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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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早已到了該安寢的時辰,新帝的寢殿裏卻還點著燈。

    今日當值的嬤嬤是從太後娘娘宮裏調來的心腹,已經過了三十五歲。這個年紀活在深宮,也算是老資格的管事嬤嬤了,可見太後娘娘對親生兒子的關心。

    隻不過這位年少的帝王似乎並不打算給母親這個麵子,聽了這嬤嬤的幾句勸慰,在案前端正的坐姿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這份忽視有些無禮,顯然觸動了那嬤嬤多年養成的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她將自己當做是新帝的長輩——如果卓淩願意給這個麵子,自然是可以這麽算的——又因為手中有太後娘娘的懿旨,便將“約束”當做了“苦口婆心”,以至於言語間少了對帝王的敬畏,她還並不覺得倚老賣老有什麽問題。

    卓淩本來也不想鬧得太僵,當做耳旁風聽過便罷了,隻是他一言不發,卻被人看做是無聲的、幼稚的抵抗,這位嬤嬤深受太後器重,在卓淩這裏也不將自己當成外人,說的話越發地過了界。

    那一句年少倔強、不愛聽人言,讓卓淩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了反應,這位嬤嬤開了話匣子,說一句後麵還得跟著十句,漸漸地又說到了男女之間的事情上,眼神也往另兩位年輕宮女身上飄。

    一位姓薛,收拾桌上墨筆絲毫不出聲,饒是卓淩感覺敏銳,有時候也會忘了身邊還有這溫柔春風。

    另一位也是姓薛,不過容貌比之前者略有遜色,所以被嬤嬤指派去做殿內雜事,例如挑剪燈芯、收拾茶點,不過她也是個不多言隻多做的勤勞性子,所以在卓淩這裏印象不錯。

    嬤嬤以為這二位能夠接近卓淩,是因為她們乃是太後選給新帝用於教導他知事的房中人,其實卓淩隻是覺得她們足夠識相。他不能肯定她們對自己的心思單不單純,但隻要沒有越界,倒也不是不能容忍,畢竟這兩位做事還是夠勤快的。

    相反這位太後心腹就不夠識相了,卓淩使人來拉她下去的時候,她竟然還叫囂著他做錯了,忠言逆耳不可不聽,著實是把卓淩給逗笑了。

    剩下兩位也算是有目的、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宮女和匆匆帶著人離開的侍衛都有些害怕聽他笑,一時間這殿內除了卓淩自己的笑聲,其餘的就連呼吸聲都淺的可憐。

    新帝與太皇太後之間爭著皇權,與太後娘娘也不像是親密的母子,二人之間因為種種小事起了不少衝突,以至於太後想要控製皇帝的傳言在宮中流傳已久,那位捉了不少宮人,也打殺了幾人,可這樣也不能止住這些流言。

    卓淩自己也沒有終止這些傳言的意思,其中深意……

    在深宮中生活,最忌諱便是無端揣測主子的想法,更不要說這位新帝看著年少溫和,實則手段狠的多了。深宮之中殺一個人,不一定就會見血,笑麵虎可怕得多了。

    他本人的武功更是佼佼,每日練武時猶如遊龍出水,那些招式光是用看的根本追不上。不練武的人很難看出他招式裏的淩厲殺氣,侍衛們卻早早被折服,有些人和相熟的宮女提點了幾句,後來也有宮女看著卓淩隨手就能將核桃捏碎,並將這件事當做是奇事在小範圍內流傳,讓見識少的宮女們很是佩服和敬畏。

    她們的敬畏來的簡單,成效卻不錯,在老資格的嬤嬤被拖下去之後,就算是本來有這個心思的,此刻也不再有人敢對卓淩的決定說出反對的意見,哪怕初衷是為了帝王的身體著想。

    卓淩不動聲色地環視殿內,遠處是等級最低的小宮女,看著似是困得靠在柱子上打盹了。站的離他近的兩位薛姓宮女——說起來他們可能還是遠親——卻已經逐漸習慣了陪著卓淩熬夜,精神不算萎靡,隻是剛剛看著嬤嬤落難,這時候不敢太過關注帝王神色,於是也就沒有發現卓淩正在看著她們。

    他心裏一曬,總覺得有些名聲挽回不了了。

    現在已近深夜,若是在城中,徹夜熱鬧的街道不難找,但宮中已經沒有人聲,隻能聽見侍衛巡夜時整齊的腳步聲接近再遠去。

    如果可以,卓淩當然也不想熬夜幹活,隻是他與太皇太後之間的爭鬥如今陷入焦灼,那位雖然放手了一些權力,可是朝堂還是被薛家死死地握在手裏,每日送來的奏折大多都是無用的恭維,卻還需要卓淩親自批閱過,挑揀出真正有用的部分送去給太皇太後查閱,才能夠真正地在朝堂上討論、施行。

    “行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噤若寒蟬,這是要我安慰你們嗎?”卓淩擺了擺手,繼續看著手中的奏折,又道,“倒杯茶來。燈燭有些暗了。”

    兩位宮女先是告罪,又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才逐漸緩過了神,默默地去做事。

    卓淩還在看著奏折,無用的折子一目十行地略過去,隨手寫下批語,再丟了幾本倚老賣老威脅他收兵不再與南越開戰的折子在一旁,麵前的桌案上卻還堆積著不少。

    紙張輕薄也架不住旁人胡說八道一通,雖然寫的都是沒用的東西,也一本奏折就足夠厚了,他又不可不批閱,所以這些奏折壓在桌上似山嶽,給卓淩的壓力也是不小。

    他在師父跟前,雖然每日也學那些勾心鬥角,可是玩的都是真的算計,累卻能學真東西,何況他覺得師父疼他,師叔們也疼他。

    卓淩偶爾生氣鑽牛角尖,出去和人打一架也就想明白了,根本沒遇見過這樣的處境,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笑給予他這些的是他的親祖母,一邊拉著他說唯有自己可以一信,一邊又不願意把權力放手,隻交托給他一個空有其表的皇位。

    而他的母親也在暗中拖後腿,真是……但凡卓淩是個心狠的,便是拚著不要這個位子,他要做些什麽,誰又能攔?

    太累了。

    卓淩伸手撐住腦袋,再看不下眼前的文字,滿腦子都是頹喪的抱怨的話。

    然而野心在其中雖不起眼,卻一直沒有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