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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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張麗華悠悠醒來,接著透過薄紗窗簾漏入房內的陽光,看清楚自己的枕邊人,不是三郎,而是“竹夫人”。

    竹夫人,為竹篾編織的竹製品,圓柱形,如同長竹籠,可擁抱,可擱腳,是夏天納涼的用具。

    張麗華想起今日不是自己侍奉皇帝午憩,忽然有些失落。

    轉頭看向另一邊,床邊,本該給她扇扇子的侍女,此刻伏在床邊,頭枕雙手,手中本該拿著的團扇,已經不知去向。

    侍女或許是乏了才會如此,畢竟午間容易犯困。

    張麗華做過侍女,所以知道侍女不容易,閉上眼睛,咳嗽幾聲。

    果不其然,那侍女驚醒,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而手中團扇不見了蹤影,驚慌起來。

    她很快在床邊地麵發現了落地的團扇,撿起來,又見張娘子睡得香,放下心,繼續給張娘子扇扇子。

    須臾,張麗華“醒來”,侍女趕緊扶著她坐起,要侍奉她更衣。

    “我想靜靜,你想退下吧。”張麗華吩咐著,不忘補充:“一中午沒睡,你也乏了,下去打個盹,有事,我會搖鈴的。”

    侍女哪敢去打盹,畢竟這是不符規矩的,但見張娘子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便從命:“是,奴婢告退。”

    心裏卻頗為高興,因為她確實困。

    而張娘子對下人向來都很好,頗為體諒,真是個好人。

    很快,房間裏隻剩下張麗華一人,她緩緩起身,來到窗前。

    拉開窗簾,看著窗外景色。

    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有自己的獨立小院居住,窗外是小花園,所以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花紅草綠。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房內地麵,又反射到房內藻井(天花板),使得房間裏亮堂堂。

    張麗華將窗簾拉回來,陽光再度朦朧,房中又變得昏暗。

    她轉到一旁的吊椅上,坐好,然後蜷縮在蛋形吊籃裏,如同剛破殼而未出的小雞,迷茫的看著外麵的世界。

    張麗華年幼時,和家人經曆了戰亂,在那場戰亂中,她的親人悉數去世,。

    而親人去世的情景,以及當時周圍環境,在張麗華心中留下了深深地傷痕。

    所以,每當心情低落或者害怕時,她就會裹著被褥蜷縮在床的角落,隻有這樣,才能感受到安全。

    但自從成了皇帝的女人,張麗華不再覺得害怕,因為“三郎”是她的依靠,如同一座安全、牢固的營壘,把她護得好好地。

    而這吊椅,就是三郎為她設計製作的,別人可沒有,即便是皇後,也沒有。

    張麗華很喜歡這個蛋形吊椅,她獨守空房時,就喜歡整個人蜷縮在吊椅裏,安全感十足。

    現在,張麗華蜷縮在吊椅裏,借著朦朧的陽光,看著前麵床上橫著的竹夫人,忽然有眼淚溢出眼眶,隨後低聲啜泣起來。

    竹夫人,是夏天的納涼用具,炎炎夏日裏,竹夫人能與主人長相伴,不分離。

    可到了秋後,天氣轉涼,竹夫人就沒了用處,被主人收起來,再不得相見,直到來年夏天。

    張麗華觸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現狀,悲從心中來。

    她如願從一條鯽魚,變成了金鯽,但之後,不是很順利。

    三郎很喜歡她,也很寵她,但也很喜歡蕭娘子。

    張麗華對曾經的舊主蕭娘子有心結,怨對方既然把自己送入宮,送到三郎身邊,為何自己卻也來到三郎身邊,和她爭。

    張麗華見蕭娘子出身前朝皇室,平日裏行事講規矩,是個正經人,於是心生一計。

    趁著那日三郎高興,她故意撩撥三郎,使得當晚三郎強留蕭娘子,和她一起“嬉戲”。

    果然,又羞又怒的蕭娘子,把三郎的背給撓了,皇後得傷情後,十分惱火。

    然後問她是怎麽回事。

    本來張麗華隻要“如實相告”,蕭娘子就要倒黴,奈何三郎嚴令不得聲張,她便不敢吭聲,麵對皇後的發問,沉默不語。

    結果,從那以後,三郎經常讓她和蕭娘子一起侍寢。

    沒想到蕭娘子竟然是個假正經,和三郎什麽花樣都做過了。

    張麗華覺得自己是作繭自縛,和三郎在一起的夜晚,被迫和蕭娘子平分。

    雪上加霜的是,有人送了一個美人入宮,就是今天,所以三郎不讓他侍寢,等著美人投懷送抱。

    想到這裏,張麗華愈發傷心,哭得梨花帶雨。

    她覺得自己就像入秋的竹夫人,再不得主人寵愛,眼見著就要被鎖入箱子,也不知何時才能和主人相見。

    不知過了多久,侍女在外間稟報:“娘子!!陛下來了!!”

    張麗華以為自己聽錯了,侍女又喊了幾聲,她確定三郎真的要來了,趕緊從吊椅出來,拉開窗簾,然後用手帕擦眼睛。

    不一會,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張麗華見果然是李笠來了,委屈得眼眶一熱,差點又哭出來,迎上前:“三郎!”

    李笠見著美人眼眶微紅,便問:“怎麽了,怎麽哭了?”

    “沒、沒.妾方才做了個夢...”張麗華訥訥,心中卻頗為激動:果然三郎還是念著...

    這念頭戛然而止,因為她看見李笠身後,跟著個女子。

    那女子,長得很漂亮。

    年紀和她相仿,個子稍矮,一臉緊張,絞著手,微微低頭,卻看得出五官有多精致。

    臉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紅,青絲斜挽,身材曼妙。

    柳眉下一雙眼睛仿佛含著珠光,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不安而又局促的站著,看上去楚楚可憐。

    張麗華作為女子,見著對方都覺得印象深刻,那怯怯的眼神,讓人看了,隻覺心都軟了。

    但張麗華可沒空憐惜對方,剛好轉的心情,瞬間跌落,又想起了竹夫人。

    “這是晉陽來的小娘子。”李笠介紹起來,握著張麗華的手,張麗華下意識抓緊李笠的手。

    李笠繼續說:“名叫馮小憐,也是個苦命人,自幼沒了耶娘,入宮做宮女,如今來到開封。”

    他感受到張麗華手上的力度,看向楚楚可憐的馮小憐,做介紹:“這位是張娘子,年紀,應該比你略大,你就叫她姊姊吧。”

    “姊姊...”馮小憐怯怯的打了招呼,感受著皇帝的目光,心如鹿撞。

    世事無常,她如同隨波逐流的浮萍,在驚濤駭浪裏翻滾著,原以為會消失在浪花之中,卻沒想到...

    一開始,她得知自己被選做貴人(穆黃花)侍女,心中期盼不已,因為貴人極受皇帝寵愛,那麽...

    結果,被一個大官帶出宮。

    她以為自己會變成對方的小妾,但那人卻把她當做禮物,送人。

    反正都是做妾,給誰做都一樣,馮小憐跟著新主人離開晉陽,長途跋涉,來到南方。

    結果,到了這個名為“開封”的地方,她又進了皇宮,來到另一個皇帝身邊。

    這個皇帝,可厲害,把晉陽的皇帝給打敗了。

    而這個皇帝,身材高大魁梧,不知脾氣如何,若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狂暴之人,可如何是好?

    馮小憐心中亂成一團,李笠吩咐跟來的宦者,安排馮小憐住下,當然,依張麗華故事,馮小憐得先“實習”,學規矩。

    其實也是觀察,他要讓有司重新調查對方身份,慎重些總沒錯。

    李笠雖然被對方的顏值所震撼,甚至有了立刻“笑納”的衝動,但必要的防範還是得有的。

    等馮小憐跟著內侍離開,他明顯感到張麗華手一鬆。

    想到方才這位的兩眼發紅,又看到床上擺著的竹夫人,李笠很快就“感悟”了一些事情,笑起來:

    “怎麽了,以為自己成了秋天的竹夫人?”

    張麗華聽了,眼淚瞬間在眼眶裏打轉。

    “走,陪我去練箭。”李笠抬手捏了捏對方的麵頰,轉身向外走。

    張麗華趕緊抹了抹眼睛:“妾、妾不會射箭....”

    “不會可以學,現在就學。”李笠轉過頭,看著這個鬧小脾氣的俏佳人:“想學麽?我教你。”

    “嗯!!!”張麗華破涕為笑,跟了上去,原本低沉的心情,如同天上白雲,很快隨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