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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喬注視著琰凰, 眼裏的晶瑩已遮住了她看向他的視線,她眼裏的他從來都不曾像此刻這樣清晰這樣確定,她確認, 所以她說了,不管他的回答是什麽, 不管他要做什麽,她不在乎,誰主天下對她來說又有什麽區別?誰利用了她又能怎麽樣?她想要的,一直很簡單, 不過片瓦遮身的一個家。所以她說了,拋下自尊,拋下一切懷疑,拋下所有猜恨, 她重複問著, 一字一字的:“你可知道我喜歡你?無論你是獨孤琰凰也好、靈素也罷,你可知道我喜歡你?你可知道我有用?我有用, 我有許多的用處,你一定能想出我有其它可以安排的去處。不一定非要讓我在獨孤長信的身邊,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是主公……也就是你的父候安排的,是吧,這不是你的本意。可你是世子, 你有權利改變安排, 我身上的毒……可以不用解, 我不要緊, 隻要能活著就好,每月給我一顆解藥,隻要我活著就好。活著就能在你身邊,替你做事,我記憶超群、我聰明、我熟知江湖規則、我可以去替你打聽消息、我可以……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我也可以和你留在質子府,像蘇統領一樣在你身邊保護你,為奴也好,為婢也罷,我心甘情願。遙星做的事,我全部可以做,而且比她做的更好。可以嗎?可以嗎?琰凰,你是靈素,你是靈素啊。我們在島上一年,是你教我認字,是你在海裏托我出來,是你和我練習唇術、是你教我射箭、是你在蟲蛇坑中救了我。是,我是傷了你,可那也是因為我知道有人會救下你,我根本無意要殺你,你清楚的。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當作第二個薔薇,不要把我推到獨孤長信的身邊,能不能……不要把我推給別人?我隻求你這一件事,可以嗎?可以嗎?”
青喬說著,手臂下意識抬起,手指死死的捏著琰凰的衣角,她甚至不敢去碰到他,甚至害怕碰到他會讓他生氣,她怕,她怕他會說出那句傷她至深的“你不配”,怕自己的能力還沒有達到可以被他利用去其它地方的程度,可她不介意啊,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靈素!
獨孤琰凰失神的望著青喬,他料到青喬必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吵著要來見他,要向他問個清楚明白。所以他不顧身體的極度不適,他在房裏等她。他對自己說,等她,是因為他要解惑,是因為若不解惑,棋子不會甘心被他擺布。他反複的對自己說自己等青喬僅僅是因為這一個理由罷了。
可是……當青喬站在自己的麵前,這麽的近,近到低頭就可以嗅到她發間、肌膚的清香的時候,他全部要見她的理由就隻化為了一個:他……想她。
他想她,所以他千方百計的在接近她,可每一個“千方百計”又都隻能距離她遠遠的、遠到她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他想她,所以今天在江水裏,他緊緊的抱著她,抱著她瘦軟而冰冷的身子,生怕因為自己的設計而害了她;他想她,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想說話,就隻想看著她,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她的嘴唇、她的臉頰。
可是他卻隻能按著她的手,迫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鬆開,終究推開了她,並隻說了幾個字:“你畢竟……不是遙星。”
他給出了答案。
青喬怔怔的看著獨孤琰凰,懂了,她問出的所有問題,他都沒有回答,而今晚他來,隻不過是要她死心的最後一道程序罷了。
青喬笑了起來,無聲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笑得如此開心,她實在是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可笑之人了。她不配,這麽久以來,她仍舊沒有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仍舊不配。是啊,自己在想什麽呢?一個孤兒,一個市井無賴一樣的孤兒,自小出入青樓、賭館的孤兒罷了。而他是世子,即便現在是質子,但他想要的卻是天下。他及他背後的主公設了這麽大的局去奪天下,又怎麽可能為了區區的一個小孤兒就變了方向?自己在想什麽?他連陪了他多年的薔薇都可以殺,還會在意她嗎?在他眼裏,遙星的價值是高過她的啊。青喬笑著,眼淚嗆進喉嚨,迫得她邊笑邊咳,幾乎快將五髒六腑都咳了出來。
她不再遲疑,轉身離開,踉蹌著走向書室下的密道。她知道了,知道了他就是那個獨孤琰凰,知道了他不是靈素,知道了他的選擇,知道了她自己……隻是個棋子。
她爬下梯子,連燈籠都沒拿,黑暗中,扶著洞壁艱難前行。她不需要光明,一路黑暗罷了,從出生到現在,她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啊。記憶好有什麽用,不過是每天將自己經曆過的黑暗重複再回想一次罷了。她哭著、也笑著,順著自己唯一能走的路、梯子,重回了那間樸素的院子。她看到了蘇鏡寒仍舊守在入口處,她感覺到了蘇鏡寒拉住了她,她聽到了蘇鏡寒說:世子這樣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聽到了,可又能怎樣呢?她可以理解一切傷害,可這選擇不是她做出的,是靈素,或者說,是獨孤琰凰。
她掙開蘇鏡寒的手,踉蹌著、一步一步走向黑暗、走向深淵……
蘇鏡寒順著密道走回世子府的時候,獨孤琰凰仍舊沒睡,他坐在書桌後,手中是一本翻開了的冊子。是青喬在島上練字的冊子,筆跡由稚嫩到秀麗,每一個字,都是他教她的。
琰凰將書籍放至鼻端輕嗅,除墨香外,還留下隱約的、青喬身上慣常帶著的那種香味,清甜,淡淡的,極配她。
“世子,您一番苦心,為何不告訴她。”蘇鏡寒注視著獨孤琰凰,看著他愈發蒼白的臉色,心痛不已。
“告訴她有什麽用。”琰凰淺笑了笑,“對她來說,什麽都不知道才最安全。”
“可是您真的舍得把她送給獨孤長信?”
獨孤琰凰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把手中的書慢慢的放在了桌上。拂袖起身,“起碼,在獨孤長信的身邊,她可以活到我能救下她的那天。”
“那您為何不告訴她?她會等的。”
“就是不要她等,不要她對我抱有任何希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成功的計劃,何必要她擔心。”
蘇鏡寒怔怔的望著獨孤琰凰,隻見他眼底已泛出青紫之氣。蘇鏡寒無能為力,他又還能勸什麽呢?他連世子都……
“獨孤長信今晚是不是入了宮。”獨孤琰凰問著。
“是的。”蘇鏡寒沉聲回答,“丁煥也入了宮,如果順利,您的計劃會很快實現。”
“將佛像推下江的人,安排他們去了哪兒?”
“下午就已經安他們出了城,回北靖。”蘇鏡寒說著,卻痛心不已:“若是候爺知道您這步棋冒了這麽大的風險去走,一定會……唉,這幾個人也真是不會做事,要他們推佛像,居然推的那麽重!”
“不,他們做的好,若不如此,又怎麽能讓獨孤安放鬆對我的警惕,再加上丁煥的良臣出山一說,配合得剛剛好。”
“可您……獨孤長信就算把您當成救命恩人。”蘇鏡寒憂心忡忡,“您又會被安排在什麽位置?”
“一步步來,獨孤安不可能因為今日之事就馬上做出安排。”獨孤琰凰平靜回答。
蘇鏡寒點點頭,剛要再說,門外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及侍衛的急報聲:“世子,太子殿下他來——”
“報什麽報,本殿下來見世子,要你們這麽大陣仗真是無趣之極,滾開!”
打斷侍衛的聲音,竟是獨孤長信!
蘇鏡寒驚怔,下意識看向世子,獨孤琰凰眉間皺緊,想了想,索性走至門處,打開了門。
門外,獨孤長信衣衫不整,手握酒壺,眉眼間的醉意已濃得像是今晚化不開的夜霧。而他的隨身侍衛能打已跟世子府的侍衛們扭成一團。此刻見獨孤琰凰走了出來,全部安靜了。
獨孤琰凰望著院裏站著的獨孤長信,平靜的。
他們兩人,兒時在一起長大,同樣的師傅、同一處玩鬧,曾經是感情那般親厚的兄弟。
月色漸濃,星雲迷霧,星相之說,明明就已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