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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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顏九淵沒回府, 自然也沒去成玉茗樓。

    顏老太太早間知曉了他半夜跑回來,納悶地問時瑾:“昨兒夜裏雨可大得很, 小九什麽事情這麽急火火的?”

    時瑾臉上一熱,不好說實話,隻得道:“他回來……找東西, 急著用,我不大知曉放在哪裏。”

    顏老太太點頭,又說:“瞧這這樣子, 別是哪處又要打起來了。”

    時瑾昨晚倒聽權媽媽回話時提了嘴“薊州”,不過也沒多言, 隻隨著老太太“哎”了聲, 不多時, 沈老太太也來了,兩人便說起戲班子來,恰好同春班入京也晚了幾日,倒不怕錯過熱鬧。

    晚些甄氏等人也過來,時瑾坐著一塊兒說了會兒話, 瞧天還下著小雨,昨夜顏九淵走時也沒說幾日能回來,她先前隻收拾了兩身武服送去, 現看來怕是不夠換的,便與老太太和甄氏說一聲, 先回了自個的院子。

    路上想起他昨晚澆了個濕透, 恐得受寒, 又吩咐權媽媽去煮些薑湯帶上。

    快到雪滄齋時,遠遠看見有個小丫頭打著把粉色的綢傘,傘下一人正在摘小徑兩旁被雨打濕的金針花。

    時瑾這院子除了離平樂堂近些外,離其他幾個院落都頗遠,平日裏別院裏的丫頭婆子們亦不敢往這兒亂湊,因而有個把生人便十分顯眼。

    等再走近些,看清傘下是位穿藕色輕羅襦裙的女子,年紀應該比時瑾稍大些,身姿窈窕,挽起的發間插一支上好珠釵,明顯不是丫頭打扮。

    但這府裏喚得上名兒的主子時瑾都見過,沒見全的隻有幾位算不上正經主子的姨娘。

    若是姨娘的話,是誰房裏的?

    就她知曉的,靖國公那裏有一房,顏奚棠那兒好像是兩房,而顏九淵這裏……似乎從她嫁過來就沒人提,對,蘇君那日說有個秋姨娘。

    不知這是不是?

    時瑾邊想著已行到近前,撐傘的小丫頭正瞧見她了,趕忙碰了碰那女子,小聲道:“姨娘。”

    那女子抬起頭來,眉眼淡淡,長相頗是文靜,轉頭看到時瑾稍稍一愕,隨即,忙不迭地提著裙裾打花叢裏出來,屈膝行禮:“婢子見過夫人。”

    時瑾瞧她舉手投足間很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且這雨天裏,短襦和裙擺都沾濕了,額發間也有些水珠,更是惹人憐愛,不由笑了笑,問後麵的小丫頭:“這位是?”

    小丫頭忙道:“回夫人,這是秋姨娘。”

    嗯,看來就是蘇君說的那位。既不是老國公那院的,亦不是顏奚棠兩房之一,而是顏九淵這邊的。

    那女子還福身未起,也輕聲回:“婢妾是雅風院的秋素。”

    人如其名,時瑾心道,確實素雅。

    “怎麽雨天來摘這花?”時瑾下巴微抬,示意她被打濕的衣衫。

    “妾身前幾日有些發熱,”秋姨娘靦腆道:“想摘這花入藥。隻是這花圃在夫人的雪滄齋門前,妾身恐擾了您,就沒敢來,今日下雨,我想著夫人可能不出門走動,便來摘些,不想還是擾了夫人,是妾身不是。”

    發著熱還跑出來淋雨吹風?

    時瑾細細打量她一番,點點頭,說:“你既身子不適,便別往外跑了。要用這花,等下我讓人給你摘些送去,反正讓雨打了也是可惜。”

    秋姨娘撫了撫鬢發,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妾身謝過夫人。”

    時瑾沒再多說什麽,轉身走了。走出幾步回頭,見秋姨娘仍舊屈膝恭送,弱不勝衣的樣子。

    回到雪滄齋,時瑾靠在大迎枕上,半晌沒出聲。

    直至權媽媽去廚下煮完薑湯回來,綠綺也把衣物收拾齊整,過來稟問是否現下就讓人送去,時瑾才回回神,掃了一眼,道:“勞媽媽送去前院吧。”

    權媽媽道了聲“不敢”,自帶著東西去前院安排。

    時瑾扭頭看著窗子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忽而心生煩躁。

    先前心思不在這上頭,她都差差忘了,在她嫁進府之前,顏九淵就是有妾室的。

    而且據說還不少。

    公侯之家,倒是尋常,然而今兒擱在她身上,怎就有點兒不得勁兒?

    重活一回,還是學不會睜隻眼閉隻眼?

    時瑾蹙眉,輕輕籲了口氣,綠綺在邊上覷著她的神色,低聲道:“昨兒爺半夜回來,動靜不小,秋姨娘怕是也知道了,一大早的跑來摘勞什子的花,奴婢瞧著,就是想借此巧遇呢,不成想爺連夜走了,她撲了個空。上回在咱們門前瞎轉悠,多半就是打這個主意呢。不過這麽看,她是好些日子沒見上爺了,想來是不得心,夫人不必放在心上。下回她再到咱們門前來,奴婢和丹鬆去把她罵回去!”

    時瑾一下被她給說樂了,道:“罷罷罷,你瞧她那個身子,罵幾句怕是就要病了,還得賴上咱們。”

    想了想,又說:“你悄悄去問問,雅風居裏總共有幾位姨娘?秉性都如何?還有旁邊的蘭沁院。”

    這個綠綺卻是知道,往外掃了眼,回說:“前陣子這位秋姨娘來,遊媽媽不放心,就先叫奴婢去打聽了一番。蘭沁院眼下是空的,說是老早前有位雲姨娘,但好幾年前就病故了。現今,爺房裏的姨娘就隻有雅風居裏的這一個。”

    咦?時瑾有點兒納罕,她記得不光是成親前聽鞏氏提過一嘴,前世她到京城後也聽聞過靖國公世子的風流事,女子間說起這些自然遠超他沙場之功,時瑾聽過好幾回,因而在她前世的印象裏,顏九淵是個心狠手辣的紈絝模樣。

    哪成想,這一世會嫁了他。

    聞名不如見麵。

    如今再看……傳言大半兒是謠言。

    “秋姨娘進府多久了?”時瑾問。

    “四年多,”綠綺說:“好似是雲姨娘沒了之後她才進的門。”

    “之後可還有姨娘再進來?”

    綠綺搖搖頭,“再沒了。”

    時瑾原做好了顏九淵房裏至少有兩三個姨娘的準備,不料竟隻有一個,說不清是好是壞,然而令她煩躁的是,她心裏的不舒坦並沒有因此減輕,反而更重了。

    綠綺看她神色不見鬆緩,小聲道:“隻有一個姨娘,咱們盯死了她,想她也翻不起什麽花來。”

    時瑾卻緩緩搖頭——隻有一個,倒更麻煩了。

    一則,無法借力打力,真有個什麽事情,時瑾也隻得與她麵麵相對。

    二則,為何秋姨娘進門後,顏九淵不曾再納妾?是顏老太太或靖國公不允,還是顏九淵自己不想?換句話說,這是不是表明秋姨娘專美於前,顏九淵有她一個就足夠了?

    顏九淵從前喜歡秋姨娘那般的麽?

    時瑾知曉自個兒的相貌與秋姨娘的恬靜是搭不上邊兒的,更不帶嬌弱之氣。她有點兒拿過銅鏡看一看,到底忍住了。

    她看著天色,愈發覺得沉悶得厲害。

    她想,她是不是又要走前世的老路——眼裏容不得一點兒硌眼的東西。

    這晚顏九淵留在軍府,差人將時瑾送點心和薑湯的食盒帶了回來,說明日還要,又特地讓人告訴她,得多耽誤幾日才能回府。

    時瑾早早睡下,做了一宿的夢,竟夢見了焦氏和潘姨娘,起來心緒更是糟糕,去沈老太太那兒呆了一整日,隔天夜裏肚子疼得厲害,月事來了。

    時瑾懨懨的,也沒精神,暗說怪不得這幾天心裏總不得勁兒,原是這個,倒與秋姨娘“是否專美於前”無關了,遂早起請過安就回來蒙著被子補覺,睡足了大半日,下半晌方好些。

    隻是她下午才起來,蘇君便來了。

    “嫂嫂躺著,”蘇君看她揭了被子要下床榻,便又給她蓋回去,說:“我早間看你臉色不大好,就來看看,沒旁的事。”

    時瑾讓丹鬆上茶,自打她和顏九淵從臨江回來後,倆人還沒怎麽單坐在一處說過話,說起來蘇君來她這裏兩回,她還沒到蘇君院裏串過門兒,因笑道:“不是甚大不了的,小日子來了而已,身上懶罷了。”

    蘇君臉色略微奇異,像是想問什麽又不大好問,時瑾道:“怎的了?”

    蘇君抿抿唇,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小聲說:“可我看嫂嫂臉色發白,是……很疼麽?”

    “有一些,”時瑾還以為她要問什麽,也小聲說:“我總這樣的,過了頭兩天就好了,你不疼麽?”

    蘇君搖搖頭,極低的聲音道:“不疼。”

    她說完便不再言語了,隻看著時瑾的肚子處出神。

    時瑾被看得怪不好意思,隨口道:“二爺沒在府裏?”

    “去衛所了。”蘇君回神,很輕地笑了笑。

    她平日總冷冷清清的,一笑才顯出些小女兒模樣,十分好看,時瑾坐直些,試探著問:“上回你和二爺……”

    “那次還沒謝過嫂嫂,”蘇君杯子往前遞了遞,做了個“敬茶”的動作,說:“我後來知曉嫂嫂去尋我,是我有些渾鬧了。”

    時瑾看她神色平靜,似乎早已從那次不快裏緩過來,便也笑笑沒再說什麽。

    蘇君半句也沒有多問前些天沈家事,隻讓丹鬆搬了木椅在榻前坐著,時不時與時瑾說句話,不說的時候似乎呆的也很自在。

    時瑾之前與她坐了半下午,知曉她性子如此,因叫丹鬆泡了壺上好的花茶,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黃昏時,才有個管事的婆子跑來,請蘇君趕緊回去一趟。

    那婆子時瑾也識得,是顏奚棠院裏管事馮媽媽,蘇君茶還沒品完,便讓丹鬆將人請進來,那婆子臉色十分不好,勉強衝時瑾笑著行禮,還是請蘇君回去。

    蘇君慢悠悠喝剩下半杯,問:“媽媽怎麽來了?”

    馮媽媽似乎有點兒來氣,跺跺腳,也顧不上時瑾還在,上前對蘇君耳語了幾句。

    下一刻,蘇君手裏的白瓷茶盞一抖,半盞茶全部灑了出來,潑了她自己一身。

    馮媽媽咬著牙,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

    時瑾忙讓綠綺拿了帕子給她擦,又問:“可要換身衣裳?我這裏有新的,你不嫌棄就成。”

    蘇君嘴唇在抖,竭力忍住,點頭說:“那就麻煩嫂嫂,讓嫂嫂見笑了。”

    時瑾搖頭,命綠綺去取衣服,自己也下了床榻幫她整理。

    蘇君回頭看馮媽媽,問:“可報了二爺了?”

    馮媽媽搖頭,說:“沒有呢,等著夫人回去定奪,夫人……”

    蘇君默然片刻,卻是一笑,吩咐:“去吧,去給二爺報信,這是喜事。”

    時瑾看她換衣裳時手指還在顫,便知“喜事”不喜,隻也不好問,蘇君卻在馮媽媽走後,先開口與時瑾道:“是喜事,我院裏的一個姨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