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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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遲寒在一旁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他的神色,微微一歎。孟知瑫說話時並不咄咄逼人,但他的態度也很強硬認真,倒是個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想要幫孟青出口惡氣的念頭一閃而逝,還沒付諸實踐便被他拋棄了。沈遲寒又不是個蠢笨的,孟青這模樣明擺著是不想動這個異母弟弟,他若是自己湊上去,那是找罵。

    而他對這樣的轉變又不是太好奇,千障穀中師兄弟們關係不可謂不好,偏偏大家夥最愛互相坑害,他便是坑了小喬師兄,又怕自己被別人坑了,於是早所有人一步先跑了出來,留他們在穀中互相陷害。

    說來也奇怪,別的門派為了爭奪掌門之位,師兄弟間玩些手段也說得過去,可他們千障穀這一輩誰也不想當穀主,聰明的比如沈遲寒,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謀劃逃跑。

    多年防備,一朝自由,可他看人關係親近便會不自覺地想到背後有幺蛾子等著自己,這已經成習慣,一時還無法改過來,所以他一見到孟家這樣相親相愛的場麵,心裏頭就有些害怕。

    那裏麵還有個孟青,看著更讓人害怕。

    不過孟青不動孟知瑫,那接著就沒有他搗亂的機會了,他也不想問孟青到底有什麽打算,明都城還有好多地方等著他去遊玩一番,那可比留下看他們唱戲有趣多了。

    沈遲寒遙遙向孟青一點頭,轉身便拎起了桌上的酒壺,端著一盤小菜消失在人後。

    見他走了,旁人隻覺得是他是因為沒看見想看的好戲,所以覺得無趣。不過剩下的人聽孟知瑫這樣說話,雖不能肯定他的話是否出自真心,但也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覺得這小小少年倒也頗有底線。

    旁人如果不是讚揚他為人正派、不趁人之危,就是暗自妒他不解風情,白白浪費了送到嘴邊的機會。一時間,倒也有不少複雜目光投過來,還有的人當真對阿婉起了憐惜,隻是礙於孟家人還在,不好上前去。

    但阿婉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微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流下的淚水中帶著真實的黯然。

    她其實早能夠料想到的,孟知瑫是何等身份,她又是什麽出身,被人救了一次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在夢裏肖想恩人都算得上是褻瀆。

    可今日她還想再得一回這樣的運氣,甚至還起了念頭想留在他的身邊當牛做馬,這怎麽可能呢?

    可是人都是喜歡想著這樣不可能發生的故事。

    阿婉生在明都城外的一個小村子裏,不過幼年時便隨父親住在城中。她的記憶裏沒有母親,父親成日在外做活,並不太關心她。

    窮苦人家的孩子早熟,阿婉艱難地長大。她也曾以為這是父親不善言辭,又苦於生計,這才對自己寡言少語,並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始終乖巧,父親遲早會對自己笑一笑。

    阿婉等到了,不過是在父親喝醉以後,而且那笑容裏有太多複雜的東西,看著並不像是一個笑,反倒是有些可怕。

    父親的友人與他一起喝酒,醉得不深,但也開始說胡話。那也算是個看著阿婉長大的伯父,他笑著對阿婉說了一會兒話,話裏天南海北、胡七八糟,不小心提到了阿婉從未見過的母親,他頓了頓,又笑了,不過這笑容看著不好。

    他對阿婉說,她的母親其實是個青樓女子,與父親有露水之緣,奈何吃不得苦,生了她便丟了出來,自己繼續在青樓裏過好日子,從此再不見他們父女二人。

    她的父親大抵是因為這個,對阿婉頗有遷怒,隻是因為她是女孩,吃的不多,也算好養活,養大了也能換回一些銀錢,她的父親這才沒有將她丟了,等到再過上一二年便會將她賣掉。

    阿婉起初不信,但是後來父親得了酒館的活計,家裏也換了住處,住到了離華春街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父親便開始變了。

    最開始他隻是幾日不回家,後來過了一年,父親在外的時間越來越長,明明酒館與自家離的那麽近,他卻可以半個月都不在家中露麵。

    後來阿婉學會了打扮自己,她將自己裝扮成少年的模樣,偷偷地去酒館找父親,卻得知父親早早就換了主家。她又順著店小二好心的提點找了過去,在華春街一家青樓門前看見了父親。

    他找的活兒便是直愣愣地站在門外,有時候幫著將一些醉酒的客人扶進去,或者丟出來。而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也很好打聽,阿婉隻是付出了自己攢了幾年的銅錢,便從掃撒的婆子那裏知道,父親在這青樓裏有一個相好。

    阿婉用了幾天的時間,才說服自己相信了曾經聽說過的那個故事,不過在她親眼看見那個眉眼間依稀能辨認出和自己模樣非常相似的婦人的時候,她其實就已經知道,當年那人說的沒錯。

    但是阿婉並不能肯定父親將自己養大是不是為了換銀子,因為他的賭癮是被母親帶出來的。後來母親病逝了,父親的癮卻好不了,家中沒了進項,攢下的錢也沒有了,隻剩下她這個可以由父母做主今後去處的女兒。

    賣給牙人能夠得到的銀錢完全比不上青樓給的,阿婉和孟知瑫說的淒苦故事不是在騙他,幾年前得了孟知瑫的相助,她才免了落入那等人間地獄。

    阿婉對他的情誼也不是假的,當年孟知瑫雖然還隻是個孩子,可言談間已然能夠看出他的品性,阿婉當年也是個孩子,生出的仰慕之情也漸漸變成了愛慕。

    孟知瑫不知道,阿婉也曾多次在街上跟著他,看他偶爾對旁人出手相助,覺得嫉妒又自豪。她困擾於自己的低賤身份和吸血蟲一般的父親,所以一直隻在暗地裏窺伺著孟知瑫。

    直到今日再次有了機會可以與他見麵,阿婉欣喜若狂,恍惚間以為是上天瞧她可憐,於是給了她這個機會。她看見孟知瑫,一顆心便狂跳起來,那些嫉妒與愛幾乎不受自己的控製。

    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想過,就是這樣磕死在孟知瑫的麵前,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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