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爾沒有回答魚諾的話，但魚諾憑借魔法師的靈敏感覺到了他的變化。那是一種人類遇到致命危險時的本能反應，防禦，也隨時殺戮。這就是人類？！無力感爬上魚諾心頭，他眼前浮現出巴貝卓的侍者，難道這次的結果也會一樣？我，也隻是在殺戮中安撫自己？

    然而魚諾仍然將掌心潔白光芒化為純黑的刀刃。也許微笑更符合魔法師，也許他此生都會恐懼自己將會變成一頭肆意妄為的狂妄野獸。可他想要證明人性的純潔，那混雜在濃黑中的光芒從來未曾被完全吞噬。魚諾明白自己的殺意中仍帶著對塞西爾的憤怒和嫉妒，但他暫且原諒自己是愚蠢的人類。他要自己記得他一定會前行，無論誰在指著他尚未改正的缺點嘲諷。

    這裏的人們一直在阻擋的，不是隻有前行？奴隸也好，魔法師也罷，隻要失去人的靈魂就夠了。

    前行，直到自己憧憬卻無法到達的彼岸花開遍地。人類就是如此卑賤又強韌的生命，連神也嫉妒。他天生無法潔淨，但向往光明的心會一直指導他洗淨自己。

    “唉，你會殺了我吧……嗬嗬，沒錯，是我告訴埃弗裏你心中所愛。他妒恨你，也擔心達蓮娜泄密。所以他在你麵前奪走達蓮娜，想要磨滅你的意誌。但你現在重新成為魔法師，就算達蓮娜被奪走，也可以將她帶回來吧。”塞西爾歎息一聲，同時也露出笑容。他轉過身看著魚諾，臉上掛著嘲弄的表情，不知道是向著魚諾還是自己。魚諾發覺他的腳在不由自主地抖動，它們似乎也想替主人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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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魚諾，相信他的狡詐還是他的真心？

    “塞西爾，你提到我的身份時，對魔法師十分了解。我想，你早明白魔法師實習後不可能留在另一個魔法師的屬地上。你通知埃弗裏，是為了將達蓮娜從我身邊奪走；你讓我重新成為魔法師，是為了讓我殺了他。最後，我會離開這裏，並且留下達蓮娜。這樣，一直在她身邊的就隻剩下你了。”

    “女人，總會在脆弱時容易沉迷在熟悉的事物裏。”魚諾心中掠過愛麗絲的身影，那個可愛又可憐的金發女孩兒。無論怎樣，她都是他尚且稚嫩時的美好。

    “但你不明白，這世界如此寬廣，所以我沒有如你所想。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猜，我會怎樣處置你？”魚諾說完就轉過身去，背對著塞西爾。森林中的風吹在他臉上，帶來特有的清新，他抬頭看著樹葉尖端搖晃的閃光，想弄清自己到底多久沒有呼吸到自己喜愛的空氣。

    這個問題出乎塞西爾意料，而魚諾已經轉過身去。既無法揣摩他的偏好，也無法尋找他的弱點。不過片刻，塞西爾便急的臉色紫紅。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如此確切地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自己所經受的折磨。

    “我想……活下去。”無計可施的塞西爾結結巴巴地開口，“沒錯，我很粗魯，也很狡猾。我隻想不勞而獲，隻是一無是處的人。您想怎樣，盡管吩咐。恩將仇報也好，了結恩怨也罷，都隨您喜歡！”

    “那達蓮娜呢？”魚諾緊隨著他的話開口，毫不猶豫地轉向他，用掌心的魔法切斷了他身旁的大樹。那些百年老樹被攔腰切斷，發出吱喳的聲音，仿佛在痛苦呻吟。

    “她、她……”魚諾第一次在塞西爾的眼中看到恐懼，也在塞西爾雙瞳的倒影裏看到了純粹的憤怒。然而這種純粹卻映照出魚諾自己的殘忍，他竟然從塞西爾眼中看到了仿佛施暴者的自己。

    施暴者，他們因何而殘暴？

    魚諾，你正走在懸崖邊。即使你勝利了，也可能謗滿天下！如果你失敗了，卻會淪為濫用天賦的傻瓜。

    即使這樣，你還是要修正？嫉妒是很難觸碰的，或者你可以殺幾個人，宣泄自己的鄙視和憤怒，然後滾回家去，炫耀自己的功績。

    所以嫉妒其實是迷失，塞西爾這頭惡魔，它所擁有的能力也是令人迷失麽？

    魚諾盯著塞西爾眼中倒映的自己，盯著居高臨下的自己，盯著那個陌生的、手握凶器的自己，忽然長舒口氣。

    如果嫉妒是這樣，那麽我明白了。其實本能早就說出了答案，不是麽？

    其實嫉妒是天性，隻是勇者敢在其中掙紮，弱者在其中溺斃。

    “塞西爾，我相信你。”魚諾慢慢收回手裏的魔法，他知道這一刻的每一個字都會像刀刃一樣慢慢紮進心裏，但他同時又感到一種純淨而恬靜的力量從心的裂口狂湧而出。他對塞西爾的嫉妒漸漸淡去，而對人性的光明則更加堅信不疑。此時，魚諾才記起，他如此對待塞西爾的理由似乎正是這一點。

    如果這是幸運，他應該感到羞愧。

    “大人，我聽說埃弗裏被榮華富貴吞噬了心，他已經開始擔心達蓮娜……”見自己性命無憂，塞西爾伺機小聲提示道，同時諂媚地笑著。魚諾從他的期冀中看出，其實自己所做的，他從來沒有懂得過，但他純粹地明白自己想要的。

    魚諾突然發覺自己有點羨慕他，但他知道自己隻能走自己的路。

    我隻希望能暗藏幾分好處，可以在酒桌上向夥伴吹噓，也可以在互相吹捧時有適合的籌碼。我隻是善良地懶惰，寧可偶爾被嘲弄。我很容易滿足，所以我看起來陳舊……魚諾望著深深彎下腰的塞西爾，他想這或許就是他無法給達蓮娜的。有種人一輩子都不懂一點雲淡風輕，但這個世界卻是靠他們填滿的。其他人也許能走在他們前麵，走在他們頭頂的天空，卻無法體會他們近似樸素的快樂和狹窄。

    這悲哀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因此人類，至少是眼見的現狀，絕不會永遠存在。

    有一瞬，魚諾想他也可以帶著達蓮娜遠走，或許她會慢慢接受一切。但他更怕萬一失敗，那時的達蓮娜會連現在的她也抹去。這也是一種軟弱，沉迷於不敢觸碰的美。

    此刻的魚諾注定不會帶著達蓮娜，無論他老去後是否後悔。

    “塞西爾，我想，至少我們有一部分因愛共通。若達蓮娜隻能留給你，你會怎樣待她？”魚諾明知他會甜言蜜語，但他仍希望塞西爾說些不同的話，這不僅隻是為了達蓮娜。

    “嘿嘿，她喜歡什麽，隻要能夠到，我就給她。”塞西爾聞言笑得眯上了雙眼，魚諾知道他已經盡力了。但達蓮娜的未來呢？他忐忑不安，但也無言以對。

    “其實您還是很像魔法師的。我雖然不懂得如何形容，但我知道，您們就是那樣的。永遠和我們不同。”塞西爾似乎想要安慰魚諾，也許隻是隨意奉承。

    聽了他的話，魚諾立刻抬起眼，卻沒有在塞西爾的神色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他隻有禮貌地微笑，看著塞西爾在若遠若近的彼岸。到底，他可以將這話當做一種希望麽，修正世界的？

    魚諾想，阿曼達又會在她的筆記上記錄下一個差生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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