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金鯽(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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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明媚,庭院一角,輪值的宮女們開始忙碌,張麗華和“同班”的宮女來到一排魚缸旁,小心翼翼地給魚缸換水。
宮裏養著觀賞魚--金鯽,既用池養,又有缸養。
不過平日裏貴人們不在建康,所以這些觀賞魚集中在玄武湖畔飼養。
現在貴人們在台城暫住,便有部分缸養金鯽“搬”到宮裏“暫住”。
這些魚缸為敞口大陶缸,半人高,一個人用雙手抱缸,手合不攏,容量很大,所以換水耗時較長。
不過,整個過程有“操作規則”,又有相應工具,一步步來,倒也不難。
換水宮女之中有剛輪崗者,見魚缸裏水麵有浮萍,缸壁有大量青苔,金黃色的魚兒在內遊來遊去,仿佛一個小小的池塘,覺得頗為有趣:
“這魚兒真好看,是鯽魚吧?”
今日負責換水的張麗華點點頭:“對,不過是金鯽。”
宮女年紀比張麗華大不了多少,饒有趣味的說:“金鯽呀,宿豫那邊的河裏,偶爾能見朱衣鮒,長得好像呢。”
張麗華聽對方說話帶著的口音,知道對方大概就是淮北宿豫一代的人,笑道:“鮒,就是鯽魚的古稱,朱衣鮒,《述異誌》裏有提過呢。”
“而且,金鯽在許多地方都偶有出現,江州尋陽匡廬山那邊,有赤鱗魚,晉時就發現了。”
宮女們一邊忙著換水,一邊聽張麗華講“金鯽”的由來,聽著聽著,不由得入神。
常見的鯽魚,身為白鱗,魚背顏色較暗,而諸如赤鱗魚、朱衣鮒這樣的金鯽,其實就是鯽魚之中的異類,周身呈現黃紅色,被視為祥瑞。
但張麗華說,其實這不是祥瑞,而是顏色發生突變的魚,這種魚之所以少見,原因是顏色過於鮮豔,容易被水禽、大魚看見,然後捕食,能長大的少之又少。
金鯽的後代,有一定幾率也會是紅黃色,但在野外很難長大。
那麽,盡可能收集金鯽、人工飼養,這些金鯽在魚池裏不會被水禽、大魚捕食,就能長大,然後繁殖後代。
將其後代中顏色正常的魚剔除,那麽,過得數代後,這些魚就都是紅黃色的金鯽。
而缸養的金鯽,因為相比池養,活動空間小,不需要奮力遊動以捕獲水中蟲兒進食,於是魚鰭、魚尾會變得柔弱、寬大,身形也會由修長變得短肥。
若適當控製魚缸每日接受的光照,就會對金鯽身上顏色的明暗有影響。
久而久之,缸養的金鯽繁衍數代之後,樣子和池養的金鯽就會有所不同。
幾個魚缸的水都逐一更換完畢,宮女們聽張麗華講解金鯽,聽得津津有味:“麗華,你知道的真多呀!”
“聽說許多富貴人家養金鯽,都是池養,缸養的金鯽,觀賞起來是方便,卻不容易養好。”
“得請少府寺這邊派人教,才能養得久...”
張麗華笑了笑,沒多說,她本來也不懂這些,是皇帝閑來無事的時候跟她說起,她才知道的。
她看著魚缸裏緩緩遊動的金鯽,隻覺賞心悅目,再按要求,拿來玻璃魚缸,裝好水、放好水草後,小心將陶缸裏的金鯽撈上來,放進玻璃魚缸裏。
玻璃魚缸通體透明,金鯽遊在其中,愈發顯得漂亮。
張麗華講魚缸放在推車上,蓋好網蓋,然後推著車,往寢殿裏去。
跟著她一起推車的宮女,就是一開始發問的宮女,看著這如同水晶的玻璃魚缸,好奇的問:“為何要在缸口放上網蓋?”
張麗華回答:“因為在玻璃缸裏,四處透明,魚兒很容易受驚嚇,然後跳出來,若不用網蓋蓋著,魚兒跳出來,很容易就死了。”
兩人輕手輕腳進了寢殿,將玻璃魚缸放在規定的位置,卻見旁邊放著幾個帆船的模型。
那宮女好奇起來:“這不是新式大海船麽?淮口常靠泊大海船,甚至抵達淮陰靠泊,我見過的。”
“你見過?這可是四桅大海船,淮陰那邊也有了?”張麗華覺得意外,“這種船,是最新式的海船,橫帆、縱帆並用,走得可快了。”
“麗華,這你也懂呀?”
“嗯...”張麗華點點頭,皇帝在擺弄這些船隻模型時,曾經跟她詳細講解過。
譬如,橫帆、縱帆的區別,海船和江船形製上的區別,等等。
那宮女見張麗華從皇帝那邊聽了很多有趣的知識,不由得羨慕:“麗華,這麽多人當眾,就隻有你是最特別的。”
“皇帝最親近你了。”
這話聽在張麗華心中,喜滋滋的:我當然特別,因為..
因為我是金鯽,和你們這些普通鯽魚是不一樣的...
一旁,候在內外間隔斷的宮女,見這兩位說話聲有些大,趕緊過來低聲提醒。
皇帝和新入宮的蕭婕妤尚未起來,可不能打擾。
張麗華和同伴趕緊停止說話,收拾好東西後往外走,走著走著,張麗華有些失落。
蕭婕妤即蕭娘子,是張麗華的故主,蕭娘子前不久入宮,很得皇帝寵愛,兩人夜裏都要折騰很久,偶爾值夜的張麗華,在外麵聽得動靜,坐立不安。
到了早上,兩人通常還要折騰,所以,現在可不能打擾了。
經過內外間隔斷時,聽得裏麵傳來“嗯嗯啊啊”的聲音,張麗華隻覺尷尬:又開始了。
然後是決心:陛下是我的,你搶不走!
而同伴懵懵懂懂,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
午後,李笠與入宮議事的武祥,說起新式大海船,他借助模型,給親家講解著新式大海船“新”在何處。
“沿海地區,風向多變,所以硬帆船大行其道,為什麽呢?硬帆能使八麵風嘛,逆風也能行船。”
“我們在彭蠡湖打漁時,體會最深了,當年的軟帆船,隻有在順風時,船速才上得來,而軟帆船沒法逆風航行。”
“但是呢,軟帆能兜風,帆可以做得很大,立得很高,兜風兜得多,順風時跑得很快,這一點,到了深海,就是很大的優點。”
“那麽,既然海船本身尺寸較大,可以有三桅、四桅,我們就能在大船上,用兩種帆型...”
“船首桅和第一根主桅之間拉起布製縱帆,各主桅之間也拉起布縱帆,而主帆上為大型布橫帆...”
“如此一來,風向多變時,收起橫帆,靠縱帆行船,能有硬帆船的靈活性,若順風,就張滿橫帆,達到橫帆船的高速...”
武祥是和李笠同甘共苦幾十年的“老夥計”,一起在彭蠡湖打漁,對船很有研究,當然能理解李笠的講解。
這些新式海船,並不是他們自己在湖裏“閉門造船”,而是在沿海地區經過不斷地實驗,總結經驗教訓後,定下的船型。
朝廷官辦的貿易船隊,要挑起海貿的大梁,那麽,新式大海船就是基礎。
“這麽多軟帆,操作起來需要很多人手。”武祥發表自己的見解,“若是戰船,人手多是好事,接舷戰占上風。”
“可對於商船來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工資,這對船主來說,是額外的成本。”
李笠點點頭:“對,對於民間海商來說,硬帆船是最合適做商船的,長江上的船,也都是硬帆船。”
“但是,這種船合適走沿海航線,走深海航線,還是得用軟帆船,”
“季節性的深海航線,風向相對穩定,最大效率兜風的軟帆船走得快,可以短時間內完成旅程,快,這一點很重要。”
“正如騎兵的,以及來去自如,能夠在深海海域遠距離航行的快船,搭配了指南針,以及觀星術,就是航海利器。”
說到這裏,李笠指了指旁邊玻璃魚缸裏的金鯽:
“要讓金鯽演化為金魚,需要將它們從凶險的自然水域,轉到安逸的人工水域。”
“如此一來,它們的身軀會由修長變得短胖,魚鰭、魚尾變得柔軟無力而優美、寬大。”
“如此一來,無力和激流拚搏,無力追逐獵物,無力擺脫威脅,但這對於觀賞魚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航海卻相反,我們的海船,不能總待在安逸的近海海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跑沿海航線。”
“真正的海船,要有修長、強勁的身軀,有力的帆形,能對深海的驚濤駭浪展開挑戰,進行遠航。”
他看向武祥:“我們的有生之年,也許看不到金鯽變金魚,也看不到中原的大海船縱橫四海,卻可以確定一個正確的方向,形成一個產業。”
“隻要產業發展出有力的利益集團,就會後繼有人,沿著這個方向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養金鯽,如今已經開始形成產業,金鯽魚池漸漸成為富貴人家的標配,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這個產業當中,發展勢頭很快。”
“那麽,隻要航海和海貿在官方和民間形成大量的利益階層,自然就會有人,不斷向著大海深處航行,發現新天地。”
武祥見李笠又提起“新天地”,好奇的問:“陛下,大洋彼岸,真的有富饒遼闊的新天地麽?”
“有!”李笠當然肯定,因為這是事實,“相信朕,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