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興林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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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午時,宮內學堂,幾個皇子正在複習功課,自己寫一些剛學生僻字。

    散朝回來的李笠,坐在一旁,陪著兒子們練字。

    幾位皇子已經過了啟蒙階段,學會了常用字的寫法,今日學的幾個生僻字,也寫得有模有樣。

    在李笠看來,至少字寫得端正,而不是歪七扭八。

    想到今日上朝時,討論過的一件事情,李笠想到了個生僻字,便教兒子們寫。

    他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個“爨”字,皇子們看了,瞬間覺得頭大:這什麽字啊!

    李笠講解起來:“按注音法,讀作‘癡吳安~船’,即和‘船’字同音。”

    “《說文解字》有介紹,火部曰:炊,爨也,其字本義是燒火做飯,其字戰國時就出現了,譬如廚房稱‘爨室’。”

    此字筆畫眾多,結構複雜,幾位皇子寫了許多次,卻總是寫錯。

    於是,李笠給兒子們傳授心得:拆字,以方便記憶。

    漢字是象形字,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由圖畫文字演化而來,以此表意,所以學寫字的時候,若能夠熟練借助拆字法來幫助記憶,有助於提高學習效率。

    這個“爨”字,可從上到下拆做“興”、“林”、“大”、“火”四個字。

    可記做“興林大火”,如此一來,就不容易寫錯了。

    當然,開頭的第一個字“興”,最下麵兩點其實是“土寶蓋”的兩翼,而“大”字的一撇一捺要分開些。

    李笠這麽一講解,皇子們很快掌握了“爨”字的寫法,又想起父親說過,這個字也是姓氏,便好奇起來:

    “天下果真有姓爨的人?”

    “有,而且很多。”李笠為了提升兒子們認字的興趣,進一步講解作為姓氏的“爨”字。

    雖然對於許多人來說,“爨”字很生僻,但是在蜀地以南的南中地區(後世雲貴地區),爨氏為大姓,而且是第一大姓。

    或者說,爨氏是如今南中地區真正的統治者。

    說著說著,李笠開始講曆史。

    後漢時天下三分,蜀漢丞相諸葛亮平定南中後,任命南中大族子弟為地方官,以此穩住當地人心,其中,就有出身爨氏的爨習。

    後來蜀漢滅亡,晉國統一天下,對遙遠的南中地區不是很上心,爨氏漸漸做大,力壓諸姓,成為南中最有實力的大姓。

    而中原紛亂,衣冠南渡,建康朝廷對南中地區更是無法加以實質控製。

    雖然爨氏依舊向朝廷稱臣,但建康朝廷隻是名義上對南中有統治權,設在南中的寧州,州刺史更像是虛職。

    漸漸地,州郡大權為爨氏“理所當然”世襲。

    到了蕭梁後期,大同末年,才有朝廷官員到寧州任刺史。

    侯景作亂,時任寧州刺史徐文盛率部離開寧州,爨氏把名義上的寧州大權也抓回去了。

    後來,益州被魏國(西魏)所奪,於是爨氏向魏國稱臣,南中不複為建康朝廷所有。

    現在國號為“楚”的建康朝廷,已經收複益州,南中爨氏觀望了一陣子,見楚軍在益州站穩了,立刻“亡羊補牢”,遣使開封請罪。

    使者先到益州成都,坐鎮益州的梁森隨後派人護送使者來開封,一行人於前幾日抵達行在。

    所以李笠才注意到“爨”這個姓氏。

    才想起來,雲貴地區在這個時代,對於中原朝廷而言,是類似羈縻州的“化外之地”,即便設置有州郡,也隻是有名無實。

    南中的狀態,和嶺表地區差不多,中原朝廷在當地的所謂統治,僅限於幾個城池而已。

    出了城,當地人根本就不認什麽朝廷。

    事關國家大事,沒必要和小孩子多說,李笠看著兒子們練習寫字,看著看著,走了神,又想起今日朝會上,關於南中爨氏的議題。

    爨氏的使者,或許去成都前還不知道周國國都長安已經易主,但之後應該知道。

    結果,來到開封後,請罪的同時,也不忘話裏帶話的“提醒”朝廷:“南中百姓生活雖苦,卻不畏艱難。”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們知道錯了,所以來向朝廷認錯,朝廷要怎麽處罰我們之前犯下的過錯,我們都認。

    不過呢,我們南中百姓(南中爨氏)也不是好惹的,若王師來南中興師問罪,怕是要搞得灰頭土臉。

    到時候雙方麵上都不好看了。

    所以嘛,按老規矩就好了,實在不行,朝廷派個人去寧州做刺史,我們好吃好喝把他供起來,這樣總行了吧?

    李笠想著想著,就有些惱火:你們這是來認錯的?這是認錯的態度?

    今日朝會,就此事有過議論,議論的結果,是行“緩兵之計”:

    派人就任寧州刺史,但也不指望把權力從爨氏手中奪回來,這刺史實際的職責,就是了解寧州乃至南中的實情,也讓南中地區其他大姓有個盼頭。

    為將來的進一步動作做準備。

    “將來”是多久?

    至少一代人時間,二十年左右。

    之所以要“緩兵”,是因為哪怕已經天下統一,但南北對峙近三百年對人心造成的創傷,需要時間來抹平,所以,各地百姓需要修生養息。

    朝廷若要教訓一下南中爨氏,可以,即便路途遙遠、艱險,但以精銳之師入南中,想來也能收到效果。

    可之後呢?

    若朝廷想要實際控製寧州,進一步加強在南中地區的影響力,瓦解爨氏的力量,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很顯然,朝廷財政支撐不了。

    所以,即便朝廷發兵教訓了爨氏,卻無法在寧州駐紮太多的兵馬,之後的南中,還是爨氏的地盤。

    既然朝廷短期內無力經營南中,就沒必要刺激爨氏這個地頭蛇。

    對方既然識相,麵上服軟,那朝廷就做足場麵功夫,來個皆大歡喜。

    李笠明白這才是上策,所以惱火歸惱火,發兵一事,也就是想想而已。

    而且,朝廷要經營南中,必須先把蜀地這塊“地基”經營好,可蜀地如今是什麽現狀?

    這二十來年,蜀地前後經曆了兩次大戰,民力消耗嚴重,許多城池荒蕪,確實無法發揮“地基”的作用,讓朝廷在南中有所建樹。

    同理,想要好好經營交州,就得先把嶺表廣州地區經營好,而要經營好廣州地區,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中原朝廷在嶺表的實際存在,僅限於零星幾座大城和要地,曆史上的嶺表乃至後世福建地區、江西南部地區真正開發起來,是經曆了唐宋數百年的努力,才有了成效。

    而雲貴地區的徹底納入控製,經曆了明清的改土歸流。

    這麽浩大的工程(將雲貴、兩廣地區完全消化),持續了上千年。

    看著正在認真練習寫字的兒子,李笠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打基礎,別好大喜功、透支國力。

    否則李楚就要“二世而亡”。

    他這代人做到完成統一,愈合南北分裂數百年的創傷,就夠了。

    畢竟,沒有漢高祖的修生養息,以及之後文景之治的積蓄國力,哪來的漢武帝大殺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