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頭七鬼上身

字數:5477   加入書籤

A+A-




    “吃點東西吧。”雲羿進屋放下木盤,端出飯食放到了桌上。

    那女子此時已經換上了道袍,聞言隻是木然搖頭,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哀傷。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你總該吃點東西,別餓殺了自己。”雲羿端起雞湯走到她麵前。

    那女子轉頭看了雞湯一眼,眼圈再紅,轉而起身“噗通”一聲跪倒。

    雲羿見狀立刻將飯碗放回桌上,回頭來攙扶她“你這是做什麽,趕緊起來。”

    “妾身考妣遺體尚在冰天雪地之中,妾身豈能吃得下?”女子痛哭落淚“妾身願給道長當牛做馬,求道長幫妾身收斂雙親遺體。”

    雲羿聞言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再次試圖將她扶起,但那女子死活不肯起身。

    雲羿無奈,隻得先將她穩住“好好好,我答應你。”

    “多謝道長,妾身原為奴為婢,以報道長的大恩大德。”女子想要叩首。

    “我不要你為奴為婢,”雲羿將她攙起“你先把飯吃了,我再想辦法料理你父母的後事。”

    女子無聲落淚,走到桌旁坐下端過了飯碗。

    雲羿坐到了她對麵,伺機詢問她的姓名家世。

    那女子吃飯的時候話不多,可能是遵循食不言的古訓,也可能是因為喪親之痛不想說話,總之雲羿問她什麽她就答什麽,回話也是惜字如金,雲羿不問她也不會多說。

    問明了對方出身,雲羿再問董卓為何殺她全家。

    這個問題一出口,對方剛剛平緩些許的情緒再度出現波動,麵上哀色愈加濃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見此情形,雲羿就暗罵自己沒腦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對方並沒有隱瞞他的意思,短暫的傷神過後便如數家珍,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詳述與他聽。

    她的名字叫汪小姝,父親在朝為官,乃是朝中二品大員。

    董卓雖名為漢臣,實為漢賊,挾持天子,出行僭越天子儀仗,霪亂宮廷,其罪孽深重罄竹難書。

    去年年初,十八鎮諸侯起兵勤王剿董,董卓眼看東都洛陽待不下去,索性一把火燒了皇宮,舉文武百官遷都長安,更是令一幹漢臣大為不滿。

    但董卓統攬朝綱,有呂布、李傕、郭汜等名將旁從輔佐,麾下十萬驍勇善戰的西涼軍,故此,文武官員莫不懼他,無一人敢當麵數落其罪過。

    前些時日,汪小姝的父親發密函與袁紹,請求袁紹興兵討伐董卓,但密函未送出長安就被西涼軍半道截獲,董卓得悉此事大發雷霆,故此派西涼兵盡誅汪氏滿門。

    汪小姝說罷放下筷子,再度哽咽落淚,雲羿開解了她幾句,又道“再吃點兒。”

    汪小姝抬手抹淚,捏起筷子再度進食。

    她昏迷的這幾日雖有周天丹補充氣血,但雲羿給她喂食的卻是稀粥,難抵腹中饑餓。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似常人那般狼吞虎咽,也沒有刻意扭捏造作,這是自小接受貴族熏陶的教養而形成的深入骨髓的良習。

    汪小姝是女流,雲羿沒有在此多待,尋了一張新床單換下了她炕頭上帶有血跡的舊床單,連同她之前換下的舊衣一並帶出扔掉。

    回屋吃過了晚飯,雲羿叫上了正準備脫衣入睡的胖子,二人打著燈籠出了烏角別院。

    雪是酉時開始下的,到得此時已經有兩個多時辰卻還不停息,地上的積雪都淹過了腳脖子,凜冽刺骨的寒風帶起雪渣刮得二人麵龐刺痛。

    駱家道的門人不可能晝夜監視著烏角別院,像今夜的這種鬼天氣他們更不可能在此守著,二人便得以從容趕路。

    月黑風高,寒風呼嘯,二人唯恐燈籠被大風刮走看不清道路,隻能抱緊了燈籠。

    “外麵天寒地凍的,屍體又不會腐爛發臭,等雪停了再去也不遲嘛。”胖子極不情願此時出門,語氣之中多有抱怨。

    雲羿沒接胖子話頭,多年的乞討生活令胖子對三九嚴寒有著深入骨髓的懼意,長安城的街頭每年都要凍死很多乞兒,以往每年冬天二人都會為如何捱過寒冬而發愁。

    冒著風雪趕到汪府,雲羿愣住了,董卓行事不但狠,而且絕,汪府不知於何時被付之一炬,燒成了一堆灰燼,眼下隻剩下了些被大雪覆蓋的殘垣斷壁。

    胖子凍得直跺腳,哆嗦著道“這裏都燒成這樣了,怕是連個骨頭渣子也沒了。”

    “進去看看,若能覓得一兩件她父母的隨身物件也好,留個念想與她,斷了她尋短見的念頭。”雲羿邁步走進了化為廢墟的院中。

    “她要尋短見早就尋了,咱回去吧。”胖子跟上說道。

    雲羿沒有接話,胖子的哆嗦有一半是源自於嚴寒,但還有一半則是因為這裏死了幾十口人,白天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何況現在是大半夜。

    胖子了解雲羿的脾氣,知道他做出的決定別人很難改變,隻能跟進了院裏。

    院裏的此時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屍體也被大火焚毀,很難再找到什麽東西,二人刨雪搜尋大半個時辰,雙手十指都凍麻了也沒有絲毫收獲。

    胖子最耐不住性子,亥時過半已經哈欠連天,知會了雲羿一聲,自去尋了一處避風地兒打盹兒去了。

    雲羿此時也有些氣餒,便沒有為難胖子,獨自又在雪地裏摸尋了一會兒功夫,見燈籠內的火燭即將燃盡,便想叫上胖子回返。

    尚未開口呼喚胖子,胖子便自覺起身,雲羿隻當他是被凍醒的,也未在意,招呼了他一聲後先行邁步出府。

    出了大門,發現胖子並未跟來,疑惑回頭朝裏麵看去,隻見胖子此時正跪在雪地中刨挖著什麽。

    “算了,走吧。”雲羿再度出言招呼胖子。

    可能是風聲太大,胖子沒有聽到,依舊趴在雪地裏搜尋。

    見此情形,雲羿隻得再度進去叫他,剛剛到的胖子身邊,胖子就突然起身,手裏還多出了一個白色玉環,玉環當中還有半截被火燒得森白發酥的指骨。

    看到胖子手中的白玉環,雲羿哭的心都有了,胖子找到白玉環的地方正是他最初搜尋過的位置,但他搜尋的並不仔細,沒能早點找到這東西,多挨了近一個時辰的凍。

    “給我看看。”雲羿說道。

    胖子遞過了白玉環,雲羿接過正要借燭光細看,卻見胖子突然“噗通”一聲跪倒,磕頭說道“道長救下小女,保我汪家香火不斷,此等大恩汪禎今生難報,來世再為道長鞍前馬後、執鞭墜鐙。”

    雲羿聞言遍體生寒,透體的凜冽涼意順著脊背衝上天靈蓋,頭皮發麻。

    胖子不僅說話的語氣不對,就連聲音也被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取而代之。

    冤魂索命的事跡在民間流傳頗多,此時喪葬也有與亡人做七的風俗,頭七回魂之事他也有所耳聞,但他對這些事的了解程度也僅限於道聽途說,並不曾親身經曆。

    此時見得胖子竟然被鬼上身,駭得他牙關打顫,身子竟然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

    正在此時,胖子突然歪頭栽倒不省人事,雲羿見狀微微愣神,片刻後壯膽上前摟起胖子。

    幾經掐其人中,胖子終於悠悠醒轉,被冷風吹得打了一個激靈,起身說道“咦,我怎麽會在這兒?”

    聽得胖子聲音和語氣再無異常,雲羿心頭憂慮盡去,之前附身胖子的鬼魂自稱汪禎,聽其言語當是汪小姝的父親,想必其當日魂魄離體時看到他和胖子救下汪小姝,頭七回魂之際借機附身於胖子答謝他。

    估算時辰,此時應該剛到子時不久,正是汪府一家被殺的第七天,也正是回魂夜。

    想到汪府此時到遊離著數之不盡的陰魂,雲羿再次感到頭皮發麻,拉起胖子趕緊離開。

    胖子粗枝大葉慣了,已然忘記了追問之前的問題,雲羿也沒打算告訴他,深更半夜的受到此等驚嚇,令他到現在還心驚膽戰,可別再將胖子嚇出什麽好歹來。

    “你找到啥了沒有?”胖子打著哈欠問道。

    雲羿悄然將白玉環當中的那截指骨彈掉,轉而將白玉環遞給了他。

    胖子接過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兩眼“這玩意兒應該值不少錢。”隨後又遞還給他。

    二人走出不多遠,燈籠裏的蠟燭終於燃盡。沒了燭光照明,二人隻能按照印象中的路徑摸黑前行,打滑跌跤自然不可避免,撞牆碰壁也時有發生。

    如此一來,回返所用的時間比來時的要多出個把時辰,回到烏角別院已是後半夜。

    由於二人出來的時候其他人並不知情,故此大門早就被上了門閂,二人曾經沒少幹偷雞摸狗的勾當,翻牆進院自然難不倒他們,隻是這黑燈瞎火的,地上又多有積雪,翻牆而入難免打滑跌跤。

    擔心被眾人當成入室行竊的賊人,二人吃痛也不敢大聲叫嚷,隻能捂著腦門自認倒黴。

    胖子早就困乏了,此時又叨咕著頭暈,搖晃著回房休息去了。

    雲羿收好那枚白玉環也回房睡覺,傍晚的時候他隻顧著給汪小姝的炕裏添柴禾了,忘了自己的炕頭,故此此時火炕早已冰涼。

    之前受到了驚嚇,雲羿也沒了燒炕的心思,躺倒之後很快就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