼。

    眼見仇人死去,趙遜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他後退兩步,靠著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斷裂的天元軍將旗旗杆,這才勉強沒有倒下。

    額頭溢出的鮮血染紅了麵容,嘴角的鮮血在大股往外湧,他艱難的舉目前望。

    朦朧猩紅的視野中,前方本該人多勢眾的天元修行者,已經被一股衝上來的,身著雁門軍甲胄的銳士從中殺穿。

    那個剛剛躍起拉弓此刻剛剛落地的年輕將軍,甲胄上滿是鮮血與刀砍斧鑿的痕跡,還粘著一些碎肉。

    看到趙寧的一刹那,趙遜知道,他的任務完成了。

    他不僅率眾成功奪旗,而且堅守到了對方率眾殺來,徹底占據這處陣地。

    雖然不能看到山前的戰場景象,但趙遜知道,北胡軍已敗,雁門軍已勝。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但他的嘴角還是動了動,勾勒出一抹釋然,而又不無驕傲的笑意。

    想他趙遜,昔日也是少年天才,修行天賦冠絕一時,看過這世間群峰之巔的風景。

    彼時驕傲自負,目無餘子,而後草原受挫,從雲端墜落深淵,因為無法接受強大的自己,隻能平庸一輩子,就此一蹶不振十幾年。

    每日借酒澆愁,想要忘記心中的痛苦,末了卻發現,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

    在這種黑暗無光的歲月裏,他終於領悟到,心懷壯誌的人蹉跎歲月,以至於淪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廢物,是這世間最鑽心的痛苦。

    而今他重振旗鼓,來到邊關,參與這場大戰,有幸率領一千禦氣境以上的修行者,在趙寧的安排下,於戰局最為艱難最為關鍵的時候,驟然殺出。

    他們如神兵天降般,奪陣斬旗,助大軍破開困局,最終配合趙寧單刀直入的戰陣,徹底擊潰北胡軍,奪得此戰勝利。

    這一份功績,足以向趙氏證明自己的價值,讓真正關心自己的親朋好友不失望,也足以給自己一個交代,讓自己臨死的時候,沒有再繼續看不起自己。

    更何況,他最終還殺死了巴拉這個,讓他人生暗淡無光的直接凶手。

    此生雖有諸多遺憾,但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也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了。

    “四叔,你怎麽樣?”疲憊不堪的趙寧,扶住搖搖欲墜的趙遜,他發現對方生機已經接近枯竭,不由得心頭一痛,“四叔,你”

    趙遜輕輕的搖搖頭,動作微不可察,示意趙寧不必多言,掃視一圈真氣絢爛、殘骸遍地的戰場,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將手裏的天元軍將旗,交給遍體鱗傷的趙寧,而後收斂笑意,神色肅穆,一字一句道:“我,趙氏公子遜,不是廢物,是一個戰士”

    發出最後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趙遜握住旗杆的手耷拉下去,腦袋低垂到胸口,身體僵直。

    到了這一刻,他仍是不肯倒下。

    趙氏心似火燒,淚如泉湧。他握緊旗杆,轉身麵向戰場,在殺散天元軍修行者的雁門軍眾將士注目下,高舉手中將旗,嗓音嘶啞的大吼,向整個戰場宣告:

    “奪旗者,趙氏公子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