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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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濟寧府,段震和劉長文就地方歇腳去了,畢竟在明麵上他們隻是走鏢而已。
“蘇姑姑。”蘇婉如一到鋪子裏,裏麵的人就迎了出來,掌櫃姓單掌櫃,也是司三葆派來的人,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是龍衛。
幾個是跟著她從京城來的,司三葆是知道的,而其他的人,明麵上都是濟寧府本地的百姓。
“單掌櫃。”蘇婉如拱了拱手,道:“喬掌櫃怕你想家,所以特意讓我帶了一些燕京的糕點來。”
單掌櫃忙笑了起來,他長的白胖,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上去特別的和氣,“他也真是事多,這種事讓別人跑一趟就好了,怎麽好勞動蘇姑姑您親自送來。”
“和我客氣什麽。”蘇婉如說著進了門內,就瞧見幾個半大的孩子,正拿著貨架上的千裏眼互相看著,小心翼翼的捧著,生怕打碎了。
是啊,這一個千裏眼就要五十兩銀子,他們打碎了確實是賠不起的。
一邊的導購小姑娘笑盈盈的看著,目光靜靜盯著千裏眼,生怕幾個孩子滑了手。
蘇婉如看著一笑,進了後院裏,濟寧天下百貨的後院比京城大了很多,真有個透風的天井,兩邊拖著十幾個房間,她讓人都打通了,做倉庫和員工宿舍。
麵積很寬敞。
“蘇姑姑,這是賬本。”單掌櫃搬了賬本過來,“按照您教的方法,進出賬都寫的清清楚楚的。”
蘇婉如點頭,頷首道:“辛苦你們了。”她接過來翻了翻,賬冊確實記錄的很詳細,“很不錯啊,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大概是才開業的原因,這個月濟寧府比燕京居然高出不少。
“可不是。”單掌櫃道:“奴婢就怕這些貨根本不夠賣的,你看看這庫存量,左看右看都撐不到年底。”
兩船的東西一個鋪子賣還綽綽有餘,可是分成兩個鋪子賣,確實有些不夠了,她蹙眉道:“看來,新船要趕快找到,不然到年底我們都要關門歇業了。”
更何況,她還想在徐州也建一個,南北都有這樣才好。
“姑姑打算再添幾艘船?”單掌櫃看著她,問道。
蘇婉如回道:“兩艘。人手暫時騰不開,隻能再等等。”她說著端茶和了一口,道:“我們走的太快了,後方的補給給不上了。”
單掌櫃點頭,想了想,道:“如果,奴婢說如果鋪子裏的貨真的不夠,那您可有什麽打算,總不能關門歇業吧?”
“賣鹽。”蘇婉如噓了一聲,請單掌櫃坐下來,低聲道:“我們為什麽要在濟寧和徐州開鋪子?這單買舶來品累死累活可不能發財。”
單掌櫃愕然,結結巴巴道:“姑姑,這這個抓到了是要殺頭的。”
“怎麽抓,誰來抓你?”蘇婉如和他笑了笑,小聲道:“別怕,我和司公公商量好了,所以,往後您這裏的任務可重多了,您也是我和司公公的主心骨啊。”
單掌櫃蹭的一下站起來,有些激動的樣子,拱手和蘇婉如道:“您和司公公盡管放心,交給奴婢的事,奴婢一定赴湯蹈火,絕不允許出任何紕漏。”
“就是因為相信你,才讓你來的呀。”蘇婉如小聲道:“我先在這裏待兩日,等過幾天我要悄摸的出去一趟。你不要聲張。”
單掌櫃應是,頷首道:“您盡管出去,這裏有奴婢守著呢。”想了想,又問道:“那我們時候開始賣鹽。”
“鹽井不夠啊,司公公說很快了。”蘇婉如笑了笑,將賬冊放桌子上,“你取紙筆來,我再教你做一種賬,隻有你我能看得懂的,將來就算東窗事發,也晾他們奈何不了我們。”
單掌櫃激動不已,點著頭,跟著蘇婉如學記賬。
單掌櫃很聰明,學東西特別的快,前後花了兩天的時間,蘇婉如叫的記賬法他就會了,有時候她也佩服司三葆,識人和用人的本事,確實了不得。
“我下午要出去見個人,你不用管我,自己忙自己的就好了。”蘇婉如收拾了紙筆,笑著道:“單掌櫃,按照你這樣的學法,沒幾日我就沒動教你了。”
單掌櫃謙虛的笑,心裏卻覺得奇怪,這記賬法一開始聽著特別的複雜,借,貸,餘,還有她的庫存盤點的奇怪表格,學的時候腦子像是灌了漿糊,可是按照她指點的方法,用了兩次記住後,真是極其的省事。
不但如此,天下百貨裏的賬本,除了她教過的人能看懂外,別人就算是拿到了賬冊,也摸不到門路。
單掌櫃送蘇婉如出去,又回了房裏接著畫表格練習。
蘇婉如一個人在街上轉悠,繞著一條巷子走了兩圈,又在盡頭等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確定沒有人跟著她,她才繞道去了如月鏢局。
鏢局裏的人不如以前多,因為是她讓鄭掌事抽調了幾個能幹的人去學跑船去了。
進了門,門口的小廝不認得她,隻當她是普通的客戶,引著她去正廳裏坐,不一會兒就見鄭掌事從後院匆匆而來。
見著她一愣,頓時上前拱了拱手,道:“小姐可是要談買賣,若是談買賣,還請隨在下去後院。”
“好。”蘇婉如起身走在前麵,鄭掌櫃讓小廝關了門,就跟著蘇婉如去了後院,一去了後院,他便行禮道:“屬下叩見公主。”
“還是喊小姐吧。以前是公主,以後說不定還是,但至少現在不是啊。”蘇婉如笑著扶起鄭掌事起來,道:“我把你得力的人都借走了,可妨礙你生意了?”
“我們做的都是老客的生意,他們幾個走了以後,我又調了個年輕的上來,能用得上。”鄭掌事親自給蘇婉如倒了茶遞過來,小心問道:“公主,二殿下近日在何處,屬下已經有近一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信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估計和那個人有關。”蘇婉如低聲道:“那個人很有可能在京城出現過,二哥也可能發現了他的端倪和蹤跡,說不定這會兒正跟著對方呢。”
“那二殿下會不會有危險。”鄭掌事道:“要不,屬下派人去協助二殿下吧。”
蘇婉如擺了擺手,“危險應該暫時不會有,因為二哥暫時不會動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個人為什麽會去二哥身邊,為什麽要害後宋,既然讓後宋覆滅以後,他為什麽又出現在京城?
他到底是誰,為什麽這麽做,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所以,那個人不是殺了就能解決的,而是要知道他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屬下明白了。”鄭掌事應是,又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公主,我怎麽聽段震說您從琉球進一批銅回來?”
鄭掌事不太明白,進銅做什麽。
“嗯。”蘇婉如道:“他們跟著周康去了兩趟,我叮囑他們注意幾處的銅的價格,都要比我們便宜很多,如果我們能運一船回來”這樣私下走貨的銅都是提煉過的,所以回來她們都提煉的工序都免了。
市麵流通的銅錢,兩文錢可以買一個燒餅,三文錢一個不大的肉包子,這是當下錢的價值,比當年戰亂時要升值了一些。
當年是兩文錢一個肉包子。
而從外麵進銅回來,她仔細算過,一船就能賺到七八萬兩,這個差價看著似乎不如天下百貨那麽能掙錢,可是一本萬利,而且,是真正屬於她的私產。
這件事,她連周康都沒有說。
“這行嗎。”鄭掌事聽懂了蘇婉如的意思,“若是被發現,恐怕會有大麻煩。”
蘇婉如點頭,“這件事鎮南侯會幫我,他手中的衛所多是設在荒郊野嶺,給我們騰出一個地方來,不但隱秘,還有人手。”
鄭掌事心頭砰砰的跳,激動不已,“公主那我們是不是能多買幾船,一次運個十幾船回來。”
“不行啊。”蘇婉如笑著道:“運個兩船就行了,後麵我們再做別的,不然往市場投入這麽多貨幣,到時候貨價上漲,我們也會受牽連。”
這事鄭掌事不大懂,但他相信蘇婉如,她說什麽,吩咐什麽,他做好就行了。
“那屬下要做哪些事?”鄭掌事道。
“還早,船還沒有買到。等敲定了你跟著一起去,這段時間你得空也走走船,海上和河麵不一樣,如果真暈車就不能勉強,免得有生命危險。”
海上有海盜,就怕遇到那些人,不但血本無歸可能船員還有生命危險。
所以,跟船和走鏢一樣,能有武功高強的人護著,也保險點。
鄭掌事應是,“那我多練練,一定不讓公主失望。”鏢局一年除去開銷其實不掙錢,他們掙錢的還是米行,私下裏偶爾帶點私鹽走一走,但也不敢做大。
如今看,還是蘇婉如的手筆大啊。
事情交代好了,蘇婉如便打算回去,“有事你就讓段叔去和我說,最近主要還是船的事,別的再等一等。”
“好。”鄭掌事送她出去,邊走邊道:“鎮南侯最近在西北幾處走動,可要來濟寧?”
蘇婉如搖頭,“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在這裏他應該回來的。”說著出門走了。
街上都在討論長興侯和努爾哈赤的事情,似乎努爾哈赤帶著兵逃走了,長興侯沒有緊追,人停在甘肅休養調息。
這也有半年多了,長興侯這一仗,沒有三五年怕是難出結果。
也不知道長興侯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了。
“蘇姑姑。”路過一條街時,蘇婉如聽到有人在喊她,她聽著微楞,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子坐在窗口,她一愣揚了眉頭,對方似乎知道她不認識自己,就喊了一聲,“等我一下。”
人就蹬蹬下了樓。
男子身量高瘦,生的眉眼清秀,穿著一件天藍的直裰,很有人的清朗之氣,他衝著蘇婉如一拱手,道:“在下楊長貢,久不見麵,蘇姑姑貴人多忘事啊。”
楊長貢?蘇婉如恍然大悟,當年在應天錦繡坊的那位浪蕩畫師,她頓時笑著回了禮,道:“你如何在濟寧,是入官了嗎?吳平怎麽樣了?”
“托姑姑的福,她剛生了長子,在應天休養呢。”楊長貢笑著道:“至於在下,去年剛過了舉人,還不入官。”
哦,那春闈要再等兩年才行了,蘇婉如朝樓上看了看,就瞧見樓上還有幾個人,正探頭往底下看,她笑著的道:“你現在就長住在濟寧嗎?”
“倒不是,在下這次是出門訪友,過幾日就啟程回江南了。”楊長貢笑著道:“在江南不覺得,來了北方以後,蘇姑姑的名字是人人熟知啊,在下一開始還以為是重名,後來一打聽就知道,這位蘇姑姑除了您,不會是別人了。”
蘇婉如掩麵一笑,道:“楊公子若是去燕京,歡迎隨時去找我。吳平也是,我們好幾年沒見了。”
“一定,一定!”楊長貢抱拳道:“姑姑可用過午膳了,若是不介意,不如和我們一起吧?”蘇婉如是買賣人,買賣人隻做買賣,不講究男女大防。
蘇婉如頷首,很不客氣的道:“還真是湊巧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果然啊,都說蘇姑姑為人豪爽,他當時聽著還覺得他記憶中的蘇瑾和豪爽似乎不搭邊的,倒是個狡猾的人現在一看,大約是但是他們的局麵是對立的,所以他並不了解她罷了。
楊長貢引著蘇婉如上樓,樓上圍坐著的三位年輕人都起身拱手,楊長貢指著一位皮膚極白的年輕人,道:“這位是段公子。”一位略矮一些,鼻尖上長了個小小的黑痣的男子,道:“這位是錢公子。”而另一位相貌出眾,但人顯得有些瘦小女氣的男子,道:“這位繆公子。”
蘇婉如福了福。
“三位仁兄和在下一樣,都準備著兩年後的春闈。”楊長貢介紹完,又和三為公子介紹蘇婉如,“這位就是名動天下,有金手指之稱的蘇姑姑。”
三個人頓時驚訝不已,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蘇氏年紀這麽小。
“失禮,失禮,”段公子道:“蘇姑姑來濟寧府,可是為了天下百貨?”
蘇婉如頷首,道:“這邊才開業,我多來看看,幾位公子都是濟寧人嗎。”
“姑姑請坐。”楊長貢喊了小廝撤走桌上的剩菜,重新收拾了一遍,點了新菜,大家就你來我往的聊了起來。
蘇婉如笑著坐下來,段公子笑著道:“我是濟寧人,錢公子是濟南人,繆公子是成都府人。”
“成都府?”蘇婉如還是第一次認識成都府人的,她好奇道:“從那邊過來可不近,繆公子打算留在這邊一直等考過春闈嗎。”
繆公子有些尷尬,看了一眼楊長貢,麵頰微紅。
“他考舉人純粹是玩兒。”楊長貢笑著道:“成都府那邊是不參加春闈的,他們的節度使大人,自有一套挑選人才的手法。”
居然不科考嗎,那看來外傳成都節度使打算另開朝堂,建後蜀是真的了。
“我就說吧,我們這裏的人對你那邊知道的真是不多,說起來就感覺特別的神秘。”段公子笑著道:“你們比當年遼東節度使要厲害多了,當年遼東我們是隨意進出,要不然鎮南侯也不會輕易帶人去收了。”
“主要離的近的。”楊長貢回道:“但收複遼東對朝政穩定起到不可磨滅的作用。而且,聽說從李茂家中搜羅了不少錢財充入國庫呢。”
趙之昂缺錢,這是全國百姓都知道的是,但趙之昂花錢也厲害,遼東的錢,抄荊州的錢,甚至於安南送來的三百萬兩的聘禮,都沒有了、
“說是一多半投入了軍中,現在長興侯還好,前期曹恩清在時,不知道私吞了多少銀兩,聽說他在那邊建了個宅子,占地數百畝。”
幾個人說的義憤填膺,蘇婉如聽的津津有味。
“這麽說,你很快就要回成都了嗎?”蘇婉如對成都確實好奇,“看繆公子氣質不俗,想必家境很好吧。”
蘇婉如這話問的直接,但也不是不能問。
“姑姑好眼力。”楊長貢笑著道:“繆公子的母親姓蕭,是節度使大人的堂妹。”
原來如此,蘇婉如頷首,繆公子反而不好意思了,笑著和蘇婉如道:“家勢罷了,也非在下掙來的,不提也罷。”
“這如何能不提,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呢。”錢公子道:“就這你不用春闈的一項,我們就羨慕你。此番繆兄回去,我們幾位同窗想再相見就更加的難了。”
“先不說這事。”段公子笑著道:“蘇姑姑可還在這裏,我們一直說自己的事,太失禮了。”
蘇婉如擺手,“你們說的很有意思,都是我沒聽過的呢。”
“姑姑想聽成都府的事,是打算去成都府開鋪子嗎。”繆公子問道:“您要是想去,這事我可以幫忙的,我們成都人熱情好客,民風也淳樸,很適合您開鋪子。”
別說,還真的合適,她的舶來品過去,絕對好賣。
“好,如果我去成都府開天下百貨,一定去叨擾繆公子。”蘇婉如說著以茶代酒敬了繆公子。
繆公子笑著喝了,道:“可惜今日才認識蘇姑姑,若早幾日就好了。”
“這是要走了?”蘇婉如問道。
繆公子回道:“是啊,定了後日的船啟程回去,我這次出來已經一年多了,今年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他是出來找人。”錢公子看著蘇婉如道:“幫他舅舅家找人。”
蘇婉如不解,繆公子就咳嗽了一下,示意錢公子不要再說,錢公子確道:“此事有什麽說不得的,蘇姑姑要是去成都打聽一下,立刻就知道了。”
繆公子就喃喃的沒有說話。
“他舅舅的孩子丟了。”錢公子道:“找了二十幾年都沒有找到。”
什麽叫找了二十幾年都沒有找到?蘇婉如驚訝的不得了,以成都節度使的能力,還能在自己的地盤上弄丟自己的孩子啊。
“說話都沒說清楚。”楊長貢見蘇婉如驚訝,笑著和他解釋道:“二十二年前,成都節度使蕭大人丟了一個女兒,他們這麽多年就這一直在找這個女兒。”
原來如此,蘇婉如道“雖不是父母,可也能理解父母丟了孩子的心情。”
“是啊。我舅舅和舅母這麽多年一直惦記著孩子。尤其是我舅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盼著早點找到我表姐,也好能一家團聚。”繆公子歎氣。
幾個人說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想嫁的緣故,都沉默了下來。
蘇婉如卻在想成都府丟孩子的事情,以前都沒有聽說過。
而此刻,一段官道上稀稀拉拉沒什麽人,四麵叢山峻林,在這四月的天氣裏,還依舊透著涼意,但那騎在馬背上的人不冷,他速度極快,快到看不清他的臉,隻有馬蹄甩起厚厚的塵煙。
走到中午,一人一馬終於停了下來,但也隻是一會兒,那人在河邊洗臉,用冷水泡發了饅頭,吃了幾口就丟河裏去了,翻身上馬接著趕路。
夜半十分他到了城門下,但成都府的城門緊閉,他無法進去,隻能在城外亂石中縮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進了城,混在一群出城進城的百姓中,擠擠攘攘的走著。
在路邊吃了熱騰騰的早飯,他攏著手蓬頭垢麵的往城中而去,蹲在一個高門大院的門外,過了一會兒就見側門打開,一輛馬車徐徐出來。
這是這家夫人的馬車,她每日這個時候都會去廟裏念經,午飯時間才回來。
十幾年如一日,不管刮風下雨,逢年過節。
那人抽了抽鼻子,將戴在頭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一直跟著車去了城外的廟裏,那位夫人下了馬車,夫人個子高瘦,年紀約莫四十左右的樣子,皮膚有些蠟黃,周身透著一股病態的。
那位夫人進了廟裏,那人就蹲在離車不遠的地方
手裏握著一封信,若隱若現。
果然,午時過半,那位夫人從廟裏出來,上了馬車,仆婦和丫頭服侍著,隨著下了山。
忽然,就聽到車裏的夫人喊了一聲,“停車!”
車子停下來,夫人伸手矯健的跳下了車,左右四顧,跟著她的婆子嚇了一跳,問道:“夫人,您怎麽了。”
“找!”夫人道:“方才有人接近過我們的車。”
大家已一驚,隨即四散著去找人,但因為廟裏常年上午閉門謝客,所以此時此刻除了他們外,四周裏並無別人。
一無所獲。
“夫人,怎麽了,您是不是看到什麽人了。”婆子問道。
夫人手裏多了一封信,轉頭看著婆子,壓著聲音低低的有些顫抖,“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
“送信?”婆子也是一驚,臉色大變的道:“信,說了什麽?”
夫人將信給了婆子,人一下子沒了精氣神,踩著腳蹬重上了馬車,道:“走吧。”
婆子看完了信,迅速收好,不死心的四處看看,馬車飛快的出了山門,不一會兒大家到了家裏,夫人將信給老爺看,老爺一掌將信震的粉碎,低聲道:“那就派人去確認!”
“老爺,您明知道”夫人的話沒有說完,老爺擺手打斷她的話,道:“隔牆有耳,他們既然露出了一點頭尾,我們就絕對不能呢錯開這個機會。”
夫人應是,靠在椅子上人沒了精神。
“來人。”老爺在門口,吩咐了自己得力的幕僚,細細交代了幾句,又道:“記住,我要的是結果,過程如何,我不在乎。”
幕僚應是,道:“屬下這就快馬加鞭趕去。”又道:“此番他們顯山露水,定然會有收獲。”
“你說的沒錯。”老爺微微頷首,道:“這麽多年了,他們終於露臉了,應該是所求所想快要達成了吧。”
幕僚想了想,道:“老爺,家中也要做好準備,就怕到時候措手不及。”
“我心中有數。”老爺道:“你也多擔心。”
幕僚應是,抱拳而去。
沈湛是五月半到的濟寧,蘇婉如在鹽井等他,老遠就看到他帶著盧晨和閔望趕過來,沈湛跳下馬來,一把將她抱起來,啪嘰親了一下,道:“媳婦,是不是很想我。”
蘇婉如輕笑,點了點頭,道:“想啊。”
“怎麽沒覺得你想。”沈湛上下打量著她,“我可是聽說你吃的好睡的好,成天忙的腳不沾地,還認識了好幾位人,沒事就一起喝酒吟詩呢。”
“這麽說我要瘦上個三五斤你才滿意嘍?”蘇婉如捏了捏他冒出胡渣的下巴,“怎麽又不刮胡子,醜!”
沈湛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在平坦荒涼的四野回蕩,仿佛一下添了許多生氣,熱鬧非凡,溫暖不已,“也對,你要是瘦了我也不高興。”說著,又親了親他,“胡子是我特意留給你刮的,這是我媳婦的福利,別人沒有。”
“合著我還要感謝你了,這麽大的好處,我真是謝謝侯爺你啊。”蘇婉如笑著下地,一邊裏閔望和盧成垂著頭,看都不看她,蘇婉如咳嗽了一聲,道:“老爺子說沒菜了,你們兩個進城去買菜吧,多買點,晚上我們要喝酒的。”
閔望和盧成對視一眼,一個反對的字都不敢說,應是道:“那我們這就進城。”
兩人說著,一拍馬腹,跐溜就跑了。
“累不累。”沈湛拉著蘇婉如去棚子裏,鹽井早就出鹽了,再開一年應該就要封井了,盧老爺子打算年中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再接找。
蘇婉如點頭,“是有點累的,對了,你知道我這次在濟寧見到誰了嗎。”
“楊長貢。”沈湛查過了,也想起來當年在應天他還踹過此人,“這幾人是打算春闈?”
蘇婉如點頭,邊走邊道:“一開始的還認識了一位姓繆的公子,你可知道他是成都人,他的舅舅就是成都節度使蕭山。”
“知道。”沈湛點了點頭。
蘇婉如想起來,“對哦,你去過那邊,是知道繆家嗎?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正要離開,所以隻見了一次,互留了地址而已。”
“不認識,我去成都沒有報家門,否則怕是要被困在成都出不來了。”沈湛失笑,“不過蕭山是有一位妹妹嫁去了繆氏,但是不是你說的這個人,我倒是不知道。可是有什麽牽連,我去查查?”
“不用,隻是因為離的太遠,大家沒什麽接觸。縱然當年戰亂,那邊也是穩如泰山,沒有牽連進來,所以我好奇而已。”蘇婉如道:“蕭山和遼東的李茂安看著似乎很不同啊。”
都是節度使,李茂安讓沈湛一個人給端了,但聽沈湛的意思,他一個人去成都,怕是端不了蕭山。
沈湛頷首,“那邊天險重重,便是我,也沒有把握能收複。”
兩人說著話,盧老爺子迎了過來,沈湛抱拳,喊道:“老爺子,近來身體可好。”
“還不錯,就是牙掉了兩顆。”盧老爺子笑著道:“人老了就靠牙,這肉啊不燉的稀爛,我都不敢吃了。”
沈湛微微頷首,凝眉看著蘇婉如,“梅子青可會治牙。”
“沒聽他說過,等回燕京我去問問。”牙科這事還真是沒辦法啊,拔牙有辦法,鑲牙就不可能了。
盧老爺子哈哈大笑,道:“行了,你也別為我擔心了,人老了就該有個老了樣子。什麽都好那就是年輕人了。”說著,四麵看看,道:“盧成那小子呢。”
“我讓他買菜去了。”蘇婉如掩麵而笑,“老爺子,我在公報私仇。”
盧老爺子一愣,點點頭道:“可勁兒整他,也讓這小子長點腦子,不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讓我抱上重孫子。”
“不過,丫頭你出了氣也幫他相看相看,你那繡坊裏那麽多姑娘,還有女學裏也是,說不定有人能瞧著上盧成呢,”盧老爺子道:“咱們盧家沒要求,隻要清清白白的姑娘,瞧得上我們盧成的,不嫌棄咱們窮,不嫌他笨,就行了。”
要求還真低啊,蘇婉如笑著道:“成,我過幾天回去,就給他相看去。”
盧老爺子滿意的不得了,拍著胸脯道:“為了丫頭這句話,今晚我親自下廚,給你們燉肉吃。”
“老爺子要抱重孫子,我們跟著沾光啊。”大家都跟著起哄。
晚上十幾個人圍坐在棚子裏喝酒吃肉,蘇婉如喝的微醺,沈湛抱著她出來吹風醒酒,蘇婉如就趴在他胸口,道:“這幾次回去,找機會幫我打一頓趙治庭,打他悶棍,打的他不能生。”
“就打悶棍?”沈湛揚眉,低頭看著她,就見她小臉微醺,一雙眼睛迷迷蒙蒙的崩著寒光,咬著細白的牙,道:“先打悶棍,等以後我要親自卸了他腦袋。”
沈湛哈哈大笑,歡喜的親了她好幾下,“成,回去我就動手,打的他爹都不認識他。”
蘇婉如嗬嗬笑了起來。
“胡瓊月你就別管了,就她那手段,我收拾她就好了。”蘇婉如恨恨的道:“以前我對她雖不好,可我父皇和母後還有我大哥對她很不錯的,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我挑完就是她挑,我兩個哥哥都沒有呢。”
沈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頭,道:“那你挑完給她剩多少?”
“啊?”蘇婉如噗嗤一笑,道:“一開始我很客氣的,我隻拿一點,其他都給她留著,有時候我和她一起挑。我記得有一回織造府送了幾匹雲錦來,我也很喜歡,可看她喜歡我就沒要,全給她了。”
“這麽善良啊。”沈湛好喜歡她這樣子,沒了狡黠,隻有憨態可掬,像隻剛睡醒的小貓。
蘇婉如往他身上蹭了蹭,抱緊了,道:“後來我發現她很虛偽,當我麵一套,背後又是一套,還和我母後告我的狀。然後我就天天欺負她了。”
沈湛大笑,捏了捏蘇婉如的臉,“她活該。”
“嗯。”蘇婉如道:“我這麽好脾氣都被她弄的爆了,可想而知這個人多討厭。”
這是什麽歪理?而且,她脾氣很好嗎?
沈湛歡喜的很,抱著她來回的走著,又怕她冷,將人裹在懷裏,柔聲道:“是,我們婉婉脾氣最好了,溫柔可人,體貼周到。”
“那是。”蘇婉如笑著道:“所以,你以後都要聽我的,要順著我,不然我發脾氣了,就都是你的錯。”
沈湛甘之如飴,點頭不迭,“嗯,謹遵夫人之命。”
蘇婉如輕笑。
晚上兩人回了城裏,找了客棧住下來,要了一間房,半夜賴在床上的某人被逼著抱著被子躺在板凳上,哀怨的看著她。
“快睡覺。”蘇婉如瞪了他一眼,“你少和我磨磨蹭蹭的,動歪腦筋。”
沈湛咂了咂嘴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兩人梳洗用過早膳,打算在附近走動走動,再跟著盧老爺子轉轉,可剛退了房間,盧成拿了信來了,沈湛接過來掃了一眼遞給蘇婉如,她看著驚訝道:“什麽意思?蕭山身邊的第一幕僚要去燕京?”
“人已經在床上了,估計**天後就能到。”盧成回道:“按教程算,應該在路上走了一個月了,而我們才收到消息。”
還真是厲害啊!蘇婉如看著沈湛,“成都府的人忽然出來,會是什麽事?”
“不知道,等人到了京城就知道了。”沈湛眉頭簇了簇,蘇婉如忽然想起什麽來,道:“對了,他們二十二年前不是丟了一個女兒嗎,會不會是來找人的?”
沈湛目光動了動,頷首道:“或許是。”
“那我要回去了,”蘇婉如道:“我要回去看看成都府的人到底來做什麽的。總之不會是求和投效吧?”
要是成都府的人投效了趙之昂她無論如何都要製止。
“那就回去。”沈湛道:“去和老爺子說一聲,我們回京去。”
幾個人去了鹽井中午吃過午飯,蘇婉如和沈湛就啟程回燕京,沈湛也棄了馬窩在車裏,剃了胡須的臉年輕朝氣,他看著蘇婉如笑,指了指左邊的胳膊,“這裏也酸疼。”
蘇婉如從右胳膊換成了左胳膊,咕噥道:“怎麽現在變嬌氣了,抱我一會兒就喊著胳膊疼。”
“不是我嬌氣了。”沈湛上下打量著她,“是你長胖了。”
蘇婉如瞪眼,就掐著他,道:“你說清楚,是我胖了還是你嬌氣了。”
“我,我嬌氣。”沈湛笑著,又貼著她耳邊,道:“胖點沒事,我不嫌棄你。”
蘇婉如就哼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腰,皺眉道:“我明明沒有。”
“逗你呢。”沈湛搖頭,“就這麽在乎胖瘦?怕以後不能用美人計了?”
蘇婉如噗嗤一笑,看著他道:“你也知道了啊?不過我失敗了啊,趙治庭根本沒有被我迷倒。”
“那是他眼瞎。”沈湛說完,覺得這話不對,唬著臉道:“不對,以後不許這麽胡鬧,你生的這麽好,要是他起了歹念怎麽辦,多惡心人。”
蘇婉如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臉,“也對,我貌若天仙,別人很容易起歹念。”說著餘光就掃了掃沈湛。
沈湛就嗷嗚一口咬住了她脖子,哼哼了兩聲,道:“記住嘍,隻有我能對你起歹念。”
蘇婉如笑倒在他懷裏。
車外,趕車的盧成,跟車的閔望,還有隨行的段震和劉長文,都是一臉麻木不怪他們,因為實在無法體會,這一對一答之間又什麽營養和樂趣,值得他們笑的這麽開心。
走走停停,路上用了九天他們才到京城,他們到的那天,蕭山的那位幕僚也正好到,一行人前後腳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