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對策(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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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降雨,使得長安城內外一片泥濘,城北渭水水位明顯上漲,可城東灞水水位卻沒有變化。
一如開春時那樣,人們挽起褲腿就能涉水過河。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灞水上遊、白鹿原東新築一道堰壩,將大量河水、雨水攔截。
所以灞水下遊河段,水位不見明顯上漲。
背靠長安、在灞橋西端高處紮營的周軍,與抵達灞水東岸、在灞橋東端高處紮營的楚軍,便隔河對峙。
因為上遊堰壩為周軍所控製,隨時可以掘堤放水衝刷下遊河道兩岸,加上連日降雨,所以,楚軍一直沒有發動攻勢。
長安城東,城樓上,周國大塚宰、晉國公宇文護,用千裏鏡觀察著東南方向白鹿原情形。
因為天色陰沉,又下著雨,他隻能勉強看見白鹿原上那規模龐大的軍營,看不到白鹿原另一側的攔河堰壩。
但是,正因為有這一道堰壩,讓楚軍有了被人“半渡而擊”的危險,才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對策,是宇文護定下的,壩址,他親自到現場看過。
那裏,與白鹿原一河之隔的東麵,是驪山山脈,地勢頗高,多為丘陵,所以自東麵而來的楚軍,想要直接攻打堰壩是不可能的。
要麽在灞橋一帶沿著河道往南走(灞水自南向北流淌),要麽,從東南方向繞過驪山山脈,走別道,繞到堰壩上遊。
而堰壩上遊已經化為汪洋,雖然因為地形原因,蓄水水位不會太深,但已經把長安與武關道之間的官道淹沒。
繞行的楚軍沒有現成的路可走,急切間,如何能奪堰壩?
不奪堰壩,如何過灞水?
更別說白鹿原上,有不少兵馬駐紮,楚軍必須先拿下白鹿原,才好對灞水西岸發動進攻。
雨不停下,門樓屋簷下雨簾不斷,宇文護放下千裏鏡,把視線投向東麵,灞橋大營方向。
他的表弟尉遲迥率軍釘在那裏,不會再退了,但雨一停,楚軍就會先攻白鹿原。
一旦白鹿原失守,楚軍控製堰壩、把水放完,灞橋這邊,就是最後的決戰。
這一戰,關係著長安的安危,也關係著周國的命運。
打輸了,就真的全輸了。
宇文護把千裏鏡交給隨從,轉身走進樓內,坐在坐榻上,閉目養神。
他經曆過朝廷數次以少勝多的戰爭,但沒有哪一次的局勢,像如今這麽危急。
毫無疑問,官軍正麵打不過楚軍,這個對手的實力過於強大,已經無法用正常方式擊敗。
即便現在能夠對峙下去,但留給周國的時間不多了,因為戰爭是在關中進行,對於當地的影響很大。
如今是夏末秋初,麥子快熟了,長安以東地區,許多麥子被楚軍割了去。
其他地方,譬如長安周邊,必然因為戰亂,無法收割麥子,即便之後朝廷擊退楚軍的進攻,也會因為糧食大量歉收爆發饑荒。
楚軍今年退了,明年還能來,朝廷手中無糧,能撐多久?
想到這裏,宇文護頓生無力之感,他已經想盡一切辦法應對,但事實證明,收效甚微。
思來想去,就隻能寄希望於那個“計策”能夠生效。
想到那個“計策”,宇文護暗淡的眼睛,又亮起來。
近一百六十年前,晉國權臣劉裕揮師攻入關中,破長安,滅了姚氏的秦國。
劉裕得了關中,如虎添翼,正要有進一步作為,卻得了建康急報:為劉裕坐鎮後方的劉穆之病逝。
劉裕擔心建康不穩,趕緊回朝,留下幼子劉義真坐鎮長安。
劉義真不過是個孺子,挑不起大梁,關中實際事務,由劉裕安排的文武官員處置。
結果劉裕走後,留守關中的文武官員很快便爆發內訌,自相殘殺,導致晉軍實力大減。
胡夏國主郝連勃勃趁火打劫,輕而易舉取了關中,並擊敗來援的晉軍。
劉裕辛辛苦苦打下的關中,就這麽被人輕輕鬆鬆奪走,還白白折了幾員大將、大量百戰精銳,可謂損失摻重。
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為後方(京城)出了狀況,他自己不得不立刻趕回去,穩住朝中局勢。
即便如此,若劉裕的宗親多一些,能挑大梁、坐鎮一方的人不止劉穆之一個,劉裕也不至於讓自己未成年的兒子坐鎮長安,兒戲般的丟了關中。
也正是因為劉裕的宗親稀疏,兒子雖多卻都年少,所以他臨終前,精心挑選四名肱骨之臣為輔政,輔佐少帝。
卻沒想到,自己死後,屍骨未寒,四名輔政大臣就敢廢殺少帝。
宇文護想著曆史,期盼著奇跡出現。
楚國國主李笠出身微寒,宗親稀疏。
兒子雖多,但都年少,雖然年長的幾個也有二十多歲,但要應付那些開國勳貴,可未必扛得住。
這一點,比人丁興旺、宗族枝繁葉茂的高家差遠了。
宇文護覺得,賀六渾(高歡)的兒子們,倒是有本事,可若是沒有宗族的支持,高家郎君想要在晉陽武勳和鄴城朝士之間搞平衡,那也是很困難的。
賀六渾剛死,侯跛子就造反,那麽,李笠要是突然死了,那些前朝文武、新朝勳貴,會服李家的小崽子麽?
宇文護覺得不可能會服。
若李家小崽子鎮不住場麵的話,那些跟著李笠打江山的元從,會不會選李笠的侄子李昕來主持大局?
宇文護想著想著,想到了自己。
那年,叔叔去世後,他輔佐堂弟執政,結果,那群勳貴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奪權。
趙貴、獨孤信、侯莫陳崇,一個個的資格,都不比他叔叔差,哪裏會服宇文家的後生掌權?
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先下手為強,宇文家早就被趕下台了。
可惜,堂弟太天真,以為權力鬥爭是兒戲,以為他抓權是為了奪位,被左右挑撥之後,竟然不顧大局,要對他動手....
宇文護把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轉回“正途”。
如果,李笠死了,掛帥出征的太子必然趕回去。
這就是他們反擊的絕佳機會。
腳步聲起,有人未經通報就直接入內。
宇文護抬頭一看,卻是心腹侯龍恩來了,不著惱,問:“如何,城中形勢?”
侯龍恩回答:“晉公,城內風平浪靜,下官等仔細提防,決不讓人有開門揖盜的機會。”
宇文護點點頭,又問:“人呢?”
他沒說名諱,但侯龍恩知道指的是誰,看看左右。
宇文護讓左右退下,待得房中隻剩他二人,侯龍恩低聲說:“一切順利,算算日子,人,也該到開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