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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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落到這般田地,難道就沒有想到,到底怎麽回事嗎。”盧氏看著沈湛,麵無表情。
沈湛靠在椅子上,並未有所觸動,“我笨,想不通其中緣由,不如母親告訴我吧。”
這是警告。”盧氏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沈湛,“你若乖一點,事情自然就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消散,你若不識趣,那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由不得我?這麽說來,德州城外流民被坑殺的事,你也知道?或者說,你參與其中了?”沈湛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有的事看著是巧合,原來並不是。”
盧氏嘴角勾了勾,“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事情該如何選擇。我知道你對眼下的權勢並不在意,可你要想想,我若是徹底放棄你了,那麽就不會在乎那個丫頭的身份暴露後,會不會牽連你。”
沈湛,你應該慶幸,你還有價值。”盧氏道。
沈湛微微頷首,“我也該慶幸,我的母親神通廣大,在朝堂也能呼風喚雨。”
我能做到的事比你想的要多。”盧氏道:“你隻要乖乖聽話,將來,你的權勢隻會比現在更高。”
沈湛點頭,若有所思的道:“你既然如此神通廣大,為什麽不自己去報仇,卻非要我去呢。你認為事到如今,我還能敬你如初?聽你調遣。”
會不會,都是抉擇,人生處處是抉擇。至於我為什麽非要你去替我報仇,也不難解釋。我是母親,你是我的孩子,你替我報仇,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更何況,我再有本事,到底不過是個女人,帶兵出征也好,抄家沒族也罷,總歸不如你做的得心應手。”盧氏道。
沈湛看著盧氏,雖然從小她就對他不親,可在他心目中,她是母親,他既怨她卻又敬。
這是天性使然。
可是現在,這一點敬愛也沒有了。
不是,是早就沒有了,他們之間,連陌生人都不如。
行了。”沈湛敲了敲桌子,道:“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怕我帶人剿了你的寨子嗎。我現在還是那句話,你老實留在家裏養老,自然相安無事,如果你執意不安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沈湛!”盧氏最聽不得他說寨子的事情,這是她的軟肋也是底線,“你這叫不識好歹,非要鬧的大家魚死網破是不是。”
你現在被關禁閉,過了今日你很有可能被定罪。你得罪了滿朝的文官,又沒有證據證明那些人真的是延平府流民,你告訴我,除了挨打身敗名裂,你還能有什麽結局。”
不一定。”沈湛也站了起來,負手看著盧氏,“你聽外麵,多熱鬧!”
盧氏一怔,果然就聽到隱隱約約有人聲傳來,她冷冷一笑,道:“是那個小丫頭吧,怎麽,又煽動了繡娘幫她鬧事?”
你小看她了。也高估了你自己,還有……”沈湛繞過盧氏,出了門,“還有高估你背後的那個人。”
盧氏麵色一變,問道:“你什麽意思?”
荊州罪臣半路被截殺,母親有本事做到嗎?”沈湛回頭看著盧氏,“陷害我的陷阱,你有本事做到嗎。不要說沒用的話,這世上沒人傻子。不急,你背後的人,我很快就會知道。”
你……”盧氏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故意留我在京城,就是為了查他。”
沈湛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不是,我是真心想為你養老,還有,送終!”說著,拂袖去了外院。
沈湛!”盧氏在後麵,目呲欲裂,“你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沈湛走遠,陸靜秋快步走了過來,低聲在盧氏身邊,道:“師父,街上麵好像在有抗議,您聽到聲音了嗎。”
沈湛說了。是那個丫頭在挑唆繡娘示意抗議。”盧氏道。
陸靜秋覺得不是,搖了搖頭,“我聽著不像是女子的抗議,像都是男人,在喊是公平公正。底氣十足,不是一般人的聲音。”
盧氏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過來,“是武將!”說著,她來回走了幾圈,怒道:“這、這個賤人。”
文官彈劾沈湛,這是眾怒難平!
這題所有人都以為無解,好的辦法,就是沈湛老實躲過這陣風聲,等事情平息以後,再去邊關待一陣子。
沒有想到啊,她居然煽動武將,以武製文,以爆製爆!
簡直刁鑽。
怎麽辦。”陸靜秋道。
盧氏擺了擺手,道:“這世上不隻她一個聰明人,她能出左拳頭,就有人會出右拳。她得逞不了。”
陸靜秋點頭一個是。
沈湛在書房裏聽周奉說外麵的事情,將事情前後都說了一遍,道:“……蘇姑姑做的這些事,是不是您安排吩咐的,目前看來很周全,比您預期想的還要好。”
不是我教的。”沈湛笑了起來,眉梢高高的飛起來,顯示著他此刻的高興和得意,“我和我媳婦心有靈犀。”
周奉嘴角一扯,“那……確實是了。”侯爺這也太高調了吧,作為屬下,他都有點受不了了。
去看看,那丫頭鬧的這麽厲害,肯定不甘心躲在背後。保不齊她就會去湊熱鬧的,你帶隨一去,一邊留意著,人太多容易擠著她。”
周奉點頭應是,又道:“那……刑部的那邊的證人,要不要帶過去?”
都聽她安排。”沈湛將自己的計劃都放一邊了,“她肯定比我做的還要周全。”
周全嘴角又抖了抖,心道您還真相信蘇姑姑啊。
不過,蘇姑姑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就是了。
周奉帶著隨一去了皇城。
宮門外,尋常百官等候上朝的平台空地上,此刻已經站了數百人,文官一邊,武官一邊,看熱鬧的人則被留在金水河對岸,一時間,熱鬧沸騰,還是大周開朝以來,皇城外最熱鬧的一次。
廖大人很著急,他被人趕鴨子一樣趕了過來,此時大庭廣眾他退無可退,而且,就算能他也不能走。
對方箭在弦上,他躲不了,就隻能接住。
吩咐下去,刑部的證人,不能再留。”廖大人說著又道:“趁著此時混亂,速戰速決。還有,戶甲還在醫館,也立刻將他解決了。”
他趕過來的常隨認真聽著,點頭應是,“小的這就去辦。”
廖大人鬆了口氣,拂了拂袍子,一改方才氣急敗壞的樣子!
既然要論理,那就好好論一論吧,這麽多文官在,難道還論理不過這群莽夫!
對麵,朱珣打頭陣,跟著他的不說是滿朝武將吧,但是確已超過半數,而最讓人矚目的事,不但武將,他身後可謂是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
不過,一個個卻有著同樣的特點,都是虎背熊腰的習武之人。
兩人對峙的間隙,宮門徐徐打開,有內侍唱道:“聖上駕到,跪!”
眾人呼啦啦的跪了下來,場內場外都低著頭,無人敢說話,趙之昂對此很滿意,單手持刀往,往地上一杵,他腰背筆挺的站在人群中間,杜公公隨即道:“起!”
謝神恩。”眾人唱應,呼啦啦的起身,廖大人就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杜大人,示意他上去先說話,杜大人心領神會,上前去噗通一聲在趙之昂麵前跪了下來,哭喊道:“求聖上做主啊,我等文官在衙門好好的辦差坐班,卻莫名其妙被人連拖帶拽的拉到這裏來,這些人,簡直是目無王法,無法無天。”
您看看。”杜大人擼了自己的袖子,胳膊上一片青紫色,“您瞧瞧微臣這胳膊,再用點力,就真的折了。”
杜大人跪在趙之昂麵前一陣哭訴。
沈湛就沉了臉,目光一劃落在朱珣身上,喝道:“原來是你小子帶頭鬧事的,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聖上。”朱珣道:“我們不是鬧事,我們是討公道。”
杜大人就道:“公道!下官敢問世子爺,您要的公道,就是不分青紅皂白,憑借自己的武力,將我等強行帶到這裏來?那下官就要反問,您這樣對我們來說又有何公道可言。”
你們要不是說武將不如文官,我們能帶你們來這裏。”朱珣大喝一聲,回頭招呼大家,“告訴他們,我們今天來是為了什麽。”
眾人齊聲道:“要他們道歉,對鎮南侯道歉,對天下的武將道歉。”
對!如果不道歉,你們就去守戍邊,守京城,理治安抓土匪。反正這天下就得文官治理,我們這些莽夫一點用都沒有。”
朱珣點頭,“聖上,我們冤枉啊。我們為了加家國拋頭顱灑熱血,將生命置之度外,換來家國太平,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記住我們的好,但也不能讓人這麽背後捅刀子吧。”
我告訴你。”朱珣指著杜大人的鼻子,罵道:“要是在戰場上,你這樣的小人,就要吊打示眾,滅你九族。”
杜大人冷笑一聲,道:“朱世子此言差矣,我們從未說話,武不如文。這話以訛傳訛,已經失了原味。”說著,看著趙之昂,“聖上,當初在禦書房,微臣等人,可半句都沒有說過。”
你說過。”朱珣怒道。
杜大人冷笑一聲,就你這樣還吵架,歇歇吧,“朱世子,就是給我們十個膽子,我們也不敢說這樣的話。我們聖上手裏握著的青龍刀,當年不知斬殺了多少敵人,若沒有聖上何來大周,武將的功勞我們從未小瞧,也不敢抹滅。”
朱珣被說的一愣一愣的。
當時在禦書房,朕確實沒有聽到。”趙之昂一看能勸架,立刻就換了語氣。
朱珣絞盡腦汁的想怎麽應對,這般龜兒子的,讀書讀的多,就是會說話!
楊二通站在人後,他的腿傷的不算重,又是能忍不喊苦的人,所以,這會兒就算還是疼的,可依舊站的穩穩的。
聽著場上的對話,他也氣的不輕,可卻想不到要對什麽。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少年,忽然砰的一聲,踢了他一腳,他正走神這一腳簡直是毫無防備,正好踢在他還沒有愈合的傷口上。
嗷!”頓時,楊二通像是被人又捅了一刀似的,大吼一聲,跳了起來,“疼……”
話說了一半,忽然一隻小手過來捂住了他的嘴,楊二通瞪眼去看,就看到一個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小公子正朝他擠眉弄眼的,他一愣,嗚嗚怒道:“你什麽人,幹什麽呢。”
楊軍爺。”小公子朝著他拱了拱手,“傷疼不疼?”
楊二通點了點頭,“本來還好,被你一踢就更加的疼了。”
疼了你嚎啊,哭啊!”小公子抓著他的手,往前一推,“你嚎的好了,我保你官升一級。”
楊二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去了前麵,撞在前麵人的身上,都是習武的,有人碰自己,本能的不是避讓就是回手,可前麵的人也是奇怪了,抬了後腿就踢。
又是一腳,楊二通疼的眼淚橫流,喊道:“聖上啊……”
他一嗓子,打斷了杜大人的話,連滾帶爬,滿身血腥味的撲在了人群讓開的空地上,“聖上……微臣疼啊。”
是真的疼。
他想著,回頭去找那小廝,那小廝個子矮墩墩的,躲在五大三粗的人背後,和他豎了個拇指。
呸!等爺辦好這事,非拔了你小子的皮。
楊二通。”趙之昂蹙眉道:“你腿還沒好?”
楊二通大哭,“聖上,微臣的腿傷重還沒有好。微臣的心也傷的重,更是好不了了。”
他說的有趣,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趙之昂也忍著笑意,板著臉問道:“你的心又是怎麽傷的。”
是他們啊。他們傷的微臣。”楊二通一轉手指著廖大人和杜大人,“是他們罵微臣大字不認幾個,是個草包莽夫,所以微臣一怒之下,就自己砍自己了。”
身後有個脆脆的聲音,忽然問道:“你生氣不砍他們,卻砍自己是傻啊,還是膽小啊。”
我才不傻。”楊二通也不回頭,就道:“我……我哪敢砍他們。鎮南侯堂堂一品大員連一個三品巡撫都不能動,我不過一個中尉,怕是碰了誰一根頭發,都要被吊打了。”
我們何時說過這話,你這是血口噴人。”杜大人道。
楊二通脖子一梗,正要說話,就聽那道脆脆的聲音又道:“楊中尉,他說他沒說。當時到底怎麽說的,你重複一遍。免得你大字不識幾個,說話都說不清楚。”
這聲音一出,大家都循著聲音去找,可入眼都是個子拔高,身形粗壯,光著板子的漢子,沒人說話,一時間還真是找不到誰是說話的人。
朱珣聽著卻是眼睛一亮,差點笑出聲音來,這脆脆的聲音再偽裝,他也是一耳朵就辨出來是蘇婉如。
得虧她來了,要不然今天的這架,怕是吵不過了。
楊二通想了想,道:“廖大人說,你等有武功在身,就該去戍邊保家衛國,而不是在朝堂攪風攪雨,素來武主外,文主內。爾等舞刀弄槍殺敵上陣,但卻不懂治國之理,安邦之策,朝堂之上,就該謙虛謹慎,多聽多看,而不是衝在人前,做一竅不通的事彰顯地位。”
這話沒有問題啊。”杜大人道。
他身後一陣陣附和之聲,“是,我們當時也在,都聽到了,這話裏話外可沒有半點不尊重你們,打壓你們的意思。”
是啊,是啊。要說打壓,我們今天才算是受委屈,好好的被人拖到這裏來了。”
是。”祝澤元用袖子擦著眼淚,“微臣還是被他們拖著來的,微臣身上還有傷呢。”
楊二通說完了,就看著趙之昂,趙之昂沒什麽反應。
你們說氣人不氣人。”楊二通沒有引起共鳴,就立刻回神吆喝,他身後的武將武夫們一陣點頭,“氣人!”
聲很齊,震天響。
氣勢極大。
蘇婉如白了他們一眼,正要說話,隨一咳嗽了一聲,蘇婉如看著他眼睛一亮,道:“你來的正好。”就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是!”隨一點頭,大吼著道:“那依廖大人的一聲,武將就什麽都不懂,就該滾去戍邊?朝堂上就不該有武將立錐之處?”
廖大人本來不想出頭的,杜大人一個人就可以了,可有人點名了,他還真是要出來,“非也,廖某的意思是……”
你放屁!”廖大人的話沒說完,那人就很粗魯的打斷了他的話,“你就是這個意思。我可告訴你,列朝列代的皇帝可都是武將出身,就是咱們的聖上,也是以一敵百的武將。你說武將該去戍邊,你其心可誅!”
他媽的!廖大人都忍不住爆粗口了,這人太缺德了,居然當著聖上的麵,給他扣這種屎盆子,他頓時嚇的一跪,“聖上,微臣不是……”
你放屁!”那人又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讀了幾年書,可你做了什麽功績了沒有,為天下百姓做過什麽?”
廖大人想罵人,回道:“聖上,微臣的意思是……”
你放屁!”那人又道:“你什麽功績都沒有。不但你,就是這姓杜的,姓祝的,誰都沒有功績。你們憑什麽和鎮南侯比,他當年打仗殺敵無人能敵,就說年前,收複遼東,他一人當槍匹馬,就辦成了。你們誰能有他的功績,他實打實的為百姓做事。”
廖大人張了張嘴,那人又道:“你還是放屁!”
嘿,人家還沒說話呢,你怎麽就說人是放屁了。粗俗,太粗俗了。”對麵有人實在聽不下去了。
隨一麵紅耳赤,他也不想啊,可姑娘扯著他耳朵,非讓他這麽說的。
他就是放屁。”隨一又道:“朝廷律法哪一條說了,一品大員不能抓三品文官,他犯錯就能有先斬後奏。”
廖大人搶話,用盡了全力,“抓人也要有證據,他什麽都證據都沒有就抓人,堂堂朝廷命官,豈是你想抓就抓的。”
你……”隨一的話沒說出來,旁邊就有文官緊接著跳出來,“不準罵人!”
隨一的話被堵住,卻緊接著,另一道清脆的聲音,喊道:“他就是放屁!”
文官陣營一陣罵聲,武夫就是武夫,這哪是吵架,簡直是罵街啊。
武官這邊卻是哈哈大笑。
楊大人。”那道尖細的聲音喊道:“你去將廖大人一家老小先奸後殺了!”
這話一出,楊二通啊的一聲,滿臉通紅,咕噥道:“廖……大人,女兒很醜的。”
那聲音道:“你就吃點虧。”
楊二通嘿嘿一笑。
廖大人卻氣的眼前一黑,氣的指著人群裏,指來指去發現沒有人,可他怒不可遏,喝道:“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有辱斯文。”
我隻是說說,怎麽就有辱斯文了。”那道清脆的聲音道:“廖大人,若是楊大人去你家殺人放火,你一定要記得多找點證人證據哦,不然,沒有證人證據,你一個文官,雖是二品,但也不能抓楊大人這四品的。”
為什麽不能啊,他都去殺人放火了。”對麵文官質問道。
話一出,廖大人就恨不得啐那人一口,可是已經晚了,那道清脆的聲音道:“因為堂堂朝廷命官,豈是你想抓就抓的,管你是一品還是二品。你就是不能動我。”
原來在這裏等著,眾人啞口無言。
這人口齒真是伶俐啊,不會是武將請來打官司的狀師吧。
你這叫偷換意思。”廖大人道:“我要有證據我就能抓。”
那人回道:“是啊,鎮南侯也是這麽說的。那為什麽在他那裏行不通,到你這裏就行得通呢。”
他的證據不足。”廖大人道:“此事乃聖上定奪,可不是誰一言兩語就能推翻的。”
居然想將趙之昂拉出來壓人,那人呸了一聲。
趙之昂臉色一沉,這什麽人,到底呸誰呢。
諸位,我且問一句。若事實成立,那些人果真是流民,那麽他們就是延平府的流民。試問,延平府成百上千的流民被人坑殺,延平府知府有沒有責任?”
有啊,這還要問,他的責任首當其衝。”
是啊。”那人道:“那麽請問,一個與本案有直接關聯的人送來的證據,能不能信?”
這還要問嗎,當然不能信啊。
不能信,誰知道他做了什麽虛假的東西。”朱珣道。
那人接著道:“那麽,延平府的戶籍冊子就不能成為證據。既然反證鎮南侯有罪的證據失去了效用,那麽,鎮南侯的罪名,是不是就隨之不成立了。”
是哦。”有文官附和道:“理是這個理。”
有人怒懟那文官,“你到底是那邊的,幫哪裏說話呢。”
我幫理啊,那人說的很對。”那文官又衝著對麵道:“不過,你是誰啊,說了半天我們都不知道沒看到你人。”
他話一落,蘇婉如眼皮子就跳了一下,暗叫一聲糟糕,拉著前麵一個漢子擋著,誰知道那人道:“你到前麵去,我們不能搶你的功勞。”
去吧,去吧。”
不用,不用。”蘇婉如擺手道:“我就站在人後說就好了。”
那人就用看英雄的眼神看著她,看著看著,大家忽然往後開處退了幾步,一瞬間,蘇婉如前後左右空了出來,隻剩下她帶著隨一,孤零零的站在空地上。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隨一,你上。”蘇婉如以袖掩麵,隨一咳嗽了一聲,道:“姑娘,爺說你可勁兒鬧騰,有他在誰都不能把你怎麽樣。”
蘇婉如呸了一聲。
接著說啊,你怎麽還害羞了。”她身後是禁軍副統領,姓林,“把他們都說的無地自容,今晚我請你去翠香樓。”
她身邊左右的人都笑了起來,齊聲道:“怕什麽,打架有我們呢。再說,聖上主持公道,他們不能把你怎麽樣。”
蘇婉如掩麵,露出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她個子小小的站在中間,皮膚又白嫩,這姿態狡黠機靈,實在有趣。
眾武將哈哈大笑。
對麵的人,隻看她扭扭捏捏,還遮住了臉,越發好奇這人是誰,說的廖大人都沒話。
大膽,當著聖上的麵,遮遮掩掩,成何體統。”杜大人喝道。
蘇婉如硬著頭皮,低頭上前行了禮,一抬頭杜公公啊的一聲,趙之昂頓時指著她,“是你!”
時間太緊,她就隻是換了衣服戴了個帽子,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聖上!”蘇婉如尷尬不已,趙之昂道:“剛才是你在說話?”
後麵的人聽不清他們說話,但看到趙之昂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由越發好奇。
蘇婉如低頭應是,上前幾步,低聲道:“民女是覺得這件事太蹊蹺了,一看這些文官合起夥欺負人,欺負鎮南侯也就罷了,可他們居然鬥膽包天,做假證據欺瞞聖上。所以民女就來了。”
你倒是正義正直。”趙之昂看著她,倒是看不出喜怒來,“膽子也不小。”
蘇婉如道:“聖上,民女當時是和鎮南侯在一起啊,這事兒不但鎮南侯一個人看到,民女也是親眼所見。所以民女有發言權。”
還發言權!趙之昂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豈是你一個女子想來就能來的。”
所以民女略裝扮了一下。”蘇婉如撫了撫袍子,“聖上,冒失擅闖之罪,稍後民女定當請罪,任由您責罰。但眼下的官司勢必要打,不然混沌不清,隻會讓奸人逍遙法外,讓忠臣寒心啊。”
道理還真多。你方才一連串的反證,說的句句在理。可你說沈湛有證據,就他帶回來的證據,和延平知府不是一樣的嗎,都是關聯之人,如何舉證。”趙之昂道。
蘇婉如搖頭,“這些證人,是需要開堂審問。可延平來的戶籍,試問誰能證明,期中的真假呢。”
趙之昂想了想還真是,戶籍冊子就是延平知府送來的,延平山高路遠,沒有人再證明,證據的真實性。
這麽說,你認定德州無名山死的人,是延平府流民?”趙之昂蹙眉,問道。
這麽喪盡天良的事,他的臣子不會做的。
不是認為。而是民女親眼所見。”蘇婉如抬頭看著趙之昂,“人心之醜陋,每個朝代都有。便就是前朝人人頌揚的惠康帝,他不也曾經辦過幾次大案。有一位胡大人,為了保自己祖祠,而夜半扒堤,水淹沒幾百裏,淹良田無數,百姓無數,致使一方生靈塗炭。而此後那人卻毀滅了證據,咬定是堤壩潰洪,和他無關。”
聖上,人心醜陋還是善良,和他本身的能力無關,和哪朝哪代也無關。天下人信佛祖幾百年,佛祖感化無數罪惡之人,但也對無數惡徒無能為力。”蘇婉如又道:“聖上,人心醜惡和您無關。但是卻不能不查,不能讓那些死去的人安息啊。”
趙之昂眉頭緊緊蹙著,正要說話,他身側方才上來的趙衍,亦道:“父皇,此事沒有詳細查過,不如借今天的勢,查問清楚,既能平息武將之憤,又能壓製文官一二,何樂而不為。”
趙衍的意思,您就看著他們鬧騰,最後得益的還是您啊。
這邊低低說話,那邊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大家都覺得奇怪,那小公子到底是誰家的公子,瘦瘦小小的,但口齒卻極為伶俐,而且,看現在的情勢,應該還是和趙之昂認識的。
京中還從未見過這個年紀,有些本事的小公子。
就在所有人都納悶好奇的時候,那小公子忽然轉身過來,負手朝眾人眉頭一挑,武官性子直,頓時傳來一陣吸氣聲。
剛才那小子講話一直低著頭,沒有看清她的容貌,現在一看,還真是清秀精致啊。
哪裏來的小子。
文官這邊也是一臉驚訝,這臉……不像是男人的臉。
諸位!”蘇婉如有了趙之昂的首肯了,就不用再遮遮掩掩的,朝文武兩邊拱手,“接著方才的話說。”
她話落,杜大人忽然就道:“你是女子?!”
一陣嘩然,大家都沒想到這是個女子,隻當她年輕小,聲音在變聲略尖細點罷了。
女人怎麽能來這裏。”有文官直皺眉,“成何體統。”
這話說了,眾人忙點頭應是。
武將那邊驚訝過後,頓時有人怒道:“女人怎麽了,她能說清楚道理就行,你管他男女。莫非你瞧不起武將還又瞧不起女人,我看你們是天上地下,唯有讀書人最尊貴了哦。”
不怕。”蘇婉如安撫武將,又回頭看著文官這邊,“各位大人,民女姓蘇,乃聖上親封的姑姑,享郡主儀仗,受郡主俸祿。而且,德州之事我也是親眼所見!”
各位大人覺得,我有沒有資格站在這裏,和你們說話呢。”蘇婉如說著話走近杜大人和廖大人,“二位,我方才可是和聖上解釋過了,聖上都沒意見,你們還是歇歇好了。”
廖大人和杜大人氣的倒仰,左右看看,頓時有人為他們出頭,“就算你是……”他話沒說完,蘇婉如抬手打斷他的話,指著他道:“別之乎者也,咱們今天論道理,不是考文采。這讀書的事,不是誰想讀就能讀的嗎,怎麽一件普通的事,到了你們的眼裏,就成了無上的榮耀,還劃出人鬼線來了。”
你!”那位文官大怒,和男人吵架也就算,現在居然還是個小姑娘,簡直太侮辱人了。
蘇婉如不想和他們爭論自己的事,擺了擺手,道:“接著說。既然鎮南侯所有的罪名不成立。那麽我們現在是不是要來討論討論,這件事當初發生的前因。”
前因當然是鎮南侯坑殺了五百禁軍。”廖大人道。
蘇婉如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麽廖大人你告訴我,鎮南侯為什麽坑殺五百禁軍?”
因為他認為戶甲在無名山殺的是流民,但卻不是,那些人就是土匪。”廖大人道:“鎮南侯不分緣由,衝動之下,殺了五百禁軍,此事罪大惡極。”
流民還是山匪,這是問題的關鍵。”蘇婉如根本不會順著廖大人的話說,和人講道理,順著別人的思路說話,從一開始就輸了,“那麽,現在我們就說這件事。”
她說著,朝文管那邊走了過去,大家都看著她,以為她又要找誰吵架,卻不料她走到崔大人跟前,行禮,恭敬道:“崔大人。”
這小丫頭剛才的樣子張牙舞爪,說的話能氣死人,現在一轉頭,和崔大人倒是客氣有禮的和很。
有人看不慣,冷哼了一聲。
崔大人穩了穩心聲,一拱手,道:“大人!”
蘇姑姑。”崔大人也回了禮。
蘇婉如道:“聖上已然同意,就在這裏,當著所有人的麵,詢問德州府來的證人,還勞煩大人,將那些人帶來。”
既是聖上同意,那本官便親自走一趟。”崔大人頷首,遠遠和趙之昂行了禮,趙之昂已經坐了下來,刀就放在他腿邊,他摸了摸看著蘇婉如,沒說話。
這小丫頭說的對,任何朝代,任何明君的管製下,都有貪官汙吏,都有畜生,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怎麽能替那些畜生羞愧,他應該狠狠揮刀,砍了那些畜生。
對,他的刀不是來炫耀,不是來區分文武的,而是殺掉這些蛀蟲,毀掉他江山的混賬東西!
崔大人帶著常隨走了,廖大人冷笑一聲,祝澤元則是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大人……”
不要說話。”廖大人心裏有數,他派去的人手段可靠,隻要那些證人死了,死無對證,這事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至於別的事,那就歇下來慢慢掰扯。
他們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