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明月掛在天幕上，也沉在水中，隨著這些掛著紅燈籠的樓舫緩緩行駛，被攪亂成碎了的光，比陽光清冷，卻更有風情。

    魏晉桐終於“想”起來要讓人開窗，夙流蕭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外麵已然入夜，夜色是如水般微涼。周圍的景色卻因有合川兩岸數不盡的燈籠映照，變得清晰可見。

    金陵城的屋宇房舍多是承自百年前的老屋，秦淮河畔又寸土寸金，輕易換不得主人，還都是老舊的簷角錯落。那廂姑娘公子的笑鬧聲遠遠地傳開，絲竹不絕，琴曲引人入勝，這就是聞名天下的秦淮河一景。

    魏晉桐對夙流蕭的態度堪稱殷勤，不過是含著毒的蜜糖。他笑眯眯地看著姑娘們擁著夙流蕭走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因為身份有別，夙流蕭得了個矮凳，可即便是這麵子上的尊卑，在魏晉桐這裏也算得上使人愉悅了。

    此行來到金陵城，哪怕還沒有做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可隻是邁出第一步，也算他此生的一大進步。

    許是常年都以最壞的心思去思量別人，而今遇見了魏晉桐的殷勤，夙流蕭不說防備絲毫沒放下，心裏更是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更不要說他方才還大咧咧地提到了自己與祁澤的交情，如果想不出個借口推脫，過後要擺脫殺他的嫌疑就有些難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不過是一呼一吸的時間，心裏便閃過許多的想法。

    但魏晉桐先發製人，並不打算放過夙流蕭的“把柄”，道“我從前便聽聞那些江湖人喜歡將人分作三六九等，還弄了個什麽‘天魔榜’出來，將天下未到而立之年的俠客們排了名次出來，那位祁大將軍榜上有名，應是個極了不得的人物吧？不過我也聽人說夙先生曾與他比武切磋不落下風，之後更是引為知己，而今這情況，先生可有妙計？”

    夙流蕭在天魔榜上無名，但他昔年是在風泉莊與祁澤比試的，在場的都是叫得出名號的人物，不論是嫉妒他少年有才，還是真心惜才的，都不會阻止人將他的事跡流傳出去。

    這麽多年了，祁澤和孟青依然在天魔榜上，他也依然不曾上榜，但江湖之中從未忘記過他的存在，隻是多年不主動現身於人前，即便那些傳聞到了長陽城，那些朝堂上的“同僚們”也一時想不到是他。

    但夙流蕭並未刻意隱瞞，他的身手也是魏屏的一大倚仗，魏晉桐此刻說他“曾聽聞”倒也不算突兀。

    隻是他這般言語，求得哪裏是妙計，無非是想哄夙流蕭去和祁澤打一架，連陽謀都算不上，可這又怎麽算是一個解決困境的辦法，魏晉桐不過是想看他的笑話。

    夙流蕭倒也沒戳穿，還是那副愣不接話、眉眼含著彼此之間心知肚明的冷意的模樣，道“此番事大，夙某不敢擅專。殿下在此，長陽城的使者或許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不若等等那邊的意思？”

    兩國交戰，扒拉的就是那些功勞和利益，若是之前祁澤還在寂水那邊時便也罷了，到如今他兵臨城下，可不是魏晉桐這皇子之身能做主的時候，他不信他敢放出明令來。

    隻是祁澤那邊，夙流蕭還是得再去一次的。上次他狼狽逃回金陵城已經給足了祁澤麵子，但孟青又來了，倒是叫人頭疼，不過魚娘還沒落到他們的手上，說不準還有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隻可惜魚娘一時回不來，而她也明顯是個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信上隻說自己手中有重要的情報，卻說信鴿往來極易泄露，不便直接寫明。

    就差隻說要夙流蕭派人去救她了。

    不過若是魚娘真有這價值，夙流蕭倒是不介意，不成器的手下多她魚娘一個不多，但對魏屏如此忠心，甚至還防備起他來的人，魚娘算是“個中翹楚”。

    夙流蕭的回答魏晉桐是料到了的，當下又是一陣自嘲，道“頭一回離開長陽城，倒是我得意忘形了。也罷，夙先生能在金陵城坐鎮，我就能安下心來了，其他便隨緣吧，想他北人也不敢真的攻打金陵城。”

    這才一會兒工夫，便說到有他夙流蕭在，魏晉桐便能安心，籠絡朝臣也沒有這樣快的，倒是顯得他尤其的不上心。

    但魏晉桐一點兒也不在意，笑眯眯地看著夙流蕭，就像是一隻饜足的獸。

    他吸食那等煙葉數年，留下一副接近瘦骨嶙峋的身軀，便是紅光滿麵也能讓人看穿他底子的虛弱。

    方才他又抽了一管，煙葉的味道已經散去，留在他身軀裏的力量卻還未消散，反而正在發揮效力的時候，讓魏晉桐的身體一點點地熱了起來。

    那仿佛是有一團火從骨子裏燒起來，直要把人都燒為灰燼，鳳凰卻在灰燼中複生一般。說不上很是痛苦的短暫時間過去，接踵而至的是少許的麻癢，在之後就是無盡的愜意，讓人尤為上癮。

    這就是夙流蕭脫身的好時機了，隻是夙流蕭到現在還看不明白魏晉桐今夜召他過來是為何事，他也分辨不清魏晉桐是要打壓、拉攏或者別的目的，就好像他的手段都隻使了一半，走到關鍵處便斷了，餘下一半究竟是什麽便成了迷。

    他唯一認真的便是要夙流蕭去和祁澤過招，然而現在魏晉桐癮似發了，又沒了下文。

    總有哪裏很是奇怪，夙流蕭卻抓不到那點靈光。但他很清楚，從他上了這艘船，便覺背後陰森，暗處窺視的目光不絕，有種像針紮般的惡意襲來，等他凝住呼吸又消失不見。

    還有那位讓他忌憚的桃花娘子究竟在何處？夙流蕭並未感覺到此間有高手在暗處蟄伏，當然也可能是程芮的武功高於他，幾十年的沉積，總是要好過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奇遇的小輩的。

    如果這位桃花娘子過去叫陣，說不準得祁澤和孟青兩人一齊上場，隻可惜魏晉桐並沒有與他介紹這人的意思，夙流蕭也沒法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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