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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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時瑾進來,顏清忙先起身道:“嫂嫂。”

    謝明容則從頭到腳打量了時瑾一番, 方從容站起, 微微點頭:“顏夫人, 咱們見過一麵。”她起身後,屋中其他幾個女孩兒才像得了允準一般,一並與時瑾見禮。

    時瑾見謝明容被圍在中間, 微揚著下巴, 很有幾分傲色,不由暗裏挑眉, 也沒還禮,隻點了個頭,道:“我沒記錯的話,是謝家小姐?”

    她說著, 便徑直到主位坐了。

    ——謝明容等人並非她請來的客人, 禮不禮遇全看心情。

    眼下,她心情就不怎麽客氣。

    甫一進屋,她便感覺到了謝明容眼神中的輕蔑和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敵意。其實, 上回在花朝會初見時時瑾就感覺謝家姐妹看她, 有種莫名其妙高高在上的審視, 隻是那時她無暇顧及, 如今卻不是那回事。

    且前些天靖國公府和沈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這裏的許多人中怕都是既好奇, 又想看看時瑾到底是何方妖孽。

    時瑾任她們看, 施施然坐定, 順手把剛剛謝明容用的茶盞挪到了一邊。

    一屋子的女孩兒瞧她動作,頓時都麵露不忿,看看她,又看謝明容。

    大夥兒朝她見禮,她倨傲著不還禮也就罷了,一上來就占了人家的座次算怎麽回事?

    謝明芳一向跟在謝明容身邊,受捧慣了,當下冷著臉出言道:“我聽聞夫人自臨江來,許是與京城離得遠,規矩與咱們這兒大不相同?京師這裏一向興禮尚往來,更沒聽說搶了旁人的座兒便即坐的。”

    這話損得直白,意指時瑾小地方來的沒規矩,另外幾個謝家的女孩兒聽著都低頭笑了,其中有兩三個大約不是謝家的,拽了拽謝明芳的袖子。

    顏清覺得謝明芳過了,蹙眉道:“芳妹妹!”

    時瑾卻是笑了笑,一手支頤,打量謝明芳,問:“這位妹妹也是謝家姑娘麽?”

    謝明芳上回與謝明容一並見的時瑾,此時見她竟沒把自己當個人似的,頓時氣道:“當然!”

    謝明容看了時瑾一眼,淡淡說:“夫人是貴人多忘事了,她自是我家中親妹,在花朝會上也與夫人見過麵。”

    “謝小姐莫怪,”時瑾點了個頭,悠悠道:“隻因我素來聽聞謝閣老家風嚴謹,於禮製上更是推崇,這位妹妹既稱我一聲‘顏夫人’,顯然是識得我,那想必更是知曉,皇上天恩,封誥的旨意才下了沒多久,我倒不知了,這裏還有旁人也受了封賞不成?否則大家夥兒與我,怎麽個禮尚往來?”

    言下之意,以她們的身份,還不配時瑾這一品夫人正兒八經還禮。

    眾人之前倒忘了她已有誥命在身,一經提起,都有些難堪,便有一人小聲道:“芳姐姐不是那個意思。”

    時瑾輕輕笑了一聲,說:“我也覺得,否則以謝家家教,怎會教不出這般不懂禮的來。”

    謝明芳氣得臉色漲紅,指指時瑾道:“你你!”

    顏敏素來與她們這一撥人不合,隻無奈雙拳難敵四腳,顏清先前幫她,她還不領情,之後顏清也不吱聲,她話裏話外的沒少被她們擠兌。剛剛隻是拉著時瑾撞膽兒呢,不成想小嫂嫂倒替她出了一口氣,便立時挺了腰板,大聲道:“就是!我嫂嫂是誥命夫人,到底是誰不知禮數?平日裏還挑旁人呢,怎不先瞧瞧自個兒!”

    謝明芳直咬牙,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狠狠瞪著時瑾。

    不成想時瑾還沒完,笑盈盈看著她說:“哎呀,幸得這位妹妹提醒,剛才我見諸位其樂融融倒也罷了,此刻真論起禮來,那確實馬虎不得,否則便是對皇上旨意的大不敬,諸位還是請再向我見一次禮吧。”——此時說的,可是大禮。

    時瑾說罷,慢條斯理地端起綠綺剛剛換過的新盞抿了口茶,下巴衝謝明芳一抬,示意她快請。

    謝明芳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時瑾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卻又不敢不動,隻得委屈得覷著謝明容。

    這中間有三人並非謝家女孩兒,聞言便有些怕,謝家不怕得罪靖國公府,她們卻是怕的,萬一顏九淵回頭在皇上麵前提個一句半句,真鬧出個什麽不敬的罪名可是不大好,因僵持了一會兒,小聲道:“芳姐姐,確實禮不可廢。”

    謝明芳瞪著她們三個,那三人猶猶豫豫,到底是先行出來,規規矩矩地行大禮拜見時瑾。

    時瑾還是看著謝家一眾人,大有她們不行禮便要到皇上麵前理論理論的架勢,謝明芳就叫了聲:“顏清。”

    顏清不料時瑾今日如此強硬,夾在中間十分尷尬,便在桌下稍稍扯了扯時瑾的袖子。

    時瑾沒反應。

    僵持了一小會兒,謝明容眯了眯眼,看著時瑾,語氣不善道:“是舍妹惹了夫人不快了,我這就叫舍妹給夫人賠罪,芳姐兒!”

    謝明芳喘了口氣,默了默,漲紅著一張臉,隻得帶著謝家其他幾個女孩兒退後些給時瑾行禮。

    時瑾坦然受了,一雙漾著水波似的眼睛又看著謝明容。

    ——那意思,謝明容還沒有見禮。

    剛剛行禮的雖是謝明芳,但折麵子的卻是謝明容,此時見時瑾還得寸進尺了,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夫人莫欺人太甚了。”

    今兒若非要見顏九淵一麵,她何必要忍這口氣?她甚時候受過這個了?謝明容暗道,這些,她回頭都要讓顏九淵記下!

    一旁的顏清瞧著不好,恐等下顏九淵過來怪罪,忙勸道:“謝姐姐……”

    話未說完,時瑾側目看了她一眼,顏清心裏終究有點兒慚愧,此時幫誰也不是,隻得不說話了。

    時瑾手指輕扣桌麵,又道:“對,方才芳妹妹說,我占了誰了座兒?”她一臉無辜,叫綠綺:“去問問爺,咱們定的難道不是這兩間房麽?是不是弄錯了,這間是謝家小姐定的?要是錯了,那我給芳姑娘賠禮。”

    謝明芳咬著牙,快氣哭了。

    顏敏在時瑾身後簡直想拍手,也不用綠綺,打發她的丫頭:“去叫小二來,問問這雅間兒誰定的?”

    話裏話外,就有趕人的意思。

    先前的三人瞧這情形,生怕真鬧起來受牽連,趕忙找了個借口告辭。

    謝明容如何聽不出時瑾話裏的意思?雙唇緊抿,臉色難看的站了一會兒,不知忽而想到了什麽,斂衽屈膝一禮,道:“方才是舍妹不懂事,明容在這兒代她向夫人賠禮。”

    她到底先退步了。

    謝家幾個姊妹見她如此,臉色都是一變。

    謝明容何時與誰說過半句軟話?更別提低頭賠禮!

    顏敏則要樂出聲來了,抱著手臂道:“謝姐姐這般真難得,這才對嘛。”

    謝家幾個女孩兒都小心翼翼地看著謝明容,連謝明芳也不敢出聲。謝明容冷冷瞥了顏敏一眼,回身示意謝明芳。

    謝明芳是清楚她們此來的目的的,如今人還沒有見到,謝明容勢必不走,便也隻能暫時在心裏狠狠記上一筆,與另外幾個女孩兒小聲說了兩句話,謝家其他姊妹便先好生告辭,回了自家的雅間。

    時瑾受了謝明容的禮,臉上笑容愈發晃人,看她這般竟還沒走,想必有話要說。

    兩人剛剛僵成這般,話也不會是什麽好話,時瑾心裏不自覺便存了層警惕,也不說叫坐,就讓二人站在屋中。

    謝明芳隻覺好大沒臉,可挨了方才一遭,倒學乖了,不敢再與時瑾計較。

    顏敏早領教過謝家姐妹的一唱一和,這會兒又和時瑾親得很,因一把將顏清擠開,往時瑾身邊一坐,不樂意道:“謝姐姐還想做什麽?”

    謝明容隻不理她,看著時瑾說:“前陣子,大理寺鬧出動靜,夫人家裏的事,明容也聽說了一二。”

    時瑾麵色不變,輕輕“哦?”了一聲,道:“謝姑娘聽說了什麽?”沈道乾辭官一事,謝家必定也知曉原委了,時瑾以為她要拿父親和沈時琬挖苦自己幾句。

    不料謝明容輕輕歎了口氣,說:“明容知曉你是為繼母所害,也是命苦。世情如此,做繼母的真正為的總歸是自己的孩子。”

    這話說的可不僅鞏氏,便連顏敏的母親甄氏也一並算在內了,顏敏氣得臉紅脖子粗,喊道:“你這拿話諷誰呢?”

    明容並不接她的話茬兒,任她自己在那兒呼哧呼哧生氣。

    時瑾簡直想笑,這還可憐起她來了?她快速想了一下,自己之前與謝明容不認不識,更談不上甚麽過節,沈道乾一直為外官,也不曾得罪過謝家,謝明容對自己的敵意大約就是自她嫁到靖國公府開始?

    謝家與靖國公府表麵和氣,其實內裏相爭?

    那謝明容對自己應該表麵過得去才是,不會這般針鋒相對。

    倘若不是兩族之事……那幹係就隻剩一人——顏九淵。

    要麽謝明容與顏九淵有私仇,要麽……

    時瑾心裏微微一動,她並非是不諳男女情愫的年紀,知曉女子心中若有情,不論如何遮掩,在看到那人,甚至聽到那人名字時神情都會有所不同。

    她心思轉了轉,存了試探之意,麵上便露出點兒難堪之色,說:“謝姑娘消息倒靈通,我家中……”

    謝明容唇角冷淡地勾了勾,正想引出另外一句話,卻見時瑾一低頭,臉上含了三分赧然五分羞意,小聲道:“好在九哥哥體貼,也算緣分天定,我二人……”

    她後半句話沒說完,謝明容已經變了臉色,聲調也不自覺地提高:“九哥哥?!”

    顏九淵那般冷心冷肺的人,竟允人這樣親昵的叫他?!

    謝明容看著時瑾,眼裏隱隱要燒出火來。

    時瑾聽她那口氣,驀然想到前世裏自己對陸瓚就是這般,尋常裏聽旁的女子喚他一聲陸大哥都要記上好幾日,那口吻裏的氣憤和酸意完全是不自禁的。

    原是這樣!

    時瑾心中一明了,不禁又看了謝明容一眼,心道看來顏都督雖然名聲傳得壞,可依舊是不少女子的夢裏人嘛。

    她心裏頭輕哼了一聲。

    謝明容說完,自也知失態,隻是她心中實在燒了把火,不再耐煩與時瑾繞彎,直接道:“夫人可知以前的田家姑娘?便是與顏都督定了親,後來卻無福嫁入靖國公府的那位。”

    時瑾隻知那位田姑娘快成婚前病故了,旁的倒沒聽說什麽,隻是這時不能露了口風,便點頭道:“我知曉,九哥哥都與我說了。”

    “都與你說了?”謝明容咬著牙,“田家姑娘病故一事他……”

    時瑾正沒聽明白,身邊的顏敏卻冷不丁一拍桌子道:“你還有臉說!田家姐姐就是叫你害死的!我大哥沒一劍捅了你算不錯了!”

    時瑾:“……”

    她伸手要拉顏敏,然而顏敏袖子一撫,桌上杯傾碗倒,瞬時灑了她和顏敏一身。

    顏敏:“……”

    她下車時新換的衣裳,登時要哭,也顧不得罵謝明容了,隻癟嘴看著時瑾道:“嫂嫂,我不是有意的。”

    綠綺忙上前給二人擦拭,時瑾擺擺手,無奈笑道:“罷了,一塊兒去換吧。”

    她看看謝明容,謝明容話還沒說完,時瑾也不想聽她繼續說,笑了笑,帶著顏敏揚長而去。

    路上,時瑾想到顏敏那句話,問:“田家小姐……”

    顏敏跟著時瑾出了口惡氣,此時心情正好,聽時瑾提及,一下想到旁的地方去了,忙瞪大眼睛道:“大哥都沒見過田家小姐!是謝明容……”

    她說到這裏,大概知道失言,忙一捂嘴,但又想時瑾今兒幫了她,因小聲道:“我也不知謝家那幾人整天裏是什麽意思,與顏……大姐在一處,反正繞來繞去總是要問些大哥的事,但又不說他的好,煩死了。”

    時瑾知她年紀還小,不甚懂女子心事,因笑著搖搖頭,一時不再問旁的,與她往玉茗樓的後院走。

    雅間內。

    顏清不安地看看謝明容,又朝門口看。

    謝明芳要酸幾句,被謝明容抬手製止,她臉色不霽,衝顏清道:“去看看你嫂嫂吧。”

    顏清歎了口氣,做和事佬道:“我方才聞著嫂嫂身上有酒香,應當是有些醉了,謝姐姐莫在意。”

    酒香?她是從隔壁過來,隔壁隻有她和顏九淵,兩人還吃酒了麽?

    謝明容自聽見那聲“九哥哥”,幾乎控製不住心中妒意,說:“顏清,你去吧。”

    顏清往隔壁方向看了看——她若走了,等下顏九淵來了就直接碰上謝明容了。

    雖然今兒她通知了謝明容,是想幫她最後一回來著,可也沒想鬧到如此。

    顏清躊躇。

    謝明容看她一眼,片刻,忽而衝她一福身,道:“清妹妹,就這一回。”

    “姐姐快別這樣!”顏清總歸與她多年情意,平日也沒少受謝明容的好兒,想了想,隻得道:“那我去看看嫂嫂。”

    等她走了,謝明容臉色的冷意漸浮上來,問謝明芳:“人還在屋裏?”

    謝明芳點頭:“顏清說的早,咱們的雅間都在二樓的兩頭,我叫丫頭婆子守著呢,都沒見顏都督出去。”

    謝明容“嗯”了聲,說:“你也出去吧。”

    謝明芳應下,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道:“姐姐與他好好說,別鬧脾氣了。”

    謝明容輕歎口氣,看著門口出神。

    隔壁。

    顏九淵與宋青辰靜坐了聽了會兒戲,宋青辰幾次想說什麽,但似乎又覺不妥,到底咽了回去,什麽也沒說。

    又沉默著吃了幾盅酒,呆得半柱□□夫,起身告辭。

    隻是剛才與他同來的人正是前任薊州官員,幾次想見顏九淵未果,今兒恰得了機會,在外頭守了半日,一見宋青辰出來,便忙請見,顏九淵便將人讓進去,問了幾句薊州這幾年情形可與所報相同。

    等人都走幹淨,他還沒見時瑾回來,便自己起身去尋。

    然而隔壁雅間的門一開,時瑾沒見著,隻有醉醺醺的謝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