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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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下午,郡署後廚一隅,開飯時間,拿著大勺的廚娘一聲吼,院門打開,院外等著吃夕食的小吏們蜂擁而入。

    人人手拿碗筷,宛若餓虎撲羊,嗷嗷叫著撲向前方、排隊。

    如今開飯,誰排在前麵,誰就能打到足夠的飯菜。

    若是排隊排到後麵了,輪到自己時,就是少得可憐的飯,以及菜渣,甚至沒有飯菜。

    洶湧的虎群...人群之中,李笠也奮力向前撲,奈何未成年的軀體瘦弱了些,很快就被擠出隊伍,然後一個趔趄倒下。

    還好碗沒摔破,然而竹筷已脫手,滾到數步之外。

    他抱著碗想爬起身,卻被人擠倒,再次爬起來時,李笠驚悚地發現小吏們排隊都排出長龍,龍尾巴已經到院外了。

    ‘我還是個孩子啊!都不讓讓的?’

    李笠心中咒罵,一手拿著碗,一手拍著身上塵土,然後彎腰去撿那竹筷。

    將竹筷在衣襟上抹了抹,嘟嘟囔囔往隊伍尾部走去。

    服吏役的吏戶,從事著最卑微的“吏職”,所以又稱小人吏。

    和水產打交道(捕魚、養魚等)的是魚梁吏,又有守草場的是守草叢吏、守橘子園的是守橘子吏等等。

    小人吏是沒有俸祿的,因為服這種吏役,本身就是百姓為官府“服務”的形式,不過官府若能負擔,一般情況下會包吃住。

    但宿舍破敗,位置有限,臥具得自己備好,人多就隻能擠著睡。

    小吏也可以在郡廨後廚吃飯,但後廚隻會準備一定量的飯菜,人少就吃多些,人多就吃少些。

    在官府服吏役的小人吏們,睡的是冬冷夏熱的宿舍,吃的是味道怪怪的粗食,有個頭痛腦熱,自己解決。

    睡不好、吃不好,但有地方睡、有飯吃,已經是不錯的待遇了。

    李笠排在隊尾,饑腸轆轆,為了轉移注意力,隻能東想西想。

    這年頭,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沒有一日三餐的說法,大家平日都是一日兩餐,也就是“朝食”、“夕食”,上午一頓,下午一頓。

    夕食吃不飽,挨餓到明早。

    所以不怪大家打飯如同打仗,這真是弱肉強食,若不舍得花錢在外麵買食物吃,就得在這裏排隊,不拚命排靠前的位置,肚子就吃不飽。

    畢竟吃飽肚子是頭等大事...

    想著想著,李笠忽然靈光一閃:有了,我可以在吃的上麵做文章!

    他看過科普,說古代要到北宋時,才會出現“炒菜”這一烹飪技術,而炒菜鐵鍋,也是同一

    時期推廣的。

    考慮到一項技術的發展需要時間,那麽“炒菜”的起源大概在唐代。

    李笠知道如今是南北朝時期,唐朝還沒出現,那就意味著,這個時代肯定沒有“炒菜”這種廚藝。

    ‘說到炒菜,我也會幾個菜式的喲!’

    他越想越高興,又想起來,自己看過的裏,就有主角回到古代後,用“炒菜”征服達官顯貴的胃,從此走上人生巔峰的勵誌故事。

    想到這裏,李笠信心滿滿,仿佛肚子也沒那麽餓了。

    烹飪方麵的創意,可以賣給城裏的酒肆、食肆,也就是賣菜譜,沒有人會做但又好吃的那種,變現快。

    等到他好不容易來到飯桶、菜盆麵前,看著幾近於空蕩蕩的飯桶,僅有殘存菜渣的菜盆,李笠的好心情瞬間跌落。

    打飯菜的廚娘,和吳氏差不多年紀,大概也有如李笠般年紀的兒子,所以看著李笠的目光滿是憐憫,拿著個飯勺在桶裏不停刮,以便多刮一些飯給李笠。

    被人當成弱者,李笠心中無奈,然而他如今就是一個十三歲的“總角”,身材擺在這裏。

    ‘但我很快就會發財的。’

    李笠如是想,端著碗轉到一邊去吃,吃著吃著,心裏有了計較:玻璃燒不出來,幹脆賣菜譜,這次妥妥的賺一筆,把債還了!

    。。。。。。

    數日後,下午,鄱陽城南“常來”食肆裏人聲喧囂,客人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大堂裏空位越來

    越少,店夥計們忙著傳菜、上菜,忙得不亦樂乎。

    門口,出現了兩個少年,其人所穿衣褲打著許多補丁,各自背著個包裹,手裏還提著提籃,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特殊的氣息。

    貧窮的氣息。

    當中一人十分淡定,卻是魚梁小吏李笠,另一個少年有些局促,看著眼前富麗堂皇(相對而言)的食肆,一副底氣不足的模樣。

    此人正是李笠的同村夥伴武祥,武祥從沒去過像樣的食肆,因為那裏不是窮人來的地方。

    一頓飯菜,就能把一家人的積蓄吃光,他哪裏敢進來。

    至於梁森,在城外鄱水為李笠打漁,以便完成定額。

    食肆裏的夥計很快注意到這兩位來客,一名小夥計趕緊迎上來,雖然他一看這兩位的打扮就知道是窮鬼,心中鄙夷,卻依舊笑容可親:

    “兩位貴客,裏麵請!”

    來者皆是客,夥計熱情地領著兩人入座,又問要點什麽菜。

    武祥從沒見過如此大場麵,局促不安的坐著,有些緊張的看著李笠,而李笠依舊很淡定,示意武祥和自己一樣,把包裹取下,放在身邊。

    小夥計耐心的在一旁候著。

    李笠不急著要對方報菜譜,他之前打聽過,鄱陽城裏的酒肆、食肆應該沒有“炒”出來的菜,所以...

    關鍵時刻到了,李笠正要說話,卻見一名上菜的夥計端著菜從旁邊經過,他無意中瞥了一眼,發現托盤上放著一個銅鐺。

    鐺是一種炊具,也可以當做盛食物的餐具,其模樣和後世的圓形平底鍋類似(無長柄),深度較淺,有雙耳。

    而眼前這銅鐺裏,裏麵盛著熱騰騰的炒雞蛋。

    後世家常菜裏,再常見不過的炒雞蛋。

    那一瞬間,李笠隻覺難以置信,原本想要跟夥計說的話,瞬間說不出來,腦海裏飄過一連串問題:

    炒、炒雞蛋?炒?炒!

    這年頭有炒雞蛋了?

    不是說炒菜要到北宋才有麽?怎麽回事?這炒雞蛋誰炒的?

    莫非是點外賣送的麽?

    李笠腦袋發脹,心中呐喊:

    裏的發財秘籍不靠譜啊!

    說燒沙子能做玻璃,結果我燒出來的是什麽玩意?

    說北宋才有炒菜,那這炒雞蛋怎麽回事?

    我還想靠炒菜賺錢的啊!

    一旁的武祥,見著李笠如此模樣,隻道發小內急想出恭,卻又不知李笠到底要不要緊,而那小夥計見著李笠如此模樣,心中納悶。

    轉頭一看,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笠,心中愈發鄙夷:你莫不是連這菜都沒吃過吧?

    鄙夷歸鄙夷,夥計依舊滿麵春風:“客人莫不是看中這‘香煎雞子’了?小店的‘香煎雞子’用銅鐺煎了直接上菜,風味十足!”

    雞子即雞蛋,李笠聽對方這麽一說,回過神來:“這是香煎....煎雞蛋?”

    見小夥計點點頭,他又問一次:“是煎雞蛋,不是炒雞蛋?”

    小夥計聞言有些無語,腹誹這家夥莫非沒怎麽見過雞,問:“草雞?哪來的草雞喲。”

    那一瞬間,李笠居然有絕處逢生、喜極而泣的感覺,想起如今鐺的用途主要是煎,又想想煎和炒其實有些像。

    再看著上菜夥計端著銅鐺往一旁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是煎雞蛋,不是炒雞蛋,真是嚇一跳。

    但他被這麽一嚇,覺得自己之前的方案不穩妥,所以必須隨機應變,改用另一套發財方案。

    “實不相瞞...”李笠說著話,一手去解放在食案上的包裹,心中醞釀著說辭。

    卻聽“咣當”一聲,一把尖刀從包裹裏滑落,掉在地上。

    小夥計早就懷疑這倆寒酸小子有問題,如今見著對方失手掉了一把尖刀,瞳孔一縮,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然後叫起來:

    “有賊人持械行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