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過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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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視野邊緣裏出現一把小匕首時,李笠愣了一下,隨後轉頭看去。
他眼神很好,所以看清了:站在旁邊說要掏玩具的那個奶娘,右手反握小匕首,並抬起。
反握匕首紮人,紮出去前,必然要先抬手,一如出拳時先得收拳。
這個“蓄力”動作需要時間,哪怕時間再短,總是要的。
對於李笠而言,這個時間足夠反應了。
他常年鍛煉,項目中包括練反應的躲箭、躲矛,所以練出了條件反射,以及近距離格鬥時對距離的良好判斷能力。
當匕首紮向他麵門時,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下意識做出了應對:往旁邊輕輕一讓。
輕輕一讓,避開刀鋒即可,而不是猛地扭動身軀躲開。
泛著詭異色澤的匕首刀鋒從眼前劃過,什麽也沒有劃到。
因為“讓”的動作幅度小,所以李笠沒有大幅移動,自然不會被身旁的食案絆倒,站得很穩。
一擊未中,奶娘手腕一轉,甩手臂,順勢刺過來。
匕首塗有劇毒,就算紮不中要害,劃破皮肉,也能取人性命!
躲過致命一擊的李笠,已經回過神,酒勁瞬間嚇散大半:刺客,有刺客!!
雖然刺客近在咫尺,但對方的動作在他看來,有些慢。
且握匕首之手臂運動軌跡、有效攻擊距離,可以輕易判斷出來。
於是在後退的同時,用左手抓住身邊的李義孫,要扯著對方後退,以免李義孫被刺中。
卻見李義孫轉過身,左手雖然抱著兒子,卻揮舞右臂,撲向奶娘。
右手抓住奶娘右手手腕,整個人順勢向前一撞。
“嘭”的一聲,兩人撞在一起。
身材高大的李義孫(相對而言),將奶娘撞得後仰,隨後將其壓著倒下。
旁邊,不少侍衛已經回過神,向上首衝來。
刺殺幾乎是瞬間發生,在場的家屬以及客人幾乎都沒反應過來,在一旁陪著“嫂子”聊天的黃姈,已經衝到台階上。
李笠看見那奶娘不斷掙紮,手腳並用,並且張嘴咬人。
而懷抱孩子的李義孫隻能憑右手壓製,很容易被匕首紮中要害,他便伸手解腰帶。
抽出腰帶式軟劍。
這種以薄鋼片為劍身的軟劍無刃,可以卷成圈,纏在腰間,李笠將其拔出來後,軟劍瞬間“回正”。
他將軟劍當做棍子,以未開刃劍鋒對準奶娘持凶器右手,看準了,奮力一“砍”(砸)。
砸得匕首脫手。
隨後衝來的侍衛,一部分人護住皇帝,將皇帝與刺客隔開。
另一些人奮力將刺客手腳壓住,並準備堵口,防止刺客自盡。
但已經晚了,對方兩眼圓瞪,猛地抿嘴,隨後口吐鮮血,身體抽搐。
已經嚼舌自盡。
抱著孩子倒地的李義孫,被侍衛們扶起來,懷中孩子受了衝撞,哭得愈發淒涼。
黃姈已經衝到李笠身邊,用微微顫抖的雙手,不住的摸著李笠,要看哪裏有傷口。
幾位皇子反應過來,也跑過來,看父親有無受傷。
一臉震驚的劉犢子、張軲轆,來到階下,麵色複雜的看著上首,又看看李義孫的家人們。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
可李義孫又和刺客搏鬥,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們想不明白,李笠也覺得奇怪,眼見著黃姈都要把自己“拆了”,趕緊擺擺手:“無事,毫發無傷。”
他看著地上已經吐血而亡的刺客,腦子飛快轉動起來。
顯而易見,他剛才若不是反應快,就已經完了。
不過這次刺殺,李義孫應該不是幕後主使,甚至還不知情。
李笠要上前,被黃姈死死拽著,他一下子掙脫不開,再次看向李義孫。
見其右手手背鮮血淋漓:手背已經被割破,開了一個口子。
看來是打鬥中,被刺客匕首所傷。
李笠很快想起那匕首上泛起的詭異色澤,心中一驚:毒!匕首有毒!
李義孫顧不得哄懷中嚎啕大哭的兒子,也顧不得右手手背傷口,要跪地向李笠謝罪。
皇帝給他一家接風洗塵,結果席間遇刺,刺客是他兒子的奶娘,此事非同小可。
即便自己事前真的不知情,卻難逃幹係。
結果還沒跪,卻被李笠一把扯住。
並到聽李笠對侍衛大喊起來:“快,快用止血繃帶,凶器有毒!!”
。。。。。。
偏殿,躺在榻上的李義孫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喘氣聲漸漸變大,並且意識開始有些模糊。
恍惚間,去世多年的父親、兄長,已經來到他身邊。
都四十多年了,父親、兄長的容貌,本來已經漸漸模糊,可現在,李義孫雖然覺得眼皮沉重,但眼睛異常明亮:
視野裏,父兄的容貌,愈發清晰。
他思念父親,如今父子重逢,他有好多話要說,開口要喊。
“父親!父親!!”
呼喚聲在耳邊響起,把李義孫的意識拉回現實,他睜開眼,轉頭一看,兒子李修仁就在榻邊喊話。
李修仁一臉焦急的喊著,而李笠站在身後,一臉關切的看著他。
“我、我....”李義孫又想起來告罪,自方才開始,他就一直要告罪,卻總是被李笠製止。
現在,依舊被李笠製止:“兄長莫要亂動,禦醫正在處理傷口。”
李義孫這才驚覺,禦醫就在旁邊,為他處理右手傷口。
而他的右臂發麻,好像已經失去了知覺,甚至感受不到右臂的存在。
他的右臂當然在,不過現在,右臂衣袖已經撕開,綁著幾道“止血繃帶”,手臂已經腫脹。
這不正常,雖然“止血繃帶”緊緊綁在右臂,必然導致右臂血流不暢,膚色異變,但也不至於腫脹成如此模樣。
尤其右手手背,明顯腫脹、發紫。
這不是割傷就能造成的效果,給李義孫處理傷口的禦醫,經過對傷口的觀察,得出結論:
刺客的凶器上塗了蛇毒。
所以李義孫的手背傷口腫脹、發紫,蛇毒沿著手臂血管蔓延,導致右臂都開始發脹。
若不是及時綁了止血繃帶,蛇毒大量進入軀體,人現在恐怕就已經斷氣了。
蛇毒,是常見毒素,不過蛇毒的類型不同,人被不同種類毒蛇咬了之後的中毒症狀也有所區別。
現在,李義孫覺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胸悶、呼吸有些困難,並且開始意識模糊,至少是中度中毒症狀。
宮中備有蛇藥,但蛇藥與蛇毒是有對應性的,即必須先知道中的是什麽蛇的蛇毒,才能用對應的蛇藥解毒。
因為刺客已經嚼舌自盡,禦醫無法知道對方所用蛇毒取自哪種毒蛇,所以隻能按照中毒症狀,根據經驗用藥。
李修仁見父親情況不是很好,一臉焦慮,禦醫已經給傷口敷了藥,可藥效沒那麽快出來,萬一...
他想問禦醫怎麽辦,卻不敢開口,因為楚國皇帝就在旁邊。
方才發生的一幕,讓李修仁嚇得魂飛魄散:皇帝招待他們一家,熱情之至,結果自家奶娘竟然行刺,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可沒有行刺的企圖,也根本就沒這個念頭啊!
若不是父親拚命和刺客搏鬥,乃至受傷中毒、開始昏迷,用行為初步洗脫了嫌疑,他們一家現在,怕不是要被關起來等死。
李修仁心中惶恐,卻見那禦醫打開帶來的木盒。
定睛一看,見裏麵是幾根琉璃筒。
這些琉璃筒大概有拇指粗,上麵刻著一道道橫短線。
琉璃筒一頭是金屬針,一頭是。。。套在筒裏的琉璃塞?琉璃杆?
李修仁看著禦醫拿起一根琉璃筒,將金屬針頭伸入一個小瓶裏,然後將尾部的琉璃杆緩緩後拉。
琉璃筒內,漸漸出現淡黃色液體,看樣子,禦醫是把這琉璃筒當做唧筒,如抽水一般抽這些黃色液體。
他看著禦醫將盛著黃色液體的琉璃筒豎起,針頭向上,射出些許水珠,然後在父親腫脹的右臂處,摸了摸,將針紮入。
隨後推琉璃筒尾部的套杆,將黃色液體注入父親手臂。
這是什麽醫療手段?
李修仁不明白,但心中焦慮,體現在臉上。
李笠看出來了,為了穩定“病患家屬”情緒,便簡單講解:“這是蛇藥,注射用蛇藥,為針劑,見效相對快些,是應急用的。”
“我們不知道這蛇毒取自何種毒蛇,所以無法對...對症下藥,不過,看這腫脹的症狀,令尊中的蛇毒,當是血毒...”
“這種類型的蛇毒,一般是隨著血液進入人的軀幹後發作,救起來,相對容易些。”
“畢竟方才處理得當,用繃帶紮住了手臂,隻是讓少量蛇毒隨血液進入軀幹,大部分都被截留在右臂....”
“治療這血毒型蛇毒,軍中有相應的蛇藥,取自民間秘方,效果不敢說有‘必救’的效果,但成功率還是可以的。”
“這種蛇藥,有內服、外敷,也有針劑,適合不同病情,針劑需要用注射器注射,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玻璃器。”
“至於另外類型的蛇毒,譬如心毒,是通過經脈擴散,毒害心髒、頭部,很難救。”
“還有一種蛇毒,是混合毒,既能通過血液擴散,也能通過經脈擴散,沒什麽特效藥。”
李修仁聽得皇帝這麽講解,明白了,不過一個念頭飛快閃過:怎麽你們好像對蛇毒很了解?
而且,宮中不太可能有蛇患吧?為何有禦醫這麽擅長治蛇毒?
不知過了多久,李義孫的呼吸漸漸緩和、平順,腦袋清爽些許,不再覺得昏昏欲睡。
雖然右臂依舊腫脹、疼痛,但身上沒那麽難受了。
禦醫仔細觀察了一會,確定注射的蛇藥生效,蛇毒的“威力”開始消退。
接下來,敷在傷口的蛇藥漸漸生效,會對蛇毒“趕盡殺絕”,性命,當無大礙。
李修仁見父親轉危為安,幾乎是喜極而泣,李義孫想要起來,再次向李笠告罪,被李笠扶著,又躺下。
“兄長莫要往心裏去,我明白,這刺客,定然和兄長及家人無關。”
李笠安慰著,見李義孫一臉愧疚,又安慰了幾句,吩咐禦醫和內侍照顧好對方,先行離去。
殿外,板著臉的黃姈匆匆而來,見李笠出殿,上來便問:“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沒事,毫發無損。”李笠回答,見黃姈麵色不虞,問:“你不會是給他們一家子臉色看了吧?”
“沒,這點分寸,妾還是拿捏得住的。”
黃姈淡淡的回答,事發後,李笠讓她安頓好李義孫的家人,免得對方驚疑不定。
現在,李笠聽得出黃姈語氣裏帶著怨氣,笑道:“不怪他們,他們當是被蒙在鼓裏,據說這奶娘,是新來的。”
“怎麽這麽巧,帶著個刺客赴宴!”黃姈還是忍不住,低聲罵起來。
李笠歎了口氣:“我看,兄長暗中和我聯係的事情,已經被周國那邊察覺。”
“他們在正麵打不過官軍,就隻能鋌而走險,劍走偏鋒,派刺客來刺殺我。”
“寄希望於我遇刺身亡後,國內大亂,他們便能絕境逢生。”
黃姈一想到,自己的頂梁柱差點就遇刺身亡,恨道:“他們打不過又如何,投降了,我們又不會趕盡殺絕!”
“如此歹毒,恨不得..”
“打住,打住,氣話莫要亂說。”李笠擺擺手,然後不顧周圍還有人,把黃姈摟在懷裏:“莫要害怕,我在,沒事的。”
“莫要害怕”四個字,直擊黃姈心扉,讓她隻覺眼眶發熱。
她自幼女扮男裝,所以性格像男子,爭強好勝,男子氣概比許多男子還要強烈。
直到嫁給李笠。
嫁給李笠後,李笠成了她的主心骨、頂梁柱,她在李笠麵前,就是一個溫順的小女人,不需要比男人還要堅強。
李笠在外奔波,她就在家做個賢內助,養育子女,讓李笠沒有後顧之憂。
李笠取代她的父親,成了為她遮風擋雨的大樹。
如果別的親人去世、出了意外,她當然也會難過,痛哭,譬如父親黃大車的去世。
可一旦李笠出了事,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心會碎成什麽樣子。
所以,很害怕李笠出意外。
方才宴席上,她見李笠差點出事,就差點失去理智,因為她真的害怕,害怕失去李笠。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又沒吃虧,這隻不過是個意外。”
李笠輕聲說著,看著夜空:“等大郎的兵馬攻破長安,大不了,把幕後主謀帶來開封,我也讓他‘意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