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參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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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夜,北風怒吼,雪花飛舞,留守開封、再次監國的皇太子李昉,聽著窗戶被風拍打發出的動靜,借著煤氣燈的燈光,看著一份草圖。
&esp;這份草圖上,沒有城池、村寨,沒有固定的聚落,上麵零星的各類符號和線條,代表著山,河,湖泊以及牧場。
&esp;那麽,漫天風雪中出擊的軍隊,在這幾乎沒有什麽明顯參照物以及道路的地區,能尋找到目標麽?
&esp;還是,打虎不成反受其害?
&esp;李昉陷入沉思。
&esp;一直以來,對於草原、大漠,人們的感覺就是天地茫茫,四周都是一個樣子,很容易迷路。
&esp;生活在草原、大漠的遊牧部落,行蹤飄忽不定。
&esp;若中原王朝派出大軍進入草原、大漠尋求決戰,想要找到對方主力,很難,因為對方也在移動,而己方各部兵馬,卻很容易迷路。
&esp;所以,草原和大漠,真就是中原人的禁區?中原人一進去,就是睜眼瞎?
&esp;不是這樣的。
&esp;李昉聽父親說過,人們之所以覺得在草原上很容易迷路,是因為不適應這種地形而已,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根本就不會被“迷路”這個問題困擾。
&esp;而在中原,譬如彭蠡湖區,也存在這樣的問題:
&esp;第一次駕船入湖的人,看著四周都是水,哪裏知道該怎麽走?
&esp;但常年生活在湖區的漁民,就能在湖裏來去自如,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很難迷路。
&esp;原因很簡單:正確選擇參照物。
&esp;中原,多山川河流,湖泊、丘陵,期間分布著大量城池、村莊,聚落,千百年來形成的道路,四通八達,人們習慣了這樣的參照物。
&esp;突然到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沒了那些可靠、容易分辨的參照物,人自然就容易迷路。
&esp;而在彭蠡湖區,漁民們如何“認得路”?
&esp;當然是以各處小島、暗礁為參照物,甚至不同流向、水色的水域也可以作為參照,然後將這些參照物爛熟於心。
&esp;久而久之,自然就來去自如了,漁家的小孩,自幼跟著人乘船入湖,慢慢也就學會了。
&esp;那麽,草原上的參照物,是哪些呢?
&esp;山比較少,那就是河流,湖泊,起伏的丘陵,以及各類草場,如何利用這些參照物,是草原生活必不可少的一種生活技能,如同漁民認水上/海上參照物。
&esp;草原上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和馬。
&esp;牛羊馬要吃草,而草最豐盛的地方,必然少不了水源,即河流,湖泊。
&esp;人和牲畜離不開水,離不開草場,所以離不開四季牧場,以及冬天時的過冬營地。
&esp;所以,草原上的部落,一年四季的移動軌跡和大概的活動範圍,都是很有規律的,大量牛羊經過後留下的痕跡,也能指明部落的去向。
&esp;隻要掌握了這些規律,熟悉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就可以在一望無際的天野蒼茫中,找到目標。
&esp;李昉回想著父親的教導,看著眼前的草圖,
&esp;草原上的遊牧部落,生活方式是四季轉場、放牧,正如種地有農忙時節,放牧也有“農忙”季節:夏、秋兩季。
&esp;這兩個季節,正是牛、羊、馬生長的時候,各部落忙著將牛、羊散出去吃草,需要集中大量勞動力放牧,所以一般情況下,秋末之前,不會打大仗。
&esp;而到了秋冬之際,大量部落會南下,來到中原和草原的交界處過冬,這個時候,算是“農閑”。
&esp;經過一整個秋天的喂養,馬匹膘肥體壯,各部落酋長可以帶著部民騎著馬去搶劫中原邊疆村落,發一筆橫財。
&esp;過了冬,牲畜們的消耗大,瘦了,掉膘,而新一年的放牧即將開始,各部落要將蓄養的牛羊和馬驅趕到當季草場,所以,顧不得打仗,免得誤了“農時”。
&esp;這就是草原上的生活常態,而現在,是冬天。
&esp;大量部落南下,在陰山一線過冬,於是大大小小的山,以及丘陵地區,成了無數部落躲避風雪的絕佳之處。
&esp;若把這片地區連成線,那就是元魏的六鎮防線的“後方”。
&esp;元魏六鎮防線,在陰山北麵,算是背靠群山,麵對草原、大漠。
&esp;這防線防的是北麵草原和大漠方向,敵人是柔然,或稱蠕蠕、苪苪、茹茹。
&esp;柔然是曾經的草原霸主,一直對元魏構成重大威脅,當魏國的國都還在平成、尚未遷移到洛陽時,位於平成以北的六鎮,就是邊防要地。
&esp;即便到了後來,李昉出生那年,柔然依舊勢大,同時威壓著東西二魏。
&esp;迫使東西二魏不得不爭相與柔然聯姻。
&esp;當時的柔然,氣焰十分囂張,但好景不長,數年之後,其鍛奴部落突厥造反,竟然將這個草原霸主掀翻在地。
&esp;柔然可汗阿那瓌(鬱久閭氏,又稱阿那瑰)率軍與突厥交戰,兵敗身亡,李昉聽父親說過,那時,他才兩歲。
&esp;阿那瓌死後,國內為爭奪可汗之位鬧內訌,無力應對強勢奪權的突厥。
&esp;東部柔然貴族投靠齊國,成了附屬,卻又想自立,便在突厥和齊國的夾擊之下瓦解。
&esp;西部柔然貴族率部投靠西魏,但西魏承受不住突厥的威逼,將柔然貴族及其大量追隨者交與突厥使者,在長安處決。
&esp;於是柔然滅亡,距之前威壓東西二魏的如日中天,也才十來年。
&esp;現在,草原上的霸主突厥,氣勢比起柔然更強,昔年防範柔然的六鎮防線,隨著齊國的形勢劇變,已經被突厥侵占。
&esp;按照之前的情報,每年秋冬季節,東部突厥各部落,會大舉南下抵達六鎮地區過冬,順便襲擊齊國邊境州郡。
&esp;若突厥可汗收了西魏/周國的好處,就派兵與周軍一起攻打齊國的朔州、並州地區,曾經直達晉陽城外。
&esp;突厥也會單獨行動,襲擾齊國恒州地區(元魏早期國都平城所在地),或者往東突破居庸關,進入幽州地區劫掠。
&esp;所以,從齊主高洋在位期間起,齊國數次大興土木,在朔、恒州地區修建北境長城。
&esp;這些長城防線,比起當初的六鎮防線,南移了數百裏。
&esp;正是因為如此,突厥各部愈發肆無忌憚,秋末南下過冬,駐紮的位置越來越靠南邊。
&esp;去年,就試探著進攻幽州,結果被官軍嚇跑。
&esp;現在,若官軍走北道,出幽州,由北燕州沿著?水西進,過恒州入朔州,從北麵進攻並州,麵臨最大的威脅,除了長城沿線駐屯齊軍,就是南下過冬的突厥各部。
&esp;那麽,突厥很厲害麽?
&esp;李昉不知道,但父親說,有了柔然這個“參照物”,可以證明突厥不是不可以戰勝的。
&esp;曾經是魏國大患的柔然,有上百年的經營,其根基不可謂不牢固,實力不可謂不強大,卻可以在如日中天的時候,數年內土崩瓦解。
&esp;那麽,剛崛起十來年的突厥,憑什麽就不能被人打得土崩瓦解?
&esp;我們為何要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