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92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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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五日,崔湜第二次向中宗李顯上奏,要求朝廷盡快過問張寶兒一事,因為長安的大街小巷已經傳遍了關於張寶兒入獄的閑言碎語,酒肆茶館內議論的都是此事,各種猜測都有,長安百姓關注此事的程度,已經超過了上次燕欽融之死。

    向來很少上奏本的崔湜,盡然連上兩本奏折,這讓許多朝臣覺得頗為側目。不過,這一次崔湜不再是一個人上奏了,而是與七八名其他官員聯名上奏,這引起了李顯的重視。

    李顯看完崔湜的奏折沒多久,向來不問政事的相王李旦,竟然也破天荒地進宮晉見李顯,要求李顯赦免張寶兒。

    緊接著,一向乖巧的金城郡主也來求見李顯,同樣是為張寶兒求情。

    李顯實在想不明白,一個鏢局的趟子手,竟然將長安城攪得亂作一團,這讓李顯什麽事也做不成,滿腦子都晃動著張寶兒的影子。

    ……

    京兆府大牢內,古雲天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但卻依然精神抖擻,與張寶兒談笑風生,看不出半絲倦意。

    “總捕頭,太平公主府魏先生求見!”獄卒又前來通報。

    “魏閑雲?他來做什麽?”古雲天皺起了眉頭。

    張寶兒卻道:“古大哥,且讓他進來吧,聽聽他如何說?”

    古雲天點點頭,對獄卒吩咐道:“有請魏先生!”

    魏閑雲進了牢獄,先是與牢房門外的古雲天點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再向柵欄中看去,發現牢房內的張寶兒早已起身,正笑意吟吟地恭候著自己,魏閑雲不由露出了一抺驚訝的目光,又倏地消失不見。

    魏閑雲的驚訝神色隻停留了瞬間,但還是被張寶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依然掛著笑,主動向魏閑雲打招呼道:“魏先生,您肯定會覺得奇怪,一個坐牢等死之人,竟然會將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來迎客。我也不瞞您,剛才聽說先生要來看我,我趕緊抽空梳妝了一番,隻是這裏麵條件有限,讓先生見笑了!”

    魏閑雲感慨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有緣之人,每見你一次,總有讓我驚喜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

    說到這裏,魏閑雲瞥了一眼身旁警惕的古雲天,又轉頭對張寶兒道:“知道你沒讀過書,本想著來給你講講韓信胯下受辱與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故事,現在看來,我有些多餘了!身處絕境,還能如此在意儀表,還能保持發自內心的微笑,這樣的人,怎麽會放棄活下去的希望呢?”

    “多謝先生一片好意,張寶兒心領了!”張寶兒恭恭敬敬朝著魏閑雲施了一禮。

    若說以前張寶兒對魏閑雲有的是尊敬與畏懼,那麽現在,張寶兒對魏閑雲又多了份感激。

    魏閑雲也不客套,生生受了張寶兒這一禮,他微微點頭道:“我在這裏不能久留,長話短說,有三件事情要告訴你!”

    “先生請講!”

    “據我所知,崔湜、阿史那獻、金城郡主與相王都先後麵聖,為你求情,陛下已經有了赦免你的心思!”

    “相王也為我求情了?”張寶兒吃了一驚。

    崔湜、阿史那獻和金城郡主為自己求情還說得過去,可相王與自己素示謀麵,也沒有什麽交情,他為何會為自己求情?

    突然,一個倩影浮現在張寶兒的腦海中:李持盈。

    對,一定是她,若是李持盈去求了相王,這一切便順理成章了。張寶兒本想著與李持盈保持距離,為此不惜故意冷落於她,可沒想到李持盈卻不計前嫌,三番五次地幫助自己,這讓張寶兒心中越發覺得對不住李持盈。

    見張寶兒似已明了內中原因,魏閑雲也不揭破,開了句玩笑道:“你張寶兒的麵子可真不小呀!”

    “先生取笑了!”張寶兒訕訕道。

    “想必上官婉兒也會為你求情的,我再勸說太平公主殿下出馬,你被赦免的可能性很大!”魏閑雲提醒道:“其實,你的案子並不複雜,關鍵是幾方在相互博弈,最終你的結局如何,全在於陛下的一念之間!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氣,萬萬不要節外生枝,耐心等待結果便是!”

    張寶兒驚訝地看著魏閑雲,他不明白魏閑雲為何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竟然還要去勸說太平公主為自己求情。

    張寶兒正要發問,卻見魏閑雲擺擺手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這事以後你就明白了!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第二件事情!”

    張寶兒點點頭,認真聆聽。

    “假如你能安然出獄,安樂公主必定不會善罷幹休,若下次她再使出什麽手段,你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所以,出獄之後,你要做的便是迅速離開長安!”

    “可是……”張寶兒不知說什麽好了。

    “安樂公主的勢力再大,也不可能遍及大唐各地,你隻要離開長安,便基本上安全了。過上幾年,此事慢慢便會被她遺忘。但你若執意要留在長安,必定會成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不除去你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依她在長安的勢力,你肯定不是她的對手!不客氣地說,你若不走,隻有死路一條!”

    古雲天在一旁聽了,點點頭附和道:“寶兒,魏先生說的是肺腹之言,我也覺得你還是先離開長安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寶兒低頭思慮了半晌,抬起頭來對魏閑雲笑了笑:“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這一次我認了,不就是離開長安嘛,我想我還會回來的!”

    魏閑雲見張寶兒如此豁達,忍不住讚許地點了點頭。

    張寶兒又問道:“不知先生所說的第三件事情是什麽?”

    魏閑雲斟酌了好一會,才緩緩道:“若你安然出獄,離開長安的時候,一定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張寶兒鄭重其事道:“先生請直言,隻要我張寶兒能做的到的,必定全力而為!”

    “這事現在說來還有些為時過早,你知道有這事就可以了,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魏閑雲朝張寶兒一抱拳道:“我就先告辭了,你多保重!”

    說罷,魏閑雲匆匆離去。

    看著魏閑雲的背影,張寶兒滿腹疑慮地向古雲天問道:“古大哥,你說,這魏先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為何要幫我?”

    古雲天搖搖頭道:“我就從沒看透過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幫你,但我能感覺到,他對你並沒有惡意!”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張寶兒聳聳肩道:“古大哥,剛才魏先生所說韓信胯下受辱與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故事,你可知道,能不能說於我聽聽?”

    ……

    魏閑雲從大牢出來後,拐了幾個彎,便來到了京兆府後堂。

    京兆府後堂客廳的門大開著,周賢正坐在客廳裏發愣,猛然抬眼,發現魏閑雲慵懶的身影正向自己而來,周賢腦袋頓時大了好幾圈。

    比起柳陽來,魏閑雲謙遜多了,可周賢心中明白,魏閑雲的謙遜並不代表著自己可以怠慢他,恰恰相反,周賢需要更加小心謹慎地與魏閑雲打交道。

    不用猜,周賢也知道,魏閑雲此行的目的,肯定是為了張寶兒一案。就是用腳趾頭想,他也明白魏閑雲要和自己說什麽。

    盡管心中泛起了濃濃的苦意,但周賢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趕忙起身,滿臉堆笑,一溜小路小跑向魏閑雲迎了上去。

    ……

    上官昭容府,侍婢紅兒輕聲向上官婉兒稟報道:“娘娘,上次與張寶兒同來的那個侯傑求見!”

    上官婉兒臉上泛起了淡淡笑意:“想著他也該來了,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紅兒領著侯傑進來。

    “見過上官娘娘!”侯傑向上官婉兒施禮道。

    “免禮!”上官婉兒一改往日喜歡兜圈子的習慣,開門見山道:“說吧,為了救張寶兒,你籌了多少銀子來求我?”

    聽了這話,侯傑不由愣住了,他見上官婉兒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趕緊定了定心神,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遞上:“因為時間緊,隻籌得二十萬兩,請娘娘笑納!”

    上官婉兒卻看也不看,向紅兒揮了揮手,示意紅兒將銀票收了。

    見紅兒接過銀票,上官婉兒又對侯傑道:“這些銀子肯定是不夠的,我聽說岑少白將錢莊和所有的店鋪都出手了,張寶兒的義父把永和樓也賣了,還有張寶兒那位紅顏知己,也是個有錢的主,林林總總湊起來,應該遠不止這個數吧?”

    侯傑沒想到上官婉兒竟然說得如此直接,他漲紅著臉道:“因為時間緊,再加上到了年關,好些銀子暫時還沒拿到手,現在隻有這麽多了!”

    “全部籌齊,大約有多少?”上官婉兒不動聲色問道。

    侯傑咬咬牙道:“大約還有六十萬兩!”

    “你估摸著幾日能將剩下的六十萬兩銀票送來?”上官婉兒繼續追問道。

    在侯傑眼中,上官婉兒並不是個貪財之人,今日也不知為何,她似乎對銀子頗感興趣,這讓侯傑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見侯傑不說話了,上官婉兒意味深長道:“張寶兒能否安然無恙,就看你的銀子了!”

    聽上官婉兒如此說來,為了營救張寶兒,侯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看了上官婉兒一眼,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保證兩日內將剩餘銀票送到娘娘府上!”

    “好!記著你說的話!”上官婉兒送客了:“你先回去吧!”

    將侯傑送走之後,紅兒又回到了房間,立在上官婉兒身後,偷偷瞅了一眼上官婉兒,把頭低下了。

    上官婉兒似乎身後長了眼,沒來由丟出一句話來:“有話隻管說,憋壞了我可不管!”

    紅兒一愕,大著膽子問道:“娘娘英明,奴婢確有一事不明!”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知道我的為人,你是想問,我今日為何會如此貪婪,要將他們的錢財擠榨的幹幹淨淨,是嗎?”上官婉兒麵上平靜如水。

    “奴婢不敢!”聽上官婉兒說出如此誅心之話,嚇得紅兒趕緊跪倒在地。

    “起來吧!我隻是說出了你心中所想,並沒有怪你的意思!”上官婉兒和顏悅色道:“其實,我這是在幫他!”

    紅兒不解,但又不敢詢問。

    “張寶兒是崔郎最要好的朋友,為了救張寶兒,崔郎幾次三番向陛下上奏,要求陛下赦免張寶兒。我就是再貪財,也不會打張寶兒的主意!”上官婉兒目光中閃現出一絲睿智:“陛下已經有了寬赦張寶兒的心思,若我沒估計錯,太平公主很快便要出手了,張寶兒無罪出獄基本上已成定局。”

    “既然是這樣,娘娘為何還要逼迫他們呢?”紅兒更加不解了。

    “這個局麵我能看得清楚,但卻不能保證他們也能看得明白,我是怕他們病急亂投醫,白白把銀子四處灑出去,卻連個響聲都聽不見。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先替他們收著,等張寶兒出獄了,我再如數奉還!”

    紅兒聽罷,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上官婉兒的深謀遠慮。

    “其實,我這麽做還有一層意思!”上官婉兒似乎心情不錯,她對紅兒道:“此番就算張寶兒出獄了,肯定在長安是待不下去了。我催著他們要銀子,就是讓他們把店鋪和財產盡快處理了,雖然都是賤賣,但卻能了斷的清清楚楚。這樣,張寶兒出獄便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離開長安,他能早走一日,自然就少一份危險。”

    說到這裏,上官婉兒幽幽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但願將來有一天,他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

    長安鏢局,龍壯正滿麵愁容坐在屋內。

    “總鏢頭,江小姐求見!”一名鏢師前來稟報。

    龍壯打起精神吩咐道:“快快有請!”

    江小桐進屋向龍壯施禮道:“小桐見過龍大哥!”

    龍壯趕忙還禮道:“弟妹,龍某慚愧呀!”

    江小桐有些莫名其妙:“龍大哥,何出此言?”

    龍壯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遞於江小桐:“我這裏勉強隻能湊出兩萬兩銀子,本想著將鏢局處理了,再多湊些銀子給弟妹送去的,可這個節骨眼上,卻偏偏沒人來接手鏢局,實在是汗顏呀!”

    “龍大哥,長安鏢局萬萬不可出手!”江小桐急忙擺手道。

    “怎麽?弟妹,你瞧不起龍大哥?”龍壯激動道:“我龍某雖然是一介武夫,但也懂得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當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寶兒幫了我,如今寶兒有了難,我怎麽能袖手旁觀呢?更何況,這長安鏢局本來就有一半就是寶兒的,現在急用錢,賣了就賣了,沒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

    “龍大哥,你會錯意了!銀子我已經湊齊了!”江小桐趕忙解釋道:“我今天來,是寶兒有話讓我傳給龍大哥!”

    “傳話?”龍壯一怔:“寶兒有什麽話,弟妹你趕緊說!”

    “寶兒說,請龍大哥放心,他很快便會出獄!”

    “這是真的?”龍壯驚喜道。

    江小桐點點頭道:“寶兒讓我告訴龍大哥,出了獄他恐怕在長安也待不下去了,別的產業他都不稀罕,但長安鏢局是他的家。將來有一天,他再回長安時,希望他的家還在,希望他還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寶兒!”龍壯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虧我來的及時,不然您可就要給寶兒留下終身遺憾了!”江小桐勸慰著龍壯:“龍大哥,您比我更清楚,長安鏢局是寶兒的念想,您可千萬不能把它給賣了呀!”

    “不賣!不賣!”龍壯的眼眶濕潤了:“弟妹,替我告訴寶兒,我會幫他守好長安鏢局的,讓他放心,他在長安的家,永遠都在!這個家的大門,永遠都為他敞開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