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槍聲響起的刹那，馮恩看見兩枚彈丸已經到達了自己胸前。他知道這是因為光速比聲速要快但此時此刻更快的卻是他腦海中湧動的思緒：

    這兩顆子彈可不是鬧著玩的，被打到絕對會重傷甚至死。

    金屬圓球反射著天花板照來的燈光，看著並不刺眼、卻一點消除不了其中蘊含的冰冷殺意。

    當感覺到子彈接觸到自己上衣的時候，馮恩明白這離石如意開槍連一次心跳的時間都沒有而在下一次心跳的時間裏，布料、皮肉、胸骨乃至脊椎就會依次被彈丸貫穿

    “怎麽可能希聲！”

    將靈喚出，無數枚音彈在他被擊中的位置瞬間炸開。微弱的爆鳴聲此起彼伏，“同時間隻能儲存十枚”的限製在此刻完全消失，或許這也是希聲在戰鬥中得到的成長。

    但馮恩並不在乎這個：他現在隻想讓那兩顆子彈停下運動。

    希聲高速的揮拳在空氣中扯出殘影，但沒有形體的它也隻能靠著引爆音彈產生的微弱推力來抵消子彈的速度這無異於杯水車薪。

    滾燙的金屬射入皮膚帶來的劇痛在這一刻刺進馮恩腦海，如火燒心的灼痛就像是用剛在鐵砧上烤紅的釘子一點一點刺進他的身體，緩慢而痛苦。

    據說人在麵對生死的危急關頭，身體的各個感官都將敏銳到極致。馮恩知道自己現在正是這樣的情況。

    但這又有什麽用？讓自己更清楚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能感覺到圓形的彈丸已經穿過皮肉，正憑著它的高速來一點一點地擊碎胸骨憑著希聲帶來的聽覺，馮恩還可以清楚聽到骨頭表麵上每一絲裂痕綻開的“喀拉”聲響。腦袋也又一次因為馭靈而暈暈乎乎

    “通”的一聲，帶血的子彈穿過馮恩後背、“噠”的一下打在牆壁上麵。

    放下雙管火銃的石如意注意到馮恩仍然站立，盯著他胸口滲血的小洞看了片刻方才淡淡開口：

    “這一槍瞄準的是你的脊椎，但你還站著，內髒好像也沒有受傷你用靈讓子彈在你的體內偏移了，對吧。”

    “咳要不然我就死了。”

    吐了一口血的馮恩垂手而立、抵抗著雙腿因發軟而產生的顫抖，“你還真能下得去手啊，要是我被打死了怎麽辦。”

    “我下手自有分寸，打不死你的。”

    說到這裏，石如意看了看馮恩胸前的傷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鐵盒，“把這盒子打開了拍在傷口上麵，它會替你療傷。反正你說了不計代價，那我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裏打。”

    馮恩接過盒子，按石如意說的照做了隻覺傷口一陣溫熱，痛感確實開始減輕，漸漸變作血肉複生的麻癢感覺。

    “得，也真是多謝你考慮周到咯。”

    忍不住想嗆石如意一句的，他終於還是開了口，“可你這樣攻擊我又和靈識科有什麽關係？該不會山下閣的先生們也是這樣考試的吧。”

    “你知道靈識是什麽嗎？”

    被石如意這樣一問，馮恩自然是答不上來、隻能聽她繼續：

    “靈識，兩層意思：靈的修為程度，和你對靈的認識。修為程度，無非初醒凝靈、道成悟始前兩層你都見過，後麵兩層離你太遠所以我現在要說的是第二點。”

    她話音一頓，眼裏的慵懶立刻變作認真。

    “我從淨土來，那裏的人分作兩種：要麽住在高塔，要麽住在塔下的沙漠裏。塔裏的人信奉始靈另一撮住在塔外的人則不一定信，比如說我。”

    聽見這話的馮恩忽然感覺腳下一鬆，隻見那雙從陰影中伸出的覆滿鐵片的雙手沒入黑影，連著它的本體一同浮現在石如意的背後：

    貓眼、貓耳，除此之外便沒有五官的麵部漆黑的形體被勾勒出女性形狀的輪廓，雙腿似有似無、並在一起好似魚尾雙臂之上覆蓋的碎鐵片由指尖一直布滿到肩膀，而後向內、最終匯聚在胸前。

    “這是我的意靈，我叫她歸於黑暗能力麽，你已經體驗過了。我今年十八歲，八年前喚出了它。那時候我還在淨土，一個人。”

    說著石如意從旁邊拉了個椅子坐下，打開手裏火銃的槍膛、開始向裏麵一發一發地填彈。

    “在淨土，如果不是住在高塔裏麵或是附近，那就很容易死我就差點死在兩個馭靈者手裏。”她一邊填彈，一邊向著馮恩開口，“那時候我在逃命，沒有靈。所以那兩個人覺得可以輕鬆帶走我的命但他們不知道我有多想活。”

    她手一抖，上抬的槍管與槍身嵌合、發出“哢噠”一聲輕響。

    “然後我就我喚出了意靈。沒人教過我，我也不信始靈、不像那兩個人能得到塔裏導師的幫助但我就是憑著歸於黑暗殺了他們，活了下來，直到現在。”

    石如意站了起來，裝彈完畢的火銃被她緊緊握在手裏。

    “塔裏的人都認為人喚出的靈隻是始靈的一部分，終究隻是始靈賜予人的禮物。但我不這麽覺得：意靈是人自己的，是人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意誌這就是我的靈識，也是山下閣裏大多數人所認同的靈識。”

    她筆直地站立，話音也變得異常清晰：

    “七年前黑潮第一次襲來，山下閣的入閣試才設立了靈識科。考驗的不隻是人對意靈的理解、更在於人的求生意誌：畢竟黑潮來了，人要活下去隻能靠自己。所以我才會這麽做我想看看你有多想活下去，馮恩。”

    再度抬起火銃，石如意瞄準的依舊是馮恩的前胸。

    “一炷香的時間還剩下三分之二，你胸前的傷口應該也已經愈合，所以剩下的時間裏我不會再給你療傷的機會。把盒子拿下來，我要開槍了。”

    聽見這句話，方得喘息的馮恩立刻緊張起來、卻還是拿下了胸前的鐵盒：隻見傷口確實已然消弭。他剛開始想接下來要如何行動，就聽見了石如意的話音：

    “這次是兩槍。”

    話音一落，槍聲隨之響起：

    砰、砰！

    四發子彈，分作左右兩方射向馮恩的胸膛。

    得以自由行動的馮恩立刻試圖側身，卻見歸於黑暗在這時候隱入地麵，想要躲開時雙腳已經被影中伸出的雙手抓住

    圓形的彈丸穿透空氣、一如先前那般迅速。

    不過這一次仍被限製行動的他沒有再慌亂，而是喚出希聲攔在自己前方尚未凝聚的它並沒有辦法為馮恩抵擋子彈，十指釋放的音彈也隻能發出輕微的推力：

    但這就足夠了。

    依然是快如電光的揮拳、依然是無數枚被連續布置然後引爆的音彈

    在四枚子彈打上馮恩胸膛的同一刹那，隻見他順勢向後倒下，被音彈的微弱衝力向上輕推的子彈就這樣擦過他的皮膚、直射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噢，有些聰明呢。”

    聽出石如意的聲音裏多了一絲驚訝，馮恩微微有些得意卻在同一刹那感覺到了殺意。他隨即試著起身、但已經來不及了：

    歸於黑暗的雙手在剛才他倒下的瞬間脫離了他的雙腳，於此刻環住他的上身、將他整個人緊緊束縛在地麵之上！

    “聰明也會被聰明誤，馮恩。”

    提槍在手的石如意緩緩走到他的身旁，“你已經知道我意靈的能力是在影中穿行了，卻把自己更多地暴露在影子裏麵。失策啊，失策就要付出代價。”

    四肢皆能掙紮，整個人卻無法脫離地麵：這對於此刻的馮恩來說並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因為他看見石如意靜靜地將槍口對準自己，看見了她亂發下那半閉雙眼中的目光

    “這種殺意她是真的想殺了我嗎！”

    馮恩知道如果石如意起了殺心，與活靶子無異的自己恐怕真的會死雖然她說過不會下殺手，但死裏逃生的那種感覺也已足夠痛苦。

    他並不想再從鬼門關走一遭，但一聲無情感波動的話音已經從石如意口中響起：

    “這回是三槍。”

    砰！

    無實體的希聲和推力低微的音彈沒能阻擋兩枚彈丸穿透馮恩的小腹：這次他確確實實地感覺到有內髒被擊穿了，不然不會有血湧上喉嚨、從他的嘴角溢出來。

    “痛苦，就想辦法讓你的靈救你。”

    說著石如意移動槍口開了第二槍，正中馮恩肋骨希聲阻止不了子彈穿透他的肺部。

    “是不是覺得我會手下留情，就不肯用盡全力？”

    看著馮恩身上的兩處傷口，石如意的話音流露出淡淡不悅，“難道每次麵臨生死都會有人救你？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馮恩沉默不答連開口說話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如何擋下第三槍：就算音彈已經不管用，他至少也得想出讓自己不被打死的辦法。

    但就在他的想法全部匯集在“自己”的時候，卻突然看見石如意的槍口朝向了另外一邊。

    “我猜，你把她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更為重要。”

    她看了一眼馮恩，將槍口穩穩對準七玉的頭顱，“反正我也隻是答應了不殺你，沒有說不殺她。好了，這是第三槍。”

    砰

    本該隻有刹那的槍響，在馮恩的聽覺裏無限拉長。

    他看著子彈離七玉的額頭越來越近，看見它的影子已經投在了她的麵頰上。他想攔住它，但他知道自己的音彈對於這兩枚實打實的子彈毫無作用下一瞬間，金屬的彈丸就將穿透少女的頭骨

    不，馮恩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用力將手向她伸去，就算是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提供緩衝也好但這並不可能，歸於黑暗把他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他想起崖下平台上與付前的對決，想起初見朱顏時對音彈的第一次利用：好像真的和石如意說的一樣，意靈幫著自己死裏逃生，它就是人的求生意誌。

    但是，求的不僅是他的生，還有七玉的生。

    馮恩終於還是喚出希聲擋在了子彈與七玉之間，音彈有沒有用對他而言已經無所謂了而且希聲就隻有音彈嗎？就隻是一個具有能力的傀儡嗎？

    身不能至，意向往之。

    既然希聲之前已經無數次救了他和七玉，那這次也必須成功！

    如此想著，馮恩的腦海裏猛然一陣暈眩、尖錐入腦一般的恐怖刺痛差點就讓他失去了意識但他還醒著，因為他要看見希聲為七玉攔下子彈

    可七玉忽然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在子彈即將擊中她的刹那，歸於黑暗的雙手將她拉入了身體下方的陰影中。

    感到環住身體的束縛不複存在，自希聲傳來的異樣感覺卻也讓馮恩一驚：

    觸覺、視覺、聽覺自己似乎，不，確實有了兩套感官

    “是希聲！”

    金屬彈丸的冰冷觸覺順著希聲的指尖傳入他的腦海，周圍的影像與聲音也一並借著希聲的眼耳被他感知。

    更重要的一點是希聲抓住了子彈：它擁有了形體。

    馮恩愣在原地，看著它牙白的皮膚、墨綠色的竹甲，針形的雙耳和墨綠的眼瞳。

    自己成功凝靈了！

    他想著，與希聲同時聽見石如意的聲音：

    “這個方法居然還真的更有效果，沒想到呢。”

    放下火銃、懶懶開口的她話裏帶著無奈，“看來這就是你的靈識了，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把別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的人。”

    然而石如意的話到了這裏忽然戛然而止：因為起身的馮恩朝她衝了過去。

    “馮恩，你幹什麽！”

    見她喚出歸於黑暗，馮恩默然不語、跌跌撞撞的腳步很快就被那雙覆滿鐵片的手緊緊抓住。

    “你怎麽突然衝過來，嚇到我了。”

    石如意瞪了他一眼，“香還在燃，不過這場預試你已經算是考過。快用那個盒子治傷，失血過多的話我也救不了你。”

    但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頭頂的石燈被突然擊碎，整間地下室瞬間昏暗無光。下一秒，石如意感覺有什麽東西把自己撲倒在地、動彈不得。

    她本能地想要掏槍反擊、卻聽見了擊錘就位的“哢嗒”聲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響了起來。

    “不用找了，槍在我手上。”

    壓在石如意身上的馮恩緩緩開口，希聲在他身後閃現著淡淡白光。

    “燈是我打的，這樣你的靈就沒有影子可以出入了。”說著他將槍口頂上石如意的額頭，“倒是一把不錯的槍，不知道它打在你身上會怎麽樣。”

    整間地下室裏死一般地寂靜，馮恩沒有說話、石如意說不出話

    噠。

    槍膛裏沒有子彈。

    “開個玩笑。”

    馮恩把雙管火銃扔到石如意耳邊，希聲的手在一旁灑下槍裏剩餘的四枚子彈。

    “謝謝你讓我凝靈。”

    說完，他站起來

    然後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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