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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摘幾顆靈石作紀念,你不介意吧?畢竟,很多上神都到不了這種地方。”魏往淡淡的說著,看著葬月海底漫天的靈石。
夜雪霽怔了怔:“你不回長明殿了?”
魏往道:“我還回得去嗎?”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裏有些蒼涼,夜雪霽沒有看到。
不過她卻很清楚,魏往這次不回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夜雪霽道,忽而,將手裏的劍指向魏往:“但是你不回去,也會被神族追殺。他們早晚會知道,你幫了我。”
“所以你打算殺了我嗎?”魏往頭也不回,他知道夜雪霽的劍門就抵在自己的背後,隨時可以將他一劍穿心。
其實那樣也挺好的。
但是他知道她不會的。
不然,也不會帶他來這種地方,想必他來了,也就回不去了。
“你看出來了。”夜雪霽輕聲,歎息一聲,收了思魂。
魏往心道,怎麽會看不出來?
在他說殺了他,或一同死的時候,她那麽輕而易舉的答應時,他就應該看出來了。雖然晚了點,但是他還是看出來了。
夜雪霽要是非要得到口訣不可,不會如此浪費時間。
唯一的可能,就是夜雪霽想要救他。
她將他帶到靈石穀,給了他這樣一把神劍,然後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回去長明殿。無論魏往告訴不告訴她長明燈的口訣,她都要貌似去救那個男人。
但即便如此,即便和那個男人一同死去,她也不想連累旁的人。
她並不是魔女,她身上流著的,終歸是神族的血。
那麽,他何不成全她?
自己的私心並沒有任何意義,若是他想死了,就用這一把她送給他的劍自行了斷,豈不是更加的好?
何必還要讓她手染鮮血。
可這些心思,夜雪霽不會知道。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突然,夜雪霽問道,聲音清淺如落雪,卻讓他心間一顫。
“跟你走?”魏往明知道是多次一問,可卻還是問道:“去哪裏?”
“去魔族。去陰幽藍冥宮。”夜雪霽輕快的說:“那是魔族的古皇宮,強大的結界,神族永遠都無法到達。你在那裏會很安全。”
“你也在嗎?”魏往問。
“在。”夜雪霽道:“還有逐魂,還有許多的人。雖然是妖魔,但是亦是我們的朋友。你幫了我,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魏往的聲音低不可聞,終究還是一笑了之。
夜雪霽等著魏往的答複。可是很久,都沒有答複。
她心中明了,不可強求。便終於道:“多謝你了,日後再相見,我們永遠是朋友。到時候,我希望你也和他坐在一起成為朋友。你們都是很溫柔的人,應該會意氣相投。”
和他嗎?和那個她心心念念,同生共死的他嗎?
也許真的會意氣相投吧,因為他們喜歡的事物,似乎會是一樣的。
說完這些,夜雪霽就走了。
魏往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一瞬間就蒼老了。他活了許多許多年,從不覺得神族的人會有像普通人一樣,感覺到蒼老。
可這一刻,他感覺到了。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還是很快樂。
希望她能得償所願。
可魏往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分別,就再也沒有了故人的消息。暗藏在心中的掛念,終於有一天破滅了。
自從靈石穀一別。魏往回不去神族,就帶著霽雪劍四處遊曆,懲惡除妖,肆意而活。
反正,在神族來殺他之前,他要順從自己的心意。盡管這向往的執劍護人,道途寂寞孤獨,無人相伴,可是他手中這把劍,他仍是不想辜負。
每當疲憊時候,就想起那日靈石穀中,她說過的話。
“葬月海底的靈石鑄就的劍,雖然不一定有其他的神劍厲害,但是卻更有靈性,隻要鑄造時候,鑄造的人心懷誠意,虔誠許下願望,那麽劍就會代替你,變成你想要的樣子。會和你完全的,心意相通。”
他想要的是什麽,他也有些迷茫了。
是像屠離逐魂和夜雪霽那樣四海為家行俠仗義,還是他隻是想要一個像屠離逐魂那樣的幸福,想要她?
後來過了有幾百年了。
魏往都記不清了。
記不清自己走過多少地方,救過多少人。記不清多久沒有聽聞過神族的消息,關於屠離逐魂和夜雪霽的消息。
終於,他回到了長明不朽宮。
太長久的流浪也讓他覺得乏味和倦怠,他想,若是神族現在來和他算賬,他也不會有半點猶豫。心願,都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
他也活得夠久了。
人世看久了,便也明白一個道理,人生的長短,其實意義並不大。最有意義的是這一生,你有沒有按自己所想而活,你有沒有得到想要追尋之物。且哪怕你終究一無所有,隻要你體會過這些,便也足夠了。
可出乎魏往意料,長明殿中長明燈前,故人相逢,卻沒有動起手來。
那個守護長明燈的掌燈大神,就是禦盞。
他變了。
變得和從前很不一樣,清冷的眼光不複,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如血深眸,變得狡黠而鬼魅。
他告訴魏往,神族之人都在等他回來,上神之位虛空以待,這些年他在世間斬妖除魔的事跡為人聽聞,與神族發揚光大,曆下赫赫功績,隻要他回來,掌燈大神必然有他一個。將來同門競爭,神王之位。
魏往十分不可置信,當初他暗中相助夜雪霽盜取長明燈一事,難道沒人知曉嗎?
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禦盞有意無意的透露。
那日夜星闌確實盜走了長明燈,不過卻並沒有動用口訣。
但魏往追問下去,之後的事情禦盞卻是再隻字不提。
長明燈沒有因為口訣而失竊,當日夜雪霽該也是浴血奮戰死裏逃生,想來,禦盞很可能是見證了一切。可是他,什麽也不肯告訴魏往。
也是,一切又與魏往無關。
就算有關,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他所能知道的,也隻是長明燈曾經被盜,夜雪霽曾經動用長明燈的力量救了屠離逐魂。
且之後,神族圍攻陰幽藍冥宮,夜雪霽為了保護魔族的人,用長明燈成為了神女,號令神族撤退,否則就毀掉長明燈。
那之後,他們又逃亡了許久。
中間的事跡不得而知,但最後的結局,卻早就遍及天下。
魔王死了,死在他最信任的女人受傷,死在神女正義的穿心一劍,而神女死後,長明燈歸為,事跡被神族隱藏,再無人得知。
傳聞各種,但也漸歸寂寥。
魏往在那一刻覺得什麽感覺也沒了。
畢竟,是聽聞過去的事情。即便再驚心動魄,現在的人,又能如何感同身受?
隻是他覺得很寒冷,長明殿寒冷,長明燈寒冷,神族寒冷,人間也寒冷,處處都很寒冷。比他曾經走過的極地還要尤為寒冷。
隻需三日,魏往便辭去了掌燈大神一位,繼續流浪人間,修煉劍法,斬妖除魔。
日子如從前一樣不曾改變的流逝。不知不覺,他已經成了神族人人盡知的妄劍上神。
他們賜給他這個尊號,意味是說,他狂妄清冷,孤高虛妄。不去神族當大神,寧願執劍斬天下。
但這些虛名隻讓他徒添寂寥罷了。
最後,魏往來到了乾虛神院。
他想要潛心修煉,因為聽聞最厲害的神院稀缺教授劍法的師尊,他便想要以己度人,傳授劍術。順便,帶著心底一絲私願。
希望能夠有一天,教出真正如她一般的弟子,身為神族之身,而無族分之心。不論是妖魔,人神,都能以一般胸懷待之。兼濟天下,愛及生靈。
在乾虛的日子並不算長久,轉眼也不過才數十載,他已經修為大越從前,因為資曆被人尊稱為第一劍聖,可他知道,自己遠遠及不上這個稱號,所以不當師尊,不想沾染任何塵世負贅。虛名,即是負累贅。
夜星闌腦中變換著魏往的經曆,思緒,一瞬間,已經過了一千年。縱然是她這個旁觀者,也猶如滄海桑田,初心已老。
但是他心底的夙願,卻一直不曾消弭。
那個夙願,成為了遺憾。
“早知道那一次便是離別,一定會在分開時候,多看你一眼。早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我喜歡你。”
隻是告訴一聲,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我沒有勇氣,在漫長的人世,連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也都成為了我永久的求不得
陡然,夜星闌睜開眼眸,腦中,心中,感知的都是魏往的心聲,那些心聲,讓她禁不住悲慟不已,眼角也溢出眼淚。
陰九緩緩的從魏往身中出來,帶著幽藍色的光,化成半明半昧的人形。
他的表情也不像是之前那般輕慢淡然,而是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肅然。隻是微微的,卻盡添了沉重。
這就是人世間的情嗎?如此苦淡,如此尋常,但也如此難忘竟連他這樣無心無魂的靈魄,也會感覺到悲傷。
“魏往師兄”夜星闌顫抖著手,卻觸摸魏往冰冷的身體。
他微微笑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麽美好之事。眼眸漸漸睜開,映出夜星闌的容貌,依是滿含澄澈和一絲她深諳入心的情義。
魏往看著的人是她,但更是夜雪霽吧。
“你,都看到了?”魏往很輕的聲音,就像是馬上要消融的雪一樣。
夜星闌點點頭,擁住魏往的身子,什麽也說不出來。
“沒關係”魏往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但如此便很好了還能再見還能”
夜星闌搖搖頭。示意魏往不用說下去。
她都明白。
明白他要說的話。
還能再見到和夜雪霽長得一模一樣的他,他已經心滿意足了。他死去之前能看著她,想著她,他已經不遺憾了。
可是夜星闌又想到了什麽,她抹去眼淚,看著魏往:“魏往師兄,你對我說吧,我相信我和夜雪霽之間一定有某種聯係。如果你把想說的話告訴我,說不定,她也能夠聽得見”
身旁的陰九輕微皺了一下眉。
他知道,夜星闌自己都知道,這話有多麽可笑。
就算她是夜雪霽的轉世,這種做法,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方式罷了,夜雪霽永遠,也不可能再聽到魏往的話了。
錯過的,一旦錯過的東西,就永遠錯過了。
就像是命運的線,斷了,如何,也不會再連得上
想必魏往也知道的。
“那個人,你還喜歡嗎?”可沒想,魏往真的輕輕開了口,他凝望著夜星闌的樣子,一如看著夜雪霽般深情。但又很是清淺。
仿佛是人生若隻如初見那樣,澄澈而悠然。
夜星闌知道魏往問的人,她心中一動,無比鄭重的點下頭,道:“謝謝你。”
不論是她還是夜雪霽,都從來不後悔喜歡上那個男人。
就算是夜雪霽回答,應該也是這樣的。
但是對於魏往,感激而又憐惜,慶遇而又幸運。夜雪霽的心思一定也是這樣。
“便是這樣也好了”魏往我這夜星闌的手,一滴淚掉落在手背,很快便不見了。
像是從來沒有掉過一樣。
“便是這樣也好了”
魏往重複著這句話,閉目靠在了夜星闌的肩上。
夜星闌覺得此刻無須多言,但手上的靈力卻沒有停下,依舊在為魏往療傷。
“沒用的,他快不行了。”陰九從旁,終於開了口。聲音清冷。
但夜星闌沒有說話,他也不再多說,因為他剛剛微微明白過來,感情的事情,不是理智決定的。
理智決定感情,便不再能有對錯之分了。
突然,夜星闌的耳畔輕輕響起一道聲音。魏往說了一句話。
像是強調一樣,他說:“你不是她。”
夜星闌恍惚出神,魏往已經將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
她確實不是夜雪霽,也代替不了夜雪霽。
不過是一張相似的麵孔,寄托情愫,聊勝於無。
夜星闌本以為,魏往是意識渙散,隨口說著這樣的話,可想不到,他卻又繼續說了下去。
似乎是明白了她想要求知的事情。所以即便她沒問出口,他特地也要告訴她。
還真是個體貼的人。夜星闌聽到魏往話的一瞬,心裏正這麽想著。但聽完了魏往的話,一時間,什麽感覺都仿佛凍結了一般。
她同情別人,卻不知道,自己該被誰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