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濤在狂風中翻滾，就像千軍萬馬。柳青雲在水裏浮浮沉沉好幾次，每次想要開口喊救命，又苦又澀的海水就會往肚中灌去。他掙紮著，拽住了岸邊人拋下的草繩，在眾人的合理幫助下，總算活著爬到了岸上。

    “嚇死我了，咳咳咳！”柳青雲仰麵躺在沙灘上，回想到剛才在水裏無助的樣子就會後怕。

    還沒等他喘口氣，一個黑影子罩在了頭頂。

    “起來！”那黑影命令道，“誰讓你下水的！”

    柳青雲搖搖擺擺地站起來，看到麵前是位長著洛桑胡子的大叔，個頭不高卻很有噸位，他瞪著一對凶惡的眼睛，繼續質問渾身濕透的柳青雲道：“你是哪個編隊的？”

    “我不是哪個編隊的。”柳青雲解釋說。

    “少給我裝蒜，逃兵我見多了，見你是新兵初犯我也不責怪你，把衣服整幹淨……”

    他噴著唾沫星子對柳青雲指手畫腳，就像是上司般。柳青雲猜到他一定以為自己是想要逃跑的士兵了，於是偷笑了一陣。

    話說自己出門前換了身貼身的麻布衣，這種衣服吸水，活動起來比較方便，從外麵看起來就和那些士兵沒什麽兩樣，加上自己在水裏浸得渾身濕透，看來就像落湯雞，也看不出來是個書生的樣子。

    “對不起。”柳青雲打斷了他問，“請問您是哪位？”

    那人看起來脾氣很糟糕，加上臉頰兩側濃黑的胡須，讓他看起來像是那種不好惹的家夥，他聽柳青雲如此沒有禮貌，順手拔出了腰上的鐵劍，揮舞道：“小子！別給我耍聰明，既然進了部隊，就要聽我的話！老子再說一遍，我是你的隊長，史亮！”

    他說著，把劍扔給了柳青雲，一腳踹了過去：“拿好你的兵器，去那邊列隊！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可是我……”

    柳青雲還沒開口，一群人就莫名其妙地走過來，把他拉進了隊伍，接著就聽到隊伍右手邊有人喊了聲“立正”，所有人昂首挺胸，正視前方。

    一位士官騎馬走到隊伍前，他帶著紅色的披肩，一雙黑色長筒皮鞋，氣宇軒昂地掃視了眼所有人，臉上掛著冰冷的表情。很快他發現了隊伍角落渾身是水在風中瑟瑟發抖的柳青雲，嘴角抽搐了下。他抬起手，直起中指，指向柳青雲，揚了揚脖子。

    “你！”他麵無表情地說，“給我出列！”

    柳青雲拿著鐵劍，下意識地就走到了隊伍前，站在士官的馬下，抬頭看著他冰塊般的臉色。新兵們看到柳青雲身材短小，神情迷茫的模樣，忍不住偷笑起來。士官眉毛一皺，那些人又不敢再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士官問。

    “柳青雲。”

    “你身上怎麽回事？”

    “落水了。”

    背後又是一陣笑聲。

    “但是你們真的搞錯了，我不是新兵，我也不認識什麽史隊長。”柳青雲實話實說道，然後把剛才在船上的遭遇對士官複述了遍。

    士官果真感興趣了，從馬背上跳下，背著雙手凝視著他的眼睛。

    “這麽說，你剛才和族長大人在一起？”他問。

    “沒錯。”柳青雲扔下劍，指了指了遠處的營帳，“我是和護衛軍一起來的，我是柳宿的長老。”

    話音剛落，背後的笑聲更大了。

    “奧，對了，我有朱雀牌。”

    柳青雲把手摸到腰上，卻發現原本掛著朱雀牌的腰帶上空空如也。

    壞了！朱雀牌不見了！

    士官很耐心地看著他摸遍全身。

    “明明就帶在身上的啊！”柳青雲一邊委屈地自言自語，一邊找遍了所有的口袋，“一定是剛才落水的時候掉海裏了！”

    柳青雲著急起來，朱雀牌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被自己弄丟了。那可是朱雀家族中唯獨的七塊之一啊，而且鬼爺才交給自己不到半個月，就丟了，如果被家裏人知道，一定會被活活打死的。不但如此，像現在這種情況，沒有了朱雀牌，該怎麽證明自己是柳宿的長老呢？

    士官臉上多了道怒色，一腳踩住地上的鐵劍，腳尖勾住劍柄輕鬆一提，鐵劍在空轉了兩圈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

    柳青雲嚇得站得筆直，他知道這下子闖大禍了，就算自己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從內陸來的，恐怕還沒聽說自己成為長老的事情，而且就算是解釋，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僅憑一位十五歲的少年能登上長老的位置。

    “是真的。”柳青雲看到士官那種比老師還要凶惡百倍的臉，顫抖地說了句，“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他們……護衛軍，還有族長大人……”

    那位士官始終麵不改色，陰森森的麵孔就像有一肚子火氣沒出發泄似的。不過他並沒有欺負新兵的愛好，而是站在柳青雲身旁，對著下麵的新兵吼道：“新兵們！我不管你們從何而來，不管你們為什麽要參軍，更不管你們心裏在想些什麽。但隻有一件事情是不變的，你們，是士兵！從現在起，從拿起兵器的那一刻起！如今你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把敵人的腦袋削下來！”

    士官把劍交還給了柳青雲，踱步來到眾人前，命令道：“來！把你們的兵器都拿起來！”

    就聽到嘩嘩的聲響，新兵們都舉起了武器。柳青雲這才注意到這些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有的比自己稍大些，但多數也就是十七八歲左右，從他們稚嫩的麵龐可以看出，這些新兵都是第一次上戰場，有些還是第一次拿起兵器，身體東倒西歪的。

    “你們在參軍的時候都立下過誓言，現在讓我聽聽你們之前到底說了些什麽!”士官便踱步邊問。

    誓言？柳青雲根本不知道什麽誓言。隻聽到新兵們齊聲喊了起來：“我立誓加入軍隊，為朱雀家族戰鬥，為了和平，為了榮耀，沒有畏懼，沒有逃避，我們是朱雀之子，是奮戰在前線的第一人！誓死捍衛家園！”

    士官踱步著又來到柳青雲跟前，看著他恍惚的臉，矯正了他舉劍的姿勢。

    天空一下子陰暗了下來，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暴風雨來了，柳青雲慌張起來，但看到士官和所有的新兵們都淋在雨水下，任憑大風大雨衝刷著他們的身體，可他們巋然不動，內心不知為何被他們的精神深深折服了。

    看來自己實在小看當兵的了。那些新兵們也是。士官說的對，不管這些人來自何處，處於什麽理由加入軍隊，但在他們一定經過深思熟慮，有了麵對任何挑戰的準備。雖然還是新兵，但在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長得和他們一模一樣的戰士。他們沒有畏懼，不會逃避，他們是真正的朱雀之子。

    冰冷的雨點把所有人身上打得濕透，柳青雲自然也是，他舉著鐵劍的手臂開始酸痛，可新兵隊伍裏還沒有一個人喊苦喊累，作為柳氏家的人，是絕不能輸給其它人的。於是他咬了咬牙，挺直了腰杆。

    士官徘徊了一圈又一圈，雨水在泥地上衝刷出一條條溝壑，就算是鋼鐵的身軀也無法承受暴雨持續的衝刷。柳青雲有些站不住，新兵隊伍裏，有人也開始動搖了。此時，雙腳已經深深陷入泥地，握著武器的雙手顫抖不已，已經到了身體上的極限，隻剩下心裏的防線了。

    柳青雲委屈的躺起了眼淚，他不敢叫，不敢喊，他害怕士官，又怕自己在這麽多人麵前丟臉。就算流淚，淚水也很快就被雨水衝掉，在這裏，淌眼淚是沒有用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雨終於小了下來，天空漸漸亮了起來，風還在掛，雲還在天上滾動，但士兵們經曆了這難忘的雨中站隊，也明白了士官的用意。

    “解散！”士官喊了句。

    剛說完，所有人都癱在了地上，柳青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喘著氣再也起不來了。

    這時聽到頭頂出現了張權霸的聲音：“編隊卯，匯報情況！”

    那士官敬禮道：“卯隊新兵一百二十六人到齊！”

    柳青雲仿佛找到了救星，抬頭朝遠處高大的張權霸看去，他戴著鎧甲披風煞是威風。柳青雲想開口喊，卻發現嗓子已經發不出了聲音。

    隻見張權霸走到新兵隊伍前看了圈，臨走時終於注意到了歪倒在地上的柳青雲。他看了眼，也認出了他，卻並沒有做任何指示，轉身離開了。

    柳青雲蜷縮著身體，低聲地抽泣著，他好後悔當時登了船，或者他本不該跟著軍隊來洛海的。二姐說的對，自己根本就不是合適呆在這種地方，在這裏隻會給別人添麻煩。但是他又不甘心，從小二姐就教導說要讓自己有骨氣，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可現實是殘酷的，看來自己永遠也做不到了。

    “嘿，沒想到你居然做到了！”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柳青雲擦幹眼淚，轉頭看到一張被雨水和汙泥染得不成樣子的麵孔。

    “剛才大家都嘲笑你呢，但我們知道錯了，本來我們都忍受不了了，但看到你站在雨中一動不動，所以我們也都堅持了下來。”他說著伸出了髒兮兮的小手，“剛才笑話你真是抱歉。認識一下，我叫林曉，你呢？”

    “柳青雲。”柳青雲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柳……”那個叫林曉的少年停頓了下，“啊，好像想到了什麽……但是忘了。唉，不管了，你剛才好厲害，說見到了族長大人，是真的嗎？”

    看到終於有人體諒自己了，柳青雲興奮地坐起身，當看到麵前這位叫林曉的家夥也是瘦瘦弱弱的樣子後，盡然沒有那麽開心了。

    他穿著單薄的衣衫，短發，窄窄的肩膀，脖子下麵兩條鎖骨看得清清楚楚，胳膊伸出來就像竹竿，他的臉盤不大，但眼睛大大的，像鼴鼠一樣，睫毛也很長，看起來就像是女孩的眼睛。

    他見柳青雲失落的表情，知道他剛才受了很多的委屈，忙安慰說：“好了，別傷心了，

    以後指不定還有多麽恐怖的事情呢。既然是當兵嘛，這點苦沒什麽啦。”

    他說的很輕巧，好像剛才雨中的戰隊根本沒有影響到他似的。可柳青雲明顯得聽出他嗓子已經啞了，手肘也因為卡著劍柄的護手紅腫起來。

    柳青雲沒有道破他逞強的謊言。他點點頭，抓住了身旁的鐵劍。

    “其實，你能堅持走到洛海已經很不容易了，你不知道有好多新兵還沒能經受的住第一次考驗。我想，隻要不發生戰爭，就算讓我在雨中再站三回也願意。”林曉說罷撐著膝蓋站了起來，用手遮了遮東邊在雲層中躲躲藏藏的太陽，然後朝柳青雲伸出一隻手道，“喂，你叫柳青雲吧，歡迎你加入卯隊。”

    柳青雲仿佛看到站在陽光下並不是小兵，而是一位真正的戰士，沒有畏懼，不會逃避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