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門前遲行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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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對孩子們來說是莫大的驚喜。

    周自恒也高興, 他能日日陪著明玥,拿她的頭發擺弄出各式各樣的造型。

    他對紮頭發這件事上了心, 還好生向家政阿姨請教, 一星期下來,已能搗鼓出簡單的雙馬尾和麻花辮。他給明玥買許多發卡,打扮漂亮帶她去大班上課,同一圈小弟鄭重介紹:“這是我媳婦兒,你們大嫂。”

    小弟抱拳鞠躬:“大嫂好!”

    明玥粉嫩嫩腮幫子鼓起來, 眼睛瞪得圓滾滾,一時間極為崇拜周自恒。

    周自恒雙手插進牛仔褲兜, 十分滿意。

    都是一群小蘿卜頭, 但氣勢擺得足,周自恒講話的時候,小弟們都嚴肅著一張臉,嘴巴抿得緊緊。

    周自恒還常常戴一副墨鏡, 穿黑毛衣黑外套,走路虎虎生風。

    他想梳個大背頭,但頭頂小呆毛極為堅硬, 愣是不往後倒,周自恒隻能不了了之。

    1985年《上海灘》被引進中國內地播出,幾番重播,大街小巷都是“浪奔浪流, 萬裏滔滔江水永不休”。

    許文強和馮程程的故事風靡一時, 不說周自恒學電視劇作風, 就連他爹周衝也是學著許文強黑帽風衣的打扮。

    周自恒梳不了大背頭,就替明玥梳雙麻花辮。

    明玥齊劉海,大眼睛,長睫毛,梳鬆鬆麻花辮,周自恒想著,他的小媳婦兒比馮程程還漂亮呢!

    於是他蠻不好意思,但還是一本正經誇讚明玥:“你放心,我不學許文強,我以後會娶你進門的。”

    小弟們起哄:“啵一個,老大啵一個。”

    周自恒小小扭捏一陣,偏了偏頭,露出白皙臉頰對著明玥。

    明玥還是看動畫片的時候,哪裏懂得“許文強”何許人,隻是覺得今日頭發梳得好看,又順著周自恒的動作,親了他一口。

    周自恒大喜,掏了一口袋零花錢,給小弟們買零食。

    南城下雪,周自恒呆在家,周衝的小助理帶了一箱牛奶過來告訴周自恒,周衝轉去了海南,又要再耽擱一陣子,不能按說好的那樣按時回來了。

    周自恒有一小點失落,但旋即覺得,家裏沒人管,再好不過,於是歡天喜地應好。

    “小少爺不給老板打個電話嗎?老板很想你的。”小助理大學生,剛畢業,嫩嫩小青年,對小孩頗有耐心,把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周自恒。

    周自恒身高到小助理腰腹,覺得仰著頭說話不是滋味,於是高高站在茶幾上,居高臨下俯視小助理。

    他本想接下紙條,但又覺得這樣跌分,遂而仰起頭,下巴看人:“他要我給他打電話,我就打電話,那我多沒麵子啊。”

    周自恒撇嘴又說:“他都沒想著給我打個電話嗎?我都快生日了。”

    小助理一米七多,剛入社會,穿平價西裝,額頭有小小幾顆青春痘。這是他第一次進大老板的家,富麗堂皇的複式樓,亮晶晶地板,金燦燦桌椅,小助理腳都不敢亂放,生怕弄髒一點地磚。

    周自恒站在昂貴的紅木茶幾上,桌麵被他毛絨絨拖鞋踩出幾個腳印。

    小助理忍不住感歎,大老板的兒子好驕縱,即不聽話也不懂事。

    他又看周自恒昂著下巴的模樣

    ——還不講禮貌。

    從小助理這個角度看,能看到周自恒高傲下巴,雖然是小小年紀,但也顯出流暢弧度,刀鋒的淩厲藏在稚嫩的身體裏。

    大老板的兒子比同齡人高許多。

    小助理想起他提來的一箱牛奶,進口貨,他很少見到,這時候富裕一些的家庭都隻能泡奶粉,小少爺就已經日日牛奶灌溉了,難怪能長這麽高。

    不是人人生而平等的。

    小助理這麽感歎。

    他隻有平凡背景,平凡父母,每天早早上班,生怕上司發怒,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在南城這座都市裏生存。

    周自恒手插在口袋裏,裝作不經意看了幾眼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不知怎麽,就把這串數字記下來了。

    小助理道:“老板他最近很忙,晚上經常不休息,具體的情況,小少爺你打個電話就知道了。”

    周自恒憤憤不平,一把奪過小助理手裏的紙條,揉成團,丟進了垃圾桶,準頭相當不錯。

    他說:“打什麽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我和我媳婦兒在家,挺好的。”

    他從紅木茶幾上下來,腳步咚咚響,直直走向上樓的樓梯。

    小助理歎了口氣,準備離去。

    關門的時刻,他聽見一聲細小的歎息,聲音稚嫩。

    到底是年輕人,克製不住好奇心,轉過身,就見到周自恒坐在樓梯上,頭靠著欄杆。

    他小聲地嘀咕:“還說陪我過生日的,還說要帶我去馬戲團的,都是說好的,怎麽就不講信用了呢?還說男子漢要講信用,紮頭發那麽難,我都給小月亮紮頭發了,他居然不回家,周衝他真不是男人!”

    他的尾音有些哽咽,還哼了哼,小助理看他馬虎地擦了擦眼睛,站起來,繼續上樓,聲音又是咚咚響。

    他今天穿綠色恐龍服,有個小帽子,上樓間,帽子上下抖動。

    偌大的一間房屋,再沒有別的聲音,吊燈照射大理石地磚,有璀璨光芒閃爍,卻清冷地可怕。

    小助理隻看著周自恒的帽子越來越小,最後進了房間。他走路的模樣一點不似剛才趾高氣昂,反倒是垂頭喪氣。

    年輕小助理也小聲地歎了口氣,把門帶上。比起富麗堂皇的南城高檔商品房,他還是喜歡暖黃白熾燈照亮的民房。

    晚間,雪花還在飄灑,從高樓窗外望,能看見南城已是銀裝素裹新景象,路燈照出一地白花花。

    周自恒悶悶不樂,強迫明玥唱歌給他聽,明玥有一把柔軟綿綿好嗓子,聲音甜美。

    周自恒還點歌,來來回回就點一首歌《世上隻有媽媽好》。

    明玥唱第六遍,唱完趴在周自恒膝蓋上問他:“周周哥哥,你今天怎麽了?是不是不高興啊。”

    “才沒有!”周自恒嘴硬,“你快唱歌!”

    明玥咬著小嘴唇看他,用力點點頭。

    正要開口之際,電話響起,明玥還沒反應過來,周自恒就飛一般地衝過去,拿起話筒。

    ——是明岱川。

    周自恒想直接掛電話,但看明玥桃花眼看著他,大度地給她搬了個凳子,讓她聽電話。

    “是爸爸嗎?”明玥開心地快跳起來。

    電話那頭,明岱川滿足地應了一聲:“誒,是爸爸,小月亮想爸爸嗎?”

    明玥手舞足蹈,語無倫次:“想,可想了,爸爸想小月亮嗎?小月亮很乖哦,爸爸乖不乖?”

    “爸爸也乖。”明岱川聽她童真言語,極開心,“爸爸在這邊也好想你最近在你周周哥哥家好不好玩?有沒有好好睡覺?”

    明岱川和江雙鯉經幾天才在倫敦安頓下來,一有機會,便打來電話。

    對於他的問題,明玥都仔仔細細回答,又反問他有沒有睡好吃好。

    隔著電話,明岱川都能想象到女兒墊著腳,雙手抱著話筒的模樣,臉蛋白嫩嫩,眼睛圓溜溜。

    江雙鯉等得急,奪過話筒同明玥講話,明玥聽見媽媽聲音,笑聲銀鈴一樣。

    周自恒站在一邊,看著腳下影子,被拉的很長,他頗煩悶地揪著自己頭上呆毛。

    “周周哥哥,你也和我爸爸媽媽說說話吧,他們也想你了。”明玥不知什麽時候從凳子上爬下來,把電話筒放到他耳邊。

    周自恒張了張嘴,有些無措:“我……”他很想說,他可不想小月亮爸媽,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他遲疑的時候,江雙鯉聲音已經傳來,溫溫柔柔,明岱川也和他說話。

    周自恒悶悶地應著。

    越洋電話費貴,雙向收費,明岱川在不多時後掛了電話。

    明玥不見失落,反而興致高昂,小臉花朵一般笑,唱歌也格外好聽。

    周自恒看著電話,站在原地不動。

    “哥哥要給周叔叔打電話嗎?”明玥腆著肥肚子過來問他。

    “才不是!”周自恒生氣,“你亂講。”

    明玥垂了垂眼眸,長而卷翹的睫毛像蝴蝶翅膀,她小力拉拉周自恒衣角:“那周周哥哥,我想周叔叔了,你知道他的電話嗎?”

    “我當然知道。”周自恒拍拍胸脯,得意洋洋,“我下午看了一眼就記住了。”

    明玥蹦蹦跳跳讓他打電話。

    周自恒端著姿態,不過一會就妥協。

    他邊打電話邊想,才不是他想周衝,是小月亮這個小笨蛋。

    電話撥通,那頭是周衝的聲音傳來。

    周自恒驚訝於,第一次他打電話過去,不是周衝的秘書。

    他以前也愛打電話給周衝,每每秘書會這樣告訴周自恒:“小少爺,周總還在忙,等會他就回來了,你有什麽事嗎?”

    他會有什麽事呢?周自恒想來想去,都說不出話,無非是想周衝陪他去玩罷了。一來二去,周自恒就不愛給周衝打電話了。

    周衝的聲音有些疲憊,周自恒手一抖,連忙把聽筒塞到明玥懷裏。

    明玥鼓起腮幫子:“周叔叔,是我,周周哥哥想你了。”她又把聽筒還給周自恒,邁著小短腿跑開。

    周自恒拿著聽筒不知說什麽,隻覺得手心發燙。

    窗外還是大雪漫漫,戶外沒有人,家家戶戶亮著燈。

    周衝停頓了許久,才試探地喊了一聲:“兒子?”他的嗓音沙啞,喉嚨似乎幹裂。

    周自恒揪著自己頭頂呆毛,小聲地嗯了一聲。

    父子倆都沒話說下去。

    聽筒裏都是呼吸聲。

    隔了好一會兒,周自恒低低開口:“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周自恒一句關心的話,讓周衝心緒翻湧。

    他說:“爸爸不是心情不好,爸爸隻是有些累了。”

    這句話無異於石破天驚。

    在周自恒的世界裏,他的爸爸雖然總是忙,但卻是個很厲害的大人物,雖然有些不守信用,但依舊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周自恒道:“那讓你累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周衝那頭有抽煙的聲音,他說:“是啊,很重要。”

    周自恒認真想了想,道:“那你回來吧,沒有錢也沒關係,我給你依靠。”

    教室裏很安靜,夏末的陽光鎏金一樣鍍在周自恒的黑發上,他懶懶散散坐在座位上,垂著眼眸,明玥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墨黑的睫毛浸入了光影中。

    周自恒的三八線畫的筆直,不偏不倚,在座位的正中心。

    白色的粉筆印記像是刀刻的劃痕。

    年輕的語文老師在教詩詞,聲音圓潤有韻味。

    明玥從來是個乖巧上進的學生,成績中遊,卻不拉下一節課,但此時此刻,她全然沒了心思上課。

    隨著年齡漸長,以及江雙鯉回國,明玥的教育問題回到正軌,抄周自恒作業這樣的事情再沒有發生,她已經不需要周自恒的照顧,但依舊和他同桌。

    周自恒生的高大,明玥跟著他坐在最後。

    明玥又看了周自恒一眼,他的坐姿很不端正,沒戴紅領巾,也沒穿校服,一身黑色的運動衫,但沒有老師會指責他,成績好的學生永遠有特權。

    她從口袋裏抽出一張藍白格子的手帕,再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帕覆蓋在三八線上,一點一點開始擦。

    “別擦了。”周自恒開口,沒看她。

    明玥聞聲微滯,繼續擦拭。

    “誒,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怎麽這麽不聽話。”周自恒板著臉,終於轉過頭注視她,“叫你別擦。”

    明玥手像是被針紮,極快地收回來,拿著手帕攥得緊緊的。

    她向來是個特別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年齡小,卻已經很懂得體貼。江雙鯉出國兩年裏,明玥從不會在電話裏和她訴苦,隻會說些開心的事情;明岱川出差,明玥也從不哭鬧。

    她幾乎總是笑著,小開心果一個,但現下卻咬著唇,情緒低沉。

    周自恒看她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半邊小臉,很有為她紮起來的衝動,可轉念想到,她的媽媽已經回國,再不需要他來梳發。

    她已經漸漸長大,已然不是小時候抱著他一條大腿才能睡著的小考拉。

    她有一張極其好看的心形臉,小酒窩長睫毛,皮膚像雪一般。

    【老大,明玥要和隔壁班那個小白臉演《白雪公主與七矮人》。】

    【哪個小白臉?】

    【明玥去年晚會不是還給他送花嗎?就彈鋼琴的那個。】

    周自恒想到和小弟的對話,驀地又是沉下臉,眉頭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