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知道，這些都不是真實存在的敵人，而是由自己的心魔演化而來。

    他過往經曆的死鬥、惡戰，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平時或許不會想起，可當麵臨“心魔劫”時，隻要有一絲畏懼都會被趁虛而入！

    眼前出現的一個個敵人，幾乎囊括了他這一生的大小惡戰，從煉氣期的孫不二，到亞聖境的洛情，此時全都出現在漩渦之中，將他團團圍住！

    這些人的氣息強大到了極點，仿佛不可戰勝的存在，隻需動動手指，就能將梁言斬殺千百回。

    “哼，交出《道劍經》，否則我必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孫不二邪笑道。

    “哈哈哈！大道之爭是我贏了，你不過做了一場春秋大夢，現在也該醒了！”閻瞎子瘋狂大笑道。

    “交出秘境中的寶物，我可饒你不死。”洛情冷冷道。

    邪笑聲、譏諷聲、冷笑聲、嗬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所有人都要置梁言於死地，讓他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梁言在人群之中，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眾人見他不答，紛紛上前，包圍圈越來越小，幾乎要將他的身影淹沒。

    就在此時，梁言忽然抬起頭來。

    隻見他麵露冷笑，眼中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之色。

    “爾等不過是梁某的手下敗將，活著的時候奈我不得，死了還想令我心生憂懼嗎？”

    說罷，目光毫不退避，主動迎上了半空中那一隻隻邪異的眼睛！

    那些眼睛漸漸流出了血水，周圍的邪笑、嘲諷、嗬斥之聲越來越響，似乎想要幹擾梁言的心智，使他萌生退意。

    可梁言始終毫無畏懼，目不轉睛地盯著半空中的那些眼睛，直到它們一個個閉上！

    砰！砰！

    一連串的爆響傳來，附近的孫不二、閻瞎子等人依次炸開，變成一團灰霧消散於漩渦之中，隻剩下一個洛情。

    麵對洛情，梁言臉色平靜。

    “你嚇不到我，我已今非昔比，就算再遇也不會像上次那樣狼狽了.待我修成劍心，便是你的死期！”

    說罷，大袖一揮，洛情的虛影也漸漸消散。

    此時此刻，半空中的眼睛幾乎都已經閉上，但還剩下最後三個。

    這三隻眼睛有些特殊，並非像其他眼睛那樣邪異，目光十分平靜，就這樣靜靜看著梁言。

    梁言心有所感，目光相交，從中看到了三個背影，依次是唐蝶仙、朽木生和穀之雨。

    和孫不二、閻瞎子那些人不同，這三人全都是背對著梁言，非但沒有向他靠近，反而漸行漸遠.

    “等等！”

    梁言心中一急，下意識地大叫了起來。

    在他麵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道路，長到看不見盡頭，前方三人都已經走得遠了，隻留下三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偶爾駐足，似乎在等他追上。

    “等等我”

    梁言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迷茫之色。

    這個瞬間，他隻想追上前麵的三人，因為他心中留有遺憾，想要與他們再說說話，哪怕一句也好。

    可是，無論梁言如何發足狂奔，始終都無法追上。那三人雖然偶爾駐足停頓，但隻要梁言靠近就會飄然遠去，似乎永遠都差那麽一點.

    “師姐.其實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想害我。”梁言看著遠處那個熟悉的背影，喃喃自語道。

    這麽多年過去，梁言也想通了不少。

    當年的呂自珍不過是個外門弟子，卻能在弈星閣的門口與熊月兒、無心挖通地道，甚至提前布置傳送法陣，要說唐蝶仙這個閣主不知情，幾乎是不可能的。

    唐蝶仙對梁言的感情一言難盡，兩人命運如此，無法更改。她臨死之前留下“望歸人”的石碑，隻怕對梁言還是心存愧疚的。

    “師姐.如果還能再見麵的話，我隻想對你說一聲：‘我不怪你。’.當年的事情沒有誰對誰錯，你我都在走自己的道，隻是我們道不同，無法相伴到最後。”

    “這一世，你為宗門而活，為了他人的期待而活，實在是太累了.若有來世，希望你能輕鬆一點，隻為自己而活。”

    梁言沒有繼續追趕，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穀之雨也好，朽木生也罷，還有唐蝶仙.這些都是已經逝去的故人，代表著梁言無法挽回的過去，同時也是他潛藏在心底的遺憾。

    如果一路追隨這些人的背影，就會沉溺在這條名為“過往”的道路上，無法自拔。

    心魔之力總是如此，它擅於挑動人們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部分，利用這些弱點來損害渡劫者的道心。

    梁言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在了原地。

    “穀師叔對不起，當年沒有把你活著帶回雲罡宗。”

    “朽木生前輩抱歉，我沒能趕回來見你最後一麵。”

    梁言看著遠去的三人，眼神中雖然有遺憾，有不舍，但之前的迷茫之色已經徹底消失，轉而被一種堅定所取代。

    “逝者已逝，無論我再如何懷念，也不能改變分毫，活著的人還需我去掛懷，如果我一味沉溺於過去，隻會辜負現在陪伴著我的人。”

    這個念頭，在梁言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無心、熊月兒、李希然一個個鮮活的身影浮現在腦海，讓他的迷茫轉為了堅定。

    也就在這一刻，腳下道路徹底崩碎，唐蝶仙等人的背影消散於半空，梁言又重新回到了灰色漩渦之中。

    最後三隻眼睛，也在這一刻緩緩閉上。

    在梁言的注視下，半空中的所有裂縫都消失不見。

    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

    因為他感覺到，心魔劫並沒有完全結束，似乎還有什麽東西，隱藏在自己心底的最深處。

    梁言居高臨下，忽然看到漩渦深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

    不知為何，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進入漩渦深處，隻為了搜尋那個身影。

    距離越來越近，梁言心中也越來越害怕。

    終於，他看清楚了那個身影。

    那是一位麵容枯槁、身材瘦弱的老和尚，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愁眉不展，但偶爾笑起來也會露出滿口黃牙

    這個形象，早就刻在梁言的記憶深處。

    “師父.”

    梁言終於明白自己最恐懼的東西。

    其實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告訴自己怒僧一定還活著，或許在閉關，又或許隱藏在某個角落，所以才會杳無音訊。

    事實上，自從梁言當上無雙城碧海宮宮主之後，就多次派人搜集怒僧的消息，可這麽多年來一直杳無音訊。

    

    似乎，當年在南垂見到怒僧，就是他最後留下的消息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怒僧

    還記得當年怒僧和梁言分別之前，曾經說過自己在追殺一位對頭，隻是他並無必勝的把握，所以才把梁言寄放在弈星閣。

    從那以後，怒僧消失了三百多年！

    以他的性子，絕對不是在閉關，而且如今南極仙洲大亂，他又怎會不出麵呢？

    種種跡象表明，怒僧可能已經遭遇不測，隻是梁言一直不願往這個方向去想，他把這種擔憂和懼怕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師父.你一定還活著，對嗎？”

    梁言陷入了漩渦深處，卻沒有掙紮，而是拚命向那個身影靠近。

    “等我，師父，等我！”

    梁言被漩渦深處的黑暗吞噬，仿佛墜入了深淵，越陷越深.

    就在此時，他的神魂之中，一口古樸的銅鍾忽然出現。

    銅鍾震動了一下，發出空靈之聲，將梁言的意識從泥潭深處拉了出來。

    一層淡淡的靈光，覆蓋在梁言的神魂表麵，讓他的意識逐漸清醒。

    與此同時，《八部衍元》悄然運轉，“菩提明鏡相”自發催動，一股溫暖的力量流轉全身，讓梁言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眼中的憂慮、懼怕，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漩渦深處，有人滿身淤泥，但卻臉色平和，朝他微微一笑。

    “師父，《八部衍元》多次護我周全，這是你送我的禮物.你還在看著我，對嗎？”

    “無論你身在何處，哪怕是在最深的深淵之中，我也一定會找到你，並且把你帶出來！”

    梁言凝視著黑暗的深淵，道心已經變得無比平靜。

    便在此時，黑暗消散，周圍發出清脆的崩裂聲，整個混沌漩渦四分五裂！

    片刻後，一縷陽光照射進來，梁言發現自己依舊坐在山洞之中。

    周圍的景色和之前一模一樣：靜謐的山洞，蒼翠的山穀，明媚的陽光，還有蜿蜒的河流.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但梁言的心境卻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的道心已經凝華，猶如一口深邃的古井，無波無浪.

    心魔劫已過！

    天地靈氣在此刻匯聚而來，這些靈氣在山穀上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漩渦中心就是梁言所在的位置。

    龐大的靈氣從天而降，瘋狂湧入梁言的體內，為他易筋伐髓，掃除修行路上的障礙。

    最終，瓶頸被打破。

    半柱香的時間過後，當最後一絲天地靈氣也被梁言吸收，他的境界已經到了化劫境渡五難。

    “呼”

    梁言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感受著自身修為的提升，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便在此時，山洞外麵傳來了一聲輕歎：

    “修行如逆旅，我等皆蹉跎，山海有歸期，故人不相逢.阿彌陀佛，恭喜師弟渡過‘心魔劫’。”

    聽到這個聲音，梁言並不意外。

    他起身走出山洞，隻見外麵站了一個白衣和尚，正是蓮心。

    “看來師兄已經痊愈了。”梁言笑道。

    “此番多謝師弟。”蓮心雙手合十，向梁言行了一禮。

    “不必道謝，你先前救我一回，我便也救你一次，這下扯平了，咱們互不相欠。”

    “不一樣的。”蓮心搖了搖頭道：“我救你是為了‘輪回冥燈’，逼不得已，你救我卻不是必須。”

    “隨你了。”梁言臉色平靜。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重生過後蓮心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樣了，但究竟不一樣在哪裏，他又說不出來。

    “昏睡的這些年，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師父了。”蓮心忽然道。

    梁言愣了片刻，愕然道：“巧了，我剛才也做了一個夢，也夢到師父了。”

    兩人對視一眼，蓮心悠悠道：“我對不起師父。”

    這一次，梁言倒是沒有接話。

    對於蓮心的一生，他不好評判，也沒有資格去評判。如果是他經曆了那樣的人生，不知道會不會做出和蓮心一樣的選擇。

    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梁言忽然想起什麽，開口道：“對了，你想用‘輪回冥燈’來救雲瑾，這法子可能不行了，當時你已經重傷垂死，我如果不用這寶物來救你，那死的就是你了。”

    “我知道。”

    蓮心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盞油燈。

    油燈的燈火熄滅，表明這件寶物的力量已經耗盡

    “輪回冥燈”的力量隻夠救活一人，蓮心千辛萬苦找到這件寶物，想要用它來救回雲瑾，沒想到最後卻用到了自己身上。

    這是無奈，不救蓮心，誰去救雲瑾？救了蓮心，那複活雲瑾也是無望。

    隻能說老天和蓮心開了一個玩笑。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已經習慣了。”

    蓮心歎了口氣，將已經熄滅的油燈收好。

    隻是，他的臉色雖然平靜，但眼神卻很堅定：“我不會放棄的，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想辦法複活雲姐。”

    “蓮心.”

    梁言欲言又止。

    半晌後，他還是悠悠道：“恕我多嘴一句，逝者已逝，往事如煙，你看江河之水豈會倒流？師兄走不出過往，無異於刻舟求劍，殊不知船行千裏，當年掉下去的東西不可能再找回來了.師兄此舉，徒增苦悶罷了。”

    聽了梁言的一番話，蓮心卻笑了起來：“刻舟求劍.師弟說得倒是不錯，隻是你不知道，我所求的東西正是我自己啊。”

    此言一出，梁言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他似有所悟，回過神來，與蓮心對視了一眼。

    “好個大和尚，倒是我著相了。”

    “阿彌陀佛.”

    蓮心微微一笑，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

    《群魔亂舞》到此結束。下一卷，《縱橫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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