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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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不停,李笠看著窗外屋簷下的水簾,想起看過的奏章,覺得有些心煩。

    各地轉運司署上報的數據表明,河淮地區這段時間降雨量過大,秋天糧食歉收已成必然。

    而且驟然增加的雨水,導致各地河流水位暴漲,防汛形勢嚴峻,各地官府開始組織人力物力加固緊要河段河堤。

    糧食歉收,抗洪搶險又會消耗大量存糧和物資。

    所以,接下來的“劇情”是防洪抗汛,而不是揮師西進。

    當然,仗總是要打的,今年不行就明年。

    可到了揮師西進的時候,該派哪個皇子掛帥呢?

    好像都不妥,一旦功成,這位皇子,就會分皇太子的勢。

    而皇太子一般不適合掛帥出征。

    李旿那日好像有話要說,但看樣子是不敢說,那麽....

    耳邊傳來的隆隆聲,把李笠的思緒拉回來,他轉頭看去,看著眼前一台龐大的機器,心情很快好起來。

    這台機器是紡車,由水力驅動,有紗錠上百個,一晝夜能紡紗線(麻線)三百餘斤。

    正常情況下,相同占地麵積的人力紡車,一天也就能紡紗(麻線)三到四斤而已。

    有了紗線,要織成布,需要織機,配套的水力織機,也有了,織布能力是人力織布機的百倍。

    所以,紡織能力增加了將近一百倍。

    這就是用機器代替人進行生產(紡織)的重大突破,卻不是李笠有意推動下出現的。

    而是民間作場主為了追求利潤,參照自動製針機“雷迪奇”的“全自動運轉原理”,以及現有紡機、織機結構而“改造”出來的水力紡機、織機。

    民間的人才,總是層出不窮。

    再由少府寺牽頭,不斷地改進、完善水力紡織機,使得紡織能力極大增強,開始作為“標準機器”,在各地推廣使用。

    對於這個發展成果,李笠百感交集。

    若按後世課本上的描述,起源於英國的工業革命,出現的征兆就是大規模用機器代替人工進行生產,從而造成生產方式的變革。

    而機器普遍用於生產這一情況,又首先出現於紡織業。

    工業革命,多麽響亮的一個名詞,讓李笠聯想到噴著滾滾濃煙的蒸汽機,以及各類蒸汽機械。

    但是,他不懂蒸汽機結構,所以,也就是夢裏想想罷了。

    看著眼前的水力織機、紡機,聽著少府寺官員的介紹,李笠很快又想到一些曆史。

    水力紡織機,在古代就有,出現的時期大概是唐宋時期,到了元代,大型水力紡織機的使用已經很普遍了。

    可為什麽,工業革命沒有出現呢?

    因為人多。

    人多,為了有一口飯吃,對於工資的要求就會變得很低,所以人力成本就低。

    他聽紡織行業的業內人士說起曆史:明代,因為人口增加,地少人多,於是人力大規模貶值。

    紡織場主用人力紡紗、織布,比用水力機械便宜,所以,代表著先進生產力的水力紡織機被淘汰了。

    作場主追求利潤是不假,但未必會因此采用新技術,而是看成本。

    若人力成本足夠便宜,作場主必然選擇低成本的人力,他們可不管技術先不先進,多賺錢才是首先考慮的。

    同理,當地少人多的矛盾愈發明顯時,大量無地可種的人,為了能填飽肚子,對工錢沒什麽要求,甚至可以做牛做馬,隻求地主雇傭自己。

    當地少人多的矛盾激化時,農民揭竿而起,王朝更替,“係統重啟”,周期循環。

    不斷“重啟”的曆史進程,哪來的萌芽可言?

    所以,唐宋時期就有的大型水力紡織機,沒能導致中原發生工業革命。

    自給自足的農業社會,地少人多的情況出現後,很難有這種生產力工具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而明清時期,是封建皇權的巔峰期,加上人口的爆發性增長,以及閉關自守的保守執政思維,更是不會出現什麽“工業革命”。

    李笠詳細了解了新式水力紡織機的情況,轉身離開。

    但思考依舊繼續:要改變這個曆史軌跡,其實是有辦法的。

    當市場飽和、廠家產品銷售額難以提升時,為了提升利潤,就必然隻能在降成本上動腦筋,這個時候,隻要能降成本,哪怕是落後生產力都可以。

    不過,若新市場出現,對於產品的數量需求極大,導致廠家產品的銷售額呈爆發性增長時,對於廠家而言,優先保證生產數量,比降低生產成本優先。

    即隻要開辟海外市場,大興海貿,紡織作場就不必拘泥於國內市場這個“泥潭”,而是拚了命擴充產能,賺海外市場的錢。

    這個時候,紡織作場主們對於先進生產力(新式大型水力紡織機)的需求,才是巨大而不可逆轉的。

    當開辦作場所得利潤,不亞於兼並土地獲得的利潤時,社會階層的質變,就會開始。

    持續幾代人之後,自然就會有“萌芽”。

    李笠轉到隔壁院子,走進大堂,堂內聚集了不少人,一個個都身著官服,但服色和一般官員略有不同。

    他們已經得了通傳,知道皇帝即將抵達,一個個屏氣息聲,大氣都不敢出。

    現在皇帝來了,入座,一個個躬身行禮,若不是禮官說了不許跪下磕頭,他們真就是要跪地磕頭。

    既然沒有磕頭,說的自然是“下官拜見陛下”,李笠隨後讓眾人平身。

    他看著這一個個皮膚黝黑、身上多有殘缺的大船主們,忽然有一種錯覺。

    仿佛自己成了海王“李三郎”,召集各位大船主議事,準備糾集船隊去搶劫某某沿海國家。

    這些大船主當中,有積年海寇出身,有沿海豪族地頭蛇,還有亦商亦寇的海商家族,以及累世低人一等的“白水郎”。

    或者說,這些人在中原朝廷的眼中,和卑賤的“白水郎”沒有區別。

    所謂“白水郎”,即東南沿海船民,為後世所稱“疍民”的前身,東晉時孫恩盧循作亂,就有大量白水郎參與。

    所以,白水郎被中原朝廷視為不穩定因素,以船為家,寓居海旁,形同夷戶,承受著地方官府的剝削,卻沒有上岸定居的權利。

    海上求生不易,生活艱苦,所以沿海船民時常兼職打劫,成為海寇。

    對於中原朝廷而言,這些白水郎,或者靠海吃飯的人,全都是潛在的禍害,避之不及,如何能重用?

    但李笠卻不這麽看,他認為隻要使用得當,這些人都是人才。

    海寇怎麽了?海寇也可以報效朝廷的!

    “朕看了少府卿上呈的奏章,對海貿的現狀很滿意,但是,還不夠。”李笠氣勢十足的說著。

    他打了幾十年的仗,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即便不靠身份,靠殺氣就能震懾這些刀頭舔血的大船主。

    “茶葉,瓷器,布帛,紙張,銅錢,以及各類製品,在海外的銷路,還要翻倍,再翻倍!”

    “你們現在,憑著做海貿的貢獻,成了少府寺的員外郎,有官階,地方上的小官小吏,不敢騷擾你們,但這樣就夠了麽?”

    “不夠!做官,至少要做到刺史,那才是揚眉吐氣!光耀門楣!”

    “朕要在五年內,讓海貿帶給國庫的收入,超過全國水陸關津征收的商稅,但要做到這一點,很難,諸位,可否為朕分憂?”

    好不容易有機會“上岸做人”的大船主們,一個個激動萬分,難得碰到如此“奇特”的皇帝,這個扭轉家族命運的機會,他們怎麽能錯過。

    紛紛再次躬身行禮:“下官願為陛下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