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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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錦下工後,許多人都住在後院的,飯堂在前後院的中間,和應天的錦繡坊有些相似。

    此刻,蘇婉如坐在飯堂裏撥弄著菜,實在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戳著碗底看著對麵坐著的男人,恨的壓根癢,“這麽多人看著你呢,你好意思嗎。”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沈湛說著,用下頜指了指她的碗,“吃的太少了,再吃點。”

    蘇婉如白了他一眼,那個筷子拍桌子上,道:“秦媽媽,今天的碗您不用洗了,讓大家都歇著吧,我們侯爺說體恤我們,要幫我們洗碗。”

    啊!”秦媽媽嚇的一個激靈,看了一眼沈湛,擺著手,“使不得,使不得!侯爺來我們這裏吃飯,已經是天大的麵子,您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讓侯爺洗碗啊。”

    蘇婉如瞪著沈湛,“千金難買他願意,你不給他洗,就是不給我們侯爺麵子,侯爺是還要生氣的。”

    秦媽媽愕然,小心翼翼的看著沈湛,“侯……侯爺……”

    嗯。聽你們姑姑的。”

    秦媽媽流了一頭的汗,不敢再說話,帶著人將碗筷收了放盆裏去,飯堂裏的繡娘們一看這情形,忙迅速吃完了,一會兒工夫飯堂裏沒人呢了。

    你現在兩個選擇。”蘇婉如敲桌子,用下巴看著他,“一個是立刻走人,一個是洗好碗立刻走人,你自己選擇!”

    沈湛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將她碗裏的飯吃了,碗套著碗托著去院字裏擺著碗筷的盆裏。

    這麽多人,所有的碗疊在一起,足足有五個大盆子。

    秦媽媽一臉不安,手足無措的站在角落裏,也不敢走,更不敢上前來。

    笑腳凳擺在盆邊,沈湛袍子往腰帶上一紮,看了一眼蘇婉如,道:“當年我為了一個饅頭,可是給一個飯館戲了三天的碗,洗碗這事我有經驗。”

    蘇婉如翻白眼,下午不知道是誰砸了一地的盤子,還好意思說自己有經驗!

    洗了三天的碗後,我就再沒洗過。”沈湛洗好幾隻丟在一邊,頭也不抬的道:“再想吃饅頭,我就用搶。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絕不多說廢話。”

    你說什麽。”蘇婉如道:“在威脅我?我可沒求你在這裏,你要不高興就立刻走人。”

    沈湛抬頭,衝著她一笑,笑容絢爛晃的人眼暈,“媳婦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不走!”

    無恥。”蘇婉如氣的,上前去踢了他一腳,道:“別洗了,你看著碗你都沒洗幹淨,明天還怎麽用。”

    沈湛就在身上擦了擦手,看了一眼秦媽媽,得意的道:“我媳婦兒舍不得我洗!”

    秦媽媽立刻附和,“對,對,我們蘇姑姑刀子嘴豆腐心,侯爺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的親娘啊,蘇姑姑和鎮南侯怎麽杠上了。

    有病。”蘇婉如懶得和沈湛廢話,掉頭就走,沈湛就默不作聲的跟著她,不過,跟著她的還有二狗子。

    沈湛瞪了二狗子一眼,這隻蠢狗,一點忙都幫不上。

    二狗子也瞪了他一眼,衝著他汪汪汪叫了幾聲。

    沈湛磨牙。

    二狗子沒磨,搖著尾巴跑去蘇婉如身邊蹭了蹭,蘇婉如摸了摸它的頭,道:“吃飯了沒有,我不在家的時候有沒有自己去遛彎兒。”

    汪汪。”二狗子搖頭擺尾,用眼角掃了一眼沈湛。

    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是在沈湛眼裏,這隻蠢狗就是在炫耀,示威。

    看,我比你得寵。

    等著,回頭就燉了你。”沈湛指著它,蘇婉如回頭瞪著他,“你燉誰呢,我看最該燉了的就是你。”

    沈湛一笑,點頭道:“對!燉我。”

    沒臉沒皮。”蘇婉如回了房裏。

    二狗子,“汪汪汪汪!”跟著她進了房裏。

    門關上。

    沈湛忍辱負重,在門檻上坐了下來,以前二狗子都不睡這裏!

    爺。”盧成出現在院子裏,視線閃躲,小聲道:“老夫人說,您要是不回去侍疾,她就立刻去求太皇太後,兒子不孝,就讓太皇天後立刻給您賜婚,讓兒媳婦來伺候。”

    現在沒空。”沈湛坐在門檻上,衣服還是昨天的衣服,胡子還是昨天的胡子,容貌依舊俊朗,氣勢依舊殺伐,但樣子實在不敢恭維。

    盧成眼皮子跳了一下,道:“那……姑娘原諒您了沒有?”

    你猜。”沈湛用眼角看他,盧成嗬嗬笑著,道:“那……那屬下回去回稟老夫人。”

    沈湛沒說話,房門卻突然開了,蘇婉如抱臂出現在門口,盧成一個激靈,忙拱手回道:“姑娘!”

    來的正好啊。”蘇婉如道:“你們侯爺方才的碗沒有洗掉,你去幫他洗了吧。”

    盧氏啊了一聲,“洗碗?”

    去吧。主子的債,你來還是應該的。”蘇婉如說完,啪的一聲關了門。

    盧成一臉發懵,“爺……洗什麽碗。”

    廢話真多。”沈湛道:“飯堂裏的碗,去洗了!”

    應景四百個繡娘,住在後院裏的至少也有三百個吧,這麽多人,一人兩隻碗……他洗到明天早上也洗不完啊,盧成眼睛都紅了,欲哭無淚的看著沈湛,扛著劍出了院子。

    他就知道,得罪姑娘這報複是絕對不會輕的。

    早知道,應該讓閔望來的。

    他又犯蠢了。

    婉婉。”沈湛撓了撓門,“我們聊聊,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你不原諒我,可我們也是朋友吧,說說話總可以吧。”

    蘇婉如道:“沒人和你是朋友。你趕緊回家守著你娘去吧。”

    和她有什麽關係,我是我,她是她!”沈湛道。

    蘇婉如就冷笑一聲,道:“沒她怎麽有你。你這話說的輕巧!”

    沈湛欲言又止,想了想換話題,“婉婉,長興侯出征的事你知道吧?”

    這個話題蘇婉如一定關心。

    果然,蘇婉如隔著門,道:“我原想勸他的,可當時我已身不由己,等我昨天出來時他已經啟程了。”

    嗯。”沈湛道:“努爾哈赤休養了十三年,現在再打,我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我下個月打算自請命去幫長興侯。”

    蘇婉如蹙眉,開了門看著他,“什麽叫打不過他,派人去查過嗎,長興侯會不會有危險?”

    他現在底下的兵馬約有近十萬,這十幾年來,他是徹底喘翻了身。”沈湛站起來,拍了拍蘇婉如的肩膀,進了房裏,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長興侯要打也不是沒有贏的把握,不過要做一些籌謀才行,否則,此去危險重重。”

    蘇婉如蹙眉,她本來就不希望長興侯去打仗,明確的說,現在就根本不應該動兵,她簡直無法理解趙之昂想法,“要怎麽籌謀,你先給他去封信,將你想到的事告訴他啊。”

    嗯,我這就寫,你給我取筆墨來。”沈湛自己給自己倒了茶,喝著,一本正經的看著蘇婉如,“寫完就讓人送去,他應該沒有走遠。”

    蘇婉如就站在門口冷眼看著他,假裝和她聊正事,卻不要臉皮的進了房裏,還倒茶喝茶,讓她取筆墨。

    為了長興侯,她忍了。

    蘇婉如取了筆墨來,擺在桌子上,沈湛也不是說著玩的。

    擔心和寫信都是真的,但是事情遠沒有這麽緊迫,半個月內他隨便哪天寫信去都是來得及的。

    沈湛提筆寫信,蘇婉如將燈挑亮了一點,坐在對麵看著他。

    沒有洗臉,沒有洗頭,沒有洗澡,沒有刮胡子,沒有換衣服,這個人髒的連二狗子都不如!

    蘇婉如唾棄不已,怪裏怪氣的道:“怎麽,你老娘病了,你不會去照顧她,回頭要是人沒了你就是不孝子。”

    沈湛抬頭看了她一眼,“不會,她身體比你都好。”

    吆!你不是很孝順的嗎,現在說這個話,心裏不內疚嗎。”蘇婉如道。

    沈湛頓了頓,沾了墨汁,又看她一眼,“你如何看出我孝順。”

    不孝順你怎麽就著了她的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讓她幫你忘了我,多輕鬆啊,不用受我拖累了。”蘇婉如道。

    沈湛高興的想笑,又使勁忍住,點頭道:“不會,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是拖累。”

    蘇婉如哼了一聲,指著他的信,道:“怎麽寫這麽久,我要睡覺了。”

    沈湛將信折起來擺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著蘇婉如,“婉婉,你聽我解釋行不行。這事中間有很大的誤會!”

    我當然知道中間有誤會,可這不妨礙我生氣。蘇婉如冷笑,扯著他起來,“走,走,走!別在我這裏礙眼,該說的也說了,你趕緊回家去。”

    你不原諒我,我不會走的。”沈湛賴著不走。

    蘇婉如將他推出去,道:“那就和我沒關係,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啪的關了門。

    沈湛攏著袖子,坐在門檻上閉眼睡覺,剛過了年夜裏很冷,後半夜飄飄揚揚的開始下雪,蘇婉如睡的朦朦朧朧的,就感覺有個毛茸茸的腦袋蹭她手心裏,她拍了拍,道:“二狗子怎麽和你說的,不準往我床上蹭。”

    二狗子嗚嗚咽咽的趴在狗窩裏,委屈!

    蘇婉如翻了個身,那個腦袋又蹭了蹭,咕噥道:“聽話!”

    話說完,手摸到了紮手的胡子,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就看到某個人正坐在她的腳踏上,趴在她的床沿上,睡覺!

    沈湛!”她咬牙切齒,“誰讓你進來的。”

    沈湛睜開眼,動了動手腳,“媳婦兒,外麵下雪了,我好冷。”

    冷你回家去啊,你賴在我這什麽意思啊,是不是打算凍病了訛我啊。”蘇婉如用腳踹,他一把攥住了她的腳,頓時皺眉道:“怎麽捂在被子裏,腳還這麽冷。”

    說著,將她的腳往自己懷裏塞,“你這覺怎麽睡的,往裏麵去點,我給你捂捂。”

    無恥!”蘇婉如的腳一懟,沈湛順勢就往後一倒,可憐巴巴的看著蘇婉如,“婉婉……”

    蘇婉如哼了一聲,翻了個身蒙著被子,“自己走,我現在見你有氣,你就是上天摘星來我都不會原諒你。”

    那我把心給你。”沈湛湊過來,握著她的手,蹭了蹭,“不對,我人都是你的,心自然也是你的。”

    蘇婉如惡寒,拍掉他的手。

    二狗子默默的蹭過來,也把腦袋架在床沿上。

    於是,她回頭看,就是沈湛的臉和……二狗子的臉。

    她氣的翻身坐起來,拿著枕頭劈頭蓋臉一頓打,二狗子嗷嗷叫的回了狗窩,沈湛沒動任她打了十幾下,嗬嗬笑著,“氣消了沒有。”

    行了,你天天賴在我這裏沒用。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去。”蘇婉如決定和他好好說,沈湛這個人,他要是想做成什麽事,他就會一直磨下去,“你讓我冷靜一下,等我自己氣消了,我們再好好談,否則我現在看到你,恨不得弄死你,根本沒法談。”

    沈湛咳嗽了一聲,問道:“幾天。”

    不知道。”蘇婉如轟他,“侯爺,你一走半年想必你的事情已是堆積如山,你去處理你的事,我呢,現在手上也是很多事,咱們各自忙著,互不相幹好嗎。”

    沈湛皺眉,蘇婉如不等他說話,怒道:“兩條路,要不然從此以後我們斷交,要不然你現在走,等彼此冷靜後再談。”

    沈湛磨磨唧唧的起來,道:“那我先回去。”頓了頓,從懷裏拿了個木雕的仕女給她,“路上閑著時,雕的。”

    是個穿著裙子身形清瘦的女子,雕的很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兩條長辮子很有辨識度,蘇婉如一眼就認出來是她。

    嗯。”她不情願的接過來,丟在床頭,揮著手,“快走,我要睡覺了。”

    沈湛咕噥了一句,不情不願的出了門。

    蘇婉如躺下來,等了好一會兒外麵沒了動靜,她翻來覆去的已經沒了睡意,手就摸到了木雕的娃娃,弄的很細致,摸上去四麵光滑,顯然是經過細細打磨過的。

    不是一直趕路,哪裏來的空雕刻娃娃的。”蘇婉如知道,他趕回來應該是聽到了她出事的消息,看他樣子就知道一路沒停回來的,不可能有閑暇弄這個。

    那就是去的時候雕的?

    那時候他應該還沒有想起來吧?

    她哼哼了兩聲,其實還是很好奇他是怎麽解決記憶問題的,是不是去找的薑族,這世上真的有薑族嗎。

    成都府那麽遠,他是怎麽趕的來回。

    有病!”蘇婉如起身,從櫃子裏拿個小匣子出來,將娃娃放匣子裏裝著又鎖好,這才上床睡覺。

    沈湛負手迎著雪花穿過繡坊的院子,後麵盧成攏著袖子奄奄一息的跟上來,沈湛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麽還在。”

    爺!”盧成紅了眼睛,哽咽的道:“幾百個碗,屬下剛剛才洗完。”

    洗碗這事還不如扛大米,扛大米學的武功能用上,可洗碗不行啊,論你本事再高,你也得泡在冰涼刺骨的水裏,一隻碗一隻碗的洗,凍的他手都沒知覺了。

    讓他想起來當年在戰場上沒吃沒喝躺雪地裏的感覺。

    不對,這感覺還不如當年在雪地裏呢。

    盧成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沈湛嗯了一聲,道:“連我都沒好臉色,你當你會有優待?”

    可我不是您啊。”盧成咕噥著,跟著沈湛翻了牆,兩人上了街,沈湛勾唇,頷首道:“可見,我媳婦兒還是心疼我的。”

    盧成撇嘴,咕噥道:“姑娘太偏心了。”

    你臉很大?她不偏著我,難道還偏著你。”沈湛冷冷掃了他一眼,問道:“回去後通知所有人,每人三十軍棍,少一棍子,老子親自打。”

    盧成真哭了,垂頭喪氣的應道:“是。”他知道沈湛罰他,是因為他們沒有盡責看好盧氏。

    兩人前後回了府裏,這是沈湛回燕京後第一次回來,閔望開的門,院子裏一陣低低的歡呼,一溜兒的行禮聲,周奉迎過來,拱手道:“侯爺回來了,我讓人備好了熱水,這就給您抬送臥室去。”

    不用,就在書房。”沈湛徑直去了書房,問道:“司三葆一共查了多少人。”

    周奉回道:“一共查了十一個人,七個人下了大獄,其餘人停職待查,如今京官人心惶惶,生怕被牽連上。”

    盯著後宋公主要定罪的,是哪幾個?”沈湛脫了袍子,周奉就一一報了名字,沈湛聽了點了點頭。

    周奉道:“可要和刑部打個招呼,這幾個人官定當是做不成了,但如何罰還要看聖上。”

    我明日去宮裏。”沈湛道:“這些敗類,單單流放不能解恨,陝西兵少,將人送去!”

    周奉點了點頭,這些文官去戍邊,必然是有去無回。

    不過他有些奇怪,沈湛為何對這件事這麽生氣。

    隱隱的他猜到了一些,卻不敢深想。

    侯爺。”周奉收了心思,指了指桌子上的幾封信,又在沈湛對麵坐下來,道:“長興侯去打努爾哈赤了,您不在,朝中無人能勸,這事,屬下想著覺得不靠譜。”

    不動手,聖上會一直惦記。”沈湛道:“上次就說打,最後花了幾十萬兩銀子,出了曹恩清的事,現在有了安南的錢,聖上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想將努爾哈赤收拾了,這樣他才能真正的心安。”

    趙之昂在自小在蒙人手中吃了很苦頭,他一家父母兄弟隻剩下他和老母親,近親也隻有定國公一人,此後又打了十幾年的戰,趙之昂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元蒙人。

    這一點,沈湛可以理解,此事,已經成為了他的執念。

    侯爺說的是,隻是國庫就這麽點錢,就怕戰事一動,最後入不敷出,難以支撐。最後反而苦了長興侯。”周奉歎道。

    這點沈湛微微點頭。

    兩個小廝抬了浴桶進來,青柳送換洗衣服,行了禮低聲道:“爺,老夫人今天躺了一天。您要不要去看看。”

    什麽病,他自己診斷過沒有。”沈湛問道。

    青柳搖頭,“就說生病了,別的一概沒提。”

    你去吧,該做什麽做什麽,本分盡了就好。”沈湛開始脫衣服,青柳應是和周奉一起退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披著頭發開了門,青柳拿帕子進來給他絞頭發,沈湛擺了擺手,道:“這裏不用你。”

    青柳應是而去。

    小廝將熱水抬出去,周奉重新進來,沈湛問道:“芝蘭公主還是沒有下落?裘戎可有信回來。”

    裘戎回了信,依舊沒有找到公主。他托了兵馬司的朱大人幫忙留意燕京附近,懷疑芝蘭公主會偷偷潛回來。”周奉回道。

    沈湛蹙眉,敲了敲桌子看著周奉,道:“人具體是如何走的?裘戎辦事不該這麽粗心。”

    他信中,住的院子裏有個梯子,公主走的那天晚上,他們都守在院子外麵,但後半夜守衛的人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從門口跑過去。因為剛出現刺客刺殺的事,他們不敢掉以輕心,就跟著追了半條街,人沒有追到。”

    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公主就在那個時候,順著梯子爬出了院子。伺候就再也沒有消息了,不知死活。”

    趙奕玉什麽人,沈湛還是知道一些的,“看樣子是有人幫她。馬鈺驍可派人查過行蹤?”

    馬鈺驍喜歡趙奕玉燕京人人知道。

    屬下讓人查過,他也在暗中找公主,不像是假的。”周奉道:“馬二爺應該是不知道。”

    沈湛就沒有說話,這件事發生的很突然,也沒有解釋的通的理由,什麽人會幫助趙奕玉逃婚,逃婚後對誰有好處。

    奇怪!

    還有一件事。四皇子殿下最近新收了一位幕僚。”周奉想了想,道:“自從這位幕僚來了以後,四殿下進宮的時間似乎多了一些。”趙胥和趙棟關係好,所以,趙棟出事後,趙胥就一直以養病為由,在府裏休養,足不出戶。

    算起來,前後已有小半年。

    幕僚?都做了什麽事。”沈湛翻著手裏的信,周奉回道:“事情倒是沒有做什麽,但聖上對四殿下的態度,有所好轉。”

    這也是本事,看來是做了什麽事,隻是沒有讓人知道而已,沈湛頷首,道:“趙胥雖有些謀略,但是膽子卻很小,派人盯著就行。”

    周奉應是,看著沈湛,問道:“您可要睡一會兒?”

    嗯。我就在這裏靠會兒,明天去宮裏。”沈湛說著揉了揉額頭,摸了摸滿臉的胡子,放了信拿了毯子靠在軟榻上打盹。

    周奉吹了燈出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沈湛開書房的門,就看到了陸靜秋站在門口,滿身的雪,臉也凍成了紫紅色,她行了禮,道:“侯爺,您u看看師父吧,她是真的身體不適。”

    沒死?”沈湛打量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就好像問的是,你吃早飯沒有。

    陸靜秋臉騰的一下紅了,垂著頭,道:“讓侯爺見笑了,我……我服毒後,師父將我救了。”

    嗯。”沈湛頷首,“下回藥用的烈性一些,免得再被救。”

    陸靜秋搖搖欲墜,看著沈湛,眼淚簌簌落了下來,“侯爺,若您想要我死,我這就死了,隻要你高興。”

    我沒什麽高興不高興的。”沈湛就在門口刷牙,抄水洗了臉,掃了一眼陸靜秋,“你去告訴她,讓她消停點。不要惹急了我,我會不記得她是誰。”

    您知道師父的意思的。”陸靜秋道:“她隻是覺得您小的時候,她對您的關心不夠,如今就想補償您,使母子間多點相處的時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好。”

    說話的空隙,沈湛已經由小廝梳好了頭,陸靜秋沒敢進去,所以隻能站在門口說話。

    沈湛理了理袍子,“我去看看。”

    陸靜秋眼神灰暗,應了一聲個,垂著頭跟在沈湛後麵,她抬頭看著他的背影……沈湛很高,隻有遠遠看著她才不用抬著頭,這讓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那時候她是七歲,沈湛八歲。

    事實上,在見他以前,她已經跟著師父生活了一年,她是師父撿回來的,隻記得自己家門前有座山,其餘的一概不記得了。

    在外麵不知如何活下來,混混沌沌的兩年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跟著師父後,她起初以為師父沒有成親,以為她是一個人,居無定所,她跟著師父很辛苦,卻又覺得特別的幸福。

    那一次她和師父在荊州待了兩個月,然後回的辰州,她很清楚的記得,那是大年三十,她正高興的坐在門檻上吃著零嘴,忽然就看到一個小男孩靠在路對麵看著她,過了許多年後,她都一直清楚的記得,當時她正吃的是鹵鴨脖子,穿的是一件新做的桃紅色棉襖,馬路對麵開的是茶寮,因為要過年,東家帶著一家人回家去了。

    安安靜靜的街道上,就隻有那個男孩,高高的,特別的瘦,在寒冬臘月裏,他穿著一條破褲子,膝蓋露在外麵,上衣斜斜的掛在肩膀上,就這麽靠在牆上,疊著腳,眼睛斜斜的看著她,像是在笑,又像是譏諷。

    她嚇了一跳,覺得對方不懷好意,喊著師父出來。

    沒有想到師父站在門口隻看了一眼,就無波無瀾的道:“那是沈湛。”說著,又走了。

    她當時不明白,也是第一次聽到沈湛這個名字。

    直到那個男孩子走了過來,一腳踢翻了她的凳子,冷冷的盯著她,道:“你是她徒弟?”

    是……是的。”她有些害怕,“你是沈湛?和師父什麽關係。”

    沈湛啐了一口,冷笑道:“我是她老子!”說著,一腳踹開了門,嚷道:“不是過年嗎,有什麽吃的,端上來。”

    師父從廚房出來,端著飯菜擺在桌子上,淡淡的說了一句,“洗手!”

    沈湛沒洗,將他沾滿了泥的鞋子踏在椅子上,用筷子夾走了半條魚,掃了一碗肉,站在桌邊,一會兒功夫風卷殘雲吃的幹幹淨淨,等師父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炕邊上剔牙,看著她們,“我睡哪兒。”

    隻有兩個房間,一件是她住的,一間是師父的。

    沒你的房間。”師父道:“收拾太麻煩,你隨便找地方湊合吧。”

    她當時站在一邊,手足無措,隻覺得沈湛很可怕,而師父亦是從未見過的冷漠,她無法想象,她們是母子。

    我就睡這兒。”沈湛一拍炕,冷笑道:“這是老子的家,為什麽沒有老子住的地方。”

    他說著,就在炕上躺下來,髒的全是泥的鞋子,破舊的褲子,就這麽放在她剛洗過的毯子上。

    她記得她當時特別的心疼,除此以外就隻有沈湛閉眼睡覺的樣子。

    師父沒有說話,讓她坐下來吃飯,外麵鞭炮響著,終於有了一絲新年的氣氛……師父晚上睡在她的房間了,她則是一夜沒睡,一直想著隔壁的沈湛。

    他洗臉了沒有,洗腳了沒有,衣服有沒有換下來,等天亮了她其實可以幫他洗洗補補的。

    畢竟,他是師父的兒子。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煮好早飯,裝作端飯碗過去時,已經沒有沈湛的人了。

    此後,每一年過年,不管她和師父搬幾次家,沈湛都會在年三十那天如約而至,吃一頓飯,第二天早上就走。

    師父也從來不提他,像是沒有這個人。

    她很好奇,他一個人在外麵是怎麽活下來的。

    直到有一年他沒有回來,開年後她和師父去了平江府,在平江府待了半個月,終於看到了沈湛,他跟在一個少女後麵,笑著,那笑容和煦溫暖,明亮的晃著她的眼。

    和她記憶中的沈湛完全不一樣,像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少女就是後宋的公主,蘇婉如。

    漂亮精致的不像是活在人間,和她見過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

    她知道,沈湛喜歡她。

    不過,那樣天差地別的身份,喜歡也沒有用吧,她覺得有點可惜,後來她和師父一起在平江府住下來,並未告訴沈湛,沈湛和蘇婉如也常常出去,有一次出去了半年才回來。

    回來後,沒有幾天沈湛就走了,她們打聽到,沈湛投奔了趙之昂。

    平江府再留就沒有意思了,她和師父則去了遼東,因為遼東有李茂安,師父說這裏是最安穩的。

    沈湛做了侯爺,派人來問過師父一次,師父當時沒應,她以為師父不會去沈湛那兒的,可是後來師父打聽到,後宋的蘇婉如沒死,不過不記得沈湛,他們在應天見到了。

    再後來,沈湛去了遼東,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一樣,無論是外貌還是氣勢,都是她不曾見過的。

    這天下,沒有男子能比的上沈湛。

    師父要求和沈湛回京,說要養老……她也很奇怪,但卻期待,這樣她就能和沈湛一直在一起了。

    陸靜秋回神,才發現自己站在遊廊上,而麵前早沒有沈湛的身影,她苦笑了笑,提著裙子去了盧氏的院子。

    沈湛進門,坐下,盧氏在暖閣裏,躺在炕上正在看書,他掃了對方一眼,開門見山的道:“你做了什麽。”

    做我該做的事。”盧氏放了書,譏誚的道:“怎麽,舍得回來了。”

    沈湛看著她,眸光漸冷,盧氏眉頭微蹙,忽然坐了起來,麵色大變,“你去了?”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是沈湛聽的懂,他道:“是啊,我去過了。”

    你好大的膽子!”盧氏掀開身上的毯子,像是被什麽蟄了一下,幾乎是目呲欲裂,“你做了什麽。”

    沈湛波瀾不驚,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母親,我隻是去看看叔伯兄弟而已。隻是可惜,我沒見到祖父母,你若早幾年說,我還能給他們磕個頭,請一回早。”

    畜生。畜生!”盧氏抓了茶盅就朝他丟了過來,沈湛拂袖一擋,也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是啊,畜生回了家,見到了漫山遍野的畜生,感覺很不錯。”

    盧氏氣的倒退了兩步,跌坐在炕上,指著沈湛,“你……你做了什麽。”讓人忘情的手法,隻有她的族人才懂,沈湛現在恢複了記憶,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找到了她的族人。

    他是怎麽找到的,他做了什麽,盧氏不敢想象,氣紅了眼睛,“你會遭報應的。”

    行了。”沈湛聲音不高不低,沉沉的讓人心頭一顫,“明天讓盧成送你回成都府。那邊山清水秀,更適合養老。”

    盧氏大怒,指著他道:“你為了一個女人,就這麽對你的母親?”

    沈湛沒有說話,從懷裏拿了一對鈴鐺擺在了桌子上,指了指看著盧氏道:“忘記說了,這是他們讓我帶給你的。”

    一對很普通的銅鈴鐺,是小孩子縫在褲縫上的,蹣跚走路或者跑動的時候,會發出叮叮當的聲音,很清脆有趣。

    你……你……”盧氏抓著鈴鐺,雙眸血紅,跌坐在炕上。

    沈湛拂袖,轉身要走,盧氏忽然道:“這麽說,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沈湛回頭看她,“還請母親給我解釋。”

    盧氏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情緒,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們母子關係向來不親近,這是我的錯,可是血濃於水,你再不親近我,可我依舊是你的母親。而他們也是你的親人,你不能這麽對我,也不能這麽對你的親人。”

    我說過,你安心養老,我給你送終。”沈湛頭也沒有回,摔了簾子,聲音留在身後,“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我無情。”

    盧氏眼前一黑,攥著鈴鐺倒在了炕上,人事不知。

    師父。”陸靜秋進了門,扶著盧氏,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盧氏醒來,她看著陸靜秋,問道:“沈湛呢。”

    陸靜秋回道:“侯爺去宮裏了。”

    盧氏冷笑一聲閉上了眼睛,陸靜秋擔憂的道:“師父,您有事和侯爺好好說,侯爺是口硬心軟的人。他對您是念著情的,否則,以前也不會每年都回去陪您過年了。”

    不要說了。”盧氏擺了擺手,“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陸靜秋點頭,扶著盧氏躺下來,關門出去。

    盧氏捧著鈴鐺,淚如雨下,壓抑著哭著,哽咽的道:“我的兒……”

    趙衍放了信,查榮生小心的奉茶上來,問道:“王爺,舅爺怎麽說的?”

    舅舅說確有薑族。”他說著,將信放入火盆裏,看著竄起的火苗,道:“看樣子,沈湛已經去過了。”

    查榮生不明白,疑惑道:“鎮南侯怎麽會認識薑族人的?”

    暫時還不清楚,但他確實遇到了。”趙衍沒有明說,這件事他還要再確認一下,想了想,他看著查榮生道:“你去別院裏,沒有見到舅爺嗎。”

    沒有,隻有他身邊的幾位常隨在。奴婢小心的打聽了一下,似乎是一個人出遠門了,要過段時間才會回來。讓您不要找,等時間到了,他自然就回來了。”

    嗯。”趙衍微微頷首,道:“舅舅喜歡遊曆,在他還能出去的時候,四處看看,也是好事。”

    他說著,頗有些羨慕的樣子。

    我打算等舅舅下次回來,就和他商量去封地的事。”他想早點去。

    查榮生點頭,“不過,若是要去,婚事恐怕就不能耽誤了,聖上那邊,您打算怎麽說。”

    德慶侯不確認我沒有別的心思前,是不敢請聖旨的。可我去封地的事總不能一直拖著,我與父皇說,應該問題不大。”趙衍說著微頓,想起了蘇婉如,歎了口氣。

    她到底和父皇說了什麽,讓父皇封她做姑姑。

    有什麽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他似乎想到了,卻又什麽都沒有想到。

    蘇婉如從女學出來,坐車往天下百貨去,喬掌櫃在門口迎著她,又神色古怪的指了指後院,“蘇姑姑,有人找您。”

    找我?”她覺得奇怪,往後麵看了看,問道:“什麽人?”

    喬掌櫃就低聲道:“是沈老夫人。”

    她?”蘇婉如一愣,她來找她做什麽,難不成想打架?

    打就打,論她再有本事,也不敢在她的地盤上撒野,她哼了一聲,和喬掌櫃道:“我過去見她,一會兒聽到我摔茶盅的聲音,你就帶著人衝進來,甭管她是誰的娘,打一頓再說。”

    喬掌櫃仗張著嘴一副被雞蛋噎住的表情,結結巴巴的道:“打……打鎮南侯的母親?”

    又不是我母親。”蘇婉如白了他一眼,“她為老不尊,我就能打她。”

    說著,帶著二狗字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