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知道程芮昔年的遭遇，知道她如今也有很大年紀，足夠做自己的祖母了，魏晉桐也難生出什麽憐惜和尊敬來。

    離開長陽城前，他倒也被耳提麵命，說是一定得顧著程芮的想法。

    長輩們大抵是覺得，程芮雖然瘋魔，卻依舊是個有資曆的老江湖，了解許多魏晉桐不明白的規矩，若是他想要接觸外麵的人，有程芮在，一是性命有了保障，二是可以得到程芮的一些提點，免得被人給騙了。

    然而魏晉桐的性子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軟糯”，離開了長陽城，他已經多次任性改變計劃，雖然都是他想出來的，身邊的人也都是特意挑了最忠心可靠的人跟著，從頭至尾也確實沒有出什麽紕漏。

    可是等到來了金陵城，對付夙流蕭時，魏晉桐便開始有了猶疑。他的猶疑不是因為左右他人的性命而心軟不敢，而是權衡利弊時想的太多，竟是尋不回最初的果決了。

    世人恐怕常有這樣的毛病，魏晉桐不能免俗。想是他覺得那些素有天才之名的人也不過如此，心思飄忽著就忽然覺得自己也是奇才一個，還能壓著別人做第一。

    程芮將魏晉桐的蠢模樣看在眼裏，想著夙流蕭已經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起初便隻是稍微提醒了幾次，可孟青卻不同。孟青的身份和能力注定了她的待遇要高於夙流蕭，魏晉桐想與她交好是尋不出錯處的，但是程芮覺得，信別人不如信自己。

    魏晉桐並非聽不進人言的人，但是對方是程芮，他便先生出了厭煩，這一次眼見著程芮犯了病變得如此凶殘，他更是拉不下臉來去哄著程芮，更不要提她此刻手中還拿著一張血滴不止的人皮，看著頗為駭人。

    這程芮不似人，是惡鬼。

    程芮活了這麽大歲數了，雖然任性妄為，但也不是沒長腦子，這會兒也不是真瘋，眼角餘光一直盯著魏晉桐看，自然沒錯過魏晉桐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其實他們兩人都不太喜歡對方，尊敬隻是流於表麵，但這會兒她雖然是出於自己的目的想要對孟青下手，最後得利的還不是魏晉桐，他竟然敢對著自己冷下臉來，果真是端著皇子的架子，完全忘記了他能有如今，全靠無數人在背後支持，還有謝家統籌。

    不然，隻憑著他好高騖遠又不願意得罪人的畏縮性子，還想要大位，也不知道謝家究竟是怎麽教的，為何這人在長陽城時還能理智冷靜，出來了卻像是倒退成了孩童，朝令夕改，也優柔寡斷，絲毫不像是個上位者。

    他若是本性如此，想要大位，恐怕做夢比較快，且安全。

    既然是互相看不順眼，程芮忽的就不想“委屈”自己了，將魏晉桐晾在一邊，拿起了隨身攜帶的工具開始處理手中新得的這塊人皮，漸漸地，她眼中流露出癡迷，一會兒又變成了厭惡。

    癡迷於這張臉的美貌，又厭惡它原本的主人不是自己。

    秦淮河畔的美嬌娘數不勝數，今兒個是這家的台柱子拔了頭籌，明兒個這頭等又被另一架搶去了，但要真論起姑娘的美貌高低來，許多人都說不清楚，隻能感慨美人之美，各有風情。

    能夠得到男子“尊重”的隻有少數人，無不是才情卓絕的姑娘，但在程芮眼中，隻要有一張好臉，那麽她們不過是自己備用的麵具罷了，想換便換，哪容得拒絕。

    她手裏的臉便是這樣來的，魏晉桐沒看清是否是自己見過的人，但也能想象到程芮方才出去，是如何跑到了別人的船上，用寸長的小刀劃開了那倒黴女子的喉嚨，再動作利落地把她的臉剝下來。

    這些年了，程芮究竟做了多少這樣的事，已經無法計數。越是看她癡迷，便越是叫人覺得害怕，哪怕魏晉桐是個男人，也懼怕某一日程芮瘋魔了，拿著小刀將他的皮剝了下來，還能做成燈籠，變成她的收藏。

    魏屏能有夙流蕭這樣的幫手，魏晉桐卻隻得到一個程芮可堪比擬，卻是個瘋子。每每想到這一點，魏晉桐都要氣紅了眼。

    這會兒程芮不再顧忌他，直接就在房間內處理起了她新得的臉，血腥氣一下子便衝到了魏晉桐的麵前，直接將他殘餘下的煙的味道衝淡，留下一點再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味道。

    魏晉桐忍受不得，馬上起身去開了窗子。呼吸到外界新鮮的空氣，像是用掃帚掃清了無用的垃圾，頓時使魏晉桐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程芮卻餘光看著他幾乎變成皮包骨的可怖身形，還有藥癮發作過後在他眼尾殘存的一點紅，心中嗤笑不已。不過程芮本就是有意示威，借著癡狂在魏晉桐麵前演了一場戲罷了，這才多大點事兒他便受不得了，那等會兒與孟青對上了，是不是還要先將他護送出去，再回來與孟青動手？

    是的，程芮其實一直不覺得孟青來者為善。她從來用最壞的心思去揣摩別人，這一次也不吝於將孟青想作是借機來刺殺魏晉桐的。

    隻有魏晉桐這個天真的傻子會以為自己真的能拿出足以打動孟青的籌碼，使得她放棄多年的友人，轉而幫助他。

    可程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管和魏晉桐之間有多少嫌隙，總也得保著他還有一條命回去長陽城。

    若是孟青能立刻看見這般場麵，恐怕也得感歎，不怪魏屏生出奪位做女皇的野心，實在是如今南越能拿出來的皇子，一個礙於血脈，早就失了繼承權，被多方打壓隻得遠離長陽才能保住性命無憂，再得一場富貴；另一個看似機會頗大，也有靠山支持，可說他聰明，總也會鑽牛角尖，身邊的人都不信，對外人時卻躑躅，說是不願意樹敵，偏他有意無意便得罪了人。

    這兩人各懷心思，都對對方很是看不上，隻是礙於情麵，不能再多說氣話了，一時便安靜了下來，就等著亭雀奴帶孟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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