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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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邊,相聚十餘步距離上各自坐著一個垂釣者,其人身後,都圍著幾個人,默默圍觀。

    又有兩人在這兩個垂釣者之間來回走動,領頭一個,卻是鄱陽內史之子柳偃。

    他先看李笠垂釣,但魚餌入水後,浮漂怎麽都不動。

    反倒是另一邊,魚餌剛入水沒多久,魚兒就咬鉤,嘩啦啦扯上來一條大鯽魚。

    李笠這邊繼續沒動靜,又過了一會,另一邊再次嘩啦啦釣起一條鯽魚。

    柳偃仔細看了一會,覺得李笠沒有作弊,因為浮漂動都沒動,這意味著根本就沒魚咬...

    忽然,李笠釣竿的浮標輕輕一動,柳偃的心提起來,目不轉睛看著,看著那浮漂微微顫抖。

    片刻,浮漂猛地一沉,李笠忽然提竿,隻見水花綻放,一條魚被李笠釣了起來。

    柳偃定睛一看,卻是尾小魚,大小和小拇指差不多,身體細長,不像是鯽魚。

    耳邊傳來歡呼聲,他轉頭看去,卻見好友又掉起一尾鯽魚來。

    此情此景,形成強烈反差,柳偃不由得愣住了。

    柳偃今日和好友出城踏青,卻遇到在鄱水畔釣魚的李笠,如今好友和李笠比賽釣魚,李笠打的賭,讓柳偃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李笠是魚梁吏,所以李笠若要在這場釣鯽魚比賽中釣得比別人少,那就隻能作弊。

    也就是故意釣不上魚,譬如浮漂隻要一動就提釣竿,如此一來,肯定一尾魚都釣不上來。

    為了防止李笠作弊,柳偃來監督,因為釣魚所用餌料是李笠一行人帶來的,所以他先檢查餌料。

    柳偃釣過魚,知道釣魚多用蚯蚓,不過李笠帶來的餌料不是蚯蚓,而是類似於麵團的玩意。

    用法,就是取一小團黏在魚鉤上,和蚯蚓釣法一樣。

    麵團隻有一籃,沒有分層,散發著淡淡香氣,讓人聞了都覺得嘴饞。

    但吃是不可能吃的,所以柳偃覺得餌料沒問題,卻見李笠將魚餌一分為三。

    好友先挑了一籃,然後李笠讓同伴隨意從剩下兩份裏拿一份,提前撒在河裏,說是聚魚。

    李笠自己再拿第三份。

    這樣一來,李笠不可能在餌料裏作弊,於是比賽開始。

    結果柳偃看得清楚,好友接連釣上鯽魚,而李笠隻是偶爾釣上一些小雜魚,數量少得可憐。

    這是怎麽回事?

    柳偃想不明白,看向李笠的目光,滿是不解。

    。。。。。。

    水麵上漂著的蘆杆浮漂猛地一墜,岸上垂釣的小胖子蹦起來,驚喜的呼喊著:

    “又上鉤了、又上鉤了!!!”

    他奮力揚竿,魚線繃直,將一物從水中扯出來。

    那是一條大魚,在水中奮力掙紮著,忽然發力往水裏鑽,其力道之大,竟然扯著小胖子往河裏撲。

    一旁早有準備的隨從趕緊扯著小胖子,小胖子著死死攥著魚竿,奮力把那魚兒往岸上扯,口中不住嚷嚷著:“休想跑掉!”

    手舞足蹈之間,唾沫橫飛,衣衫不整,宛如尋常頑童,哪裏還有一副尊貴小郎君的模樣?

    站在旁邊的柳盼,瞪大眼看著這人、魚相互較勁,眼見著釣竿彎曲、魚兒在水中來回遊動,也緊張得雙手緊握。

    小胖子嗷嗷叫著,把上鉤的魚往岸上扯,眼見著魚兒被他越扯越近,興奮不已:“抄網!抄網伺候!”

    其僮仆拿著抄網候在旁邊,見著魚兒被扯過來,趕緊往水裏一抄。

    身陷絕境的魚兒拚命掙紮,拍打起來的水花把小胖子的臉都弄濕了,卻依舊躲不過被人兜住、拖上岸的命運。

    小胖子顧不得狼狽,跑近一看,卻是一尾肥碩的鯽魚,比成人巴掌還要大。

    隨從們趕緊奉承:“恭喜郎君,又中一尾!”

    “哈哈哈,我看你往哪兒跑!”

    小胖子激動得滿臉通紅,讓人拎起鯽魚,取了鉤,往旁邊木桶一放。

    木桶裏,已經擠著十餘尾鯽魚,有大有小。

    柳盼探頭去看,由衷感慨:“你可真行啊,釣得如此多的鯽魚!”

    小胖子愈發得意起來:“嘿嘿,這不算什麽,上次我釣的魚,比這還多!”

    不遠處,正在釣魚的李笠也揚竿,但釣起來的魚卻是一尾小雜魚,食指大小。

    小胖子見著李笠釣上魚,過去一看,卻是小雜魚,又看看李笠身邊桶裏寥寥可數的幾尾鯽魚,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哈哈,我釣的魚比你多,我贏了!”

    然而按照賭約,應該是李笠贏了。

    李笠可不蠢,這時候還糾結什麽賭約,眼見時間也差不多,他把魚竿放下,向小胖子行禮:“小人技不如郎君,小人輸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小胖子笑得幾乎背過氣,被自己口水嗆得咳嗽起來,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你這魚梁吏,釣術如此之差,不害臊麽?”

    “郎君說得是...”李笠小聲的說著,看上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頓了頓,又說:“郎君贏了,小人聽郎君處置。”

    “處置?”小胖子笑眯眯的看著李笠,想了想,擺擺手:“算了算了,我今日高興,不與你計較。”

    “不過呢,你要知恥,知道麽?一個魚梁吏,釣術這麽差,你到底怎麽回事?”

    “是,小人明白,小人知恥。”

    李笠誠惶誠恐的說,見這熊孩子被他哄得高興,暗暗鬆了口氣。

    再囂張的熊孩子,也隻是個小孩子,隻要應對得當,哄得對方高興,對方必然忘乎所以,風險就消失於無形之間。

    他哄得熊孩子高興的同時,沒有顯露自己的釣魚技術,避免被對方進一步折騰的可能,順利過關。

    武祥和彭均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他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李笠釣魚居然會輸給一個錦衣玉食的王府小郎君。

    但事實就是這樣。

    半個時辰裏,同樣在一個河段垂釣,王府小郎君的魚餌一下水,水裏的魚兒像餓瘋了一樣,一個接一個來咬鉤。

    李笠那邊的餌,仿佛是一坨屎,魚兒幾乎碰都不碰,他們看得仔細,看得出李笠不是故意釣不上魚。

    而就在不久前,李笠用一個鐵片都能釣上不好釣的鱖魚。

    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想不明白。

    小胖子釣了許多魚,自然興奮不已,柳盼見其釣魚釣得‘神乎其神’,也來了興致。

    他也釣過魚,覺得十分無趣,傻傻坐在水邊垂釣,許久都釣不上一尾,有時候浮漂動了動,把竿一提,魚根本就沒咬鉤。

    柳盼不喜歡釣魚,結果現在....

    小胖子見柳盼躍躍欲試的樣子,豪爽的把釣竿遞過來,跟在柳盼身邊的中年人見狀,趕緊讓僮仆上去掛餌。

    柳偃等掛餌完畢,迫不及待的揚竿,將魚餌放入水中。

    他有些緊張的看著浮漂,就怕半天都沒有魚兒咬鉤、扯動浮漂。

    結果沒過一會,浮漂猛地向下一沉,柳盼心中激動,想也沒想就猛地提竿。

    魚竿的那一頭明顯有重物扯著,還不停地扯:那是咬鉤的魚兒在掙紮。

    柳盼心中一喜,拚命提竿,果不其然從水裏‘扯’起一條鯽魚,那鯽魚不斷掙紮,激起陣陣水花。

    “啊!上鉤了,上鉤了!!”

    柳盼顧不得什麽‘風度’,興奮地大喊大叫起來,小胖子見小夥伴釣上了一條魚,也激動萬分,歡呼著上前幫忙。

    兩人一起將鯽魚‘扯’上來,看著這活蹦亂跳的‘大家夥’,笑得很開心。

    陪伴柳偃身旁的中年人,見柳偃高興得手舞足蹈,也麵帶喜色,又看看李笠,滿是不解的表情。

    不隻是他,其他隨從們看著李笠,都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自家郎君釣魚是什麽樣子,各自隨從心裏都有數,但今日親眼所見,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但比賽十分公平,看不出李笠有何作弊的可能,所以,所以隻能說自家郎君運氣真的好?

    李笠見兩個小郎君興致勃勃,識相的將手中魚竿遞過去:“二位郎君高興,不如多釣些?”

    “好!”小胖子接過魚竿,笑眯眯的說:“今日我高興,有賞!”

    然後回頭看向隨從:“拿一枚金鋌來,賞給他!”

    金鋌,即扁狀金塊或金條,尺寸不定,重量從數兩到數十兩不等,據說富貴人家就喜歡囤積這玩意。

    李笠見那隨從真掏出一枚手指大小的金鋌,不喜反憂,心中叫苦:

    這玩意收了,熊孩子接下來還有什麽要求,他可就無法推脫,畢竟拿人手短。

    李笠判斷小胖子肯定要在鄱陽住上一段時間,若是無聊的時候想起他這個拿了金鋌的魚梁吏,叫他來陪玩,那怎麽辦?

    金鋌是好東西,但為了遠離熊孩子,寧可不要。

    李笠覺得自己不能直接拒絕,因為可能會讓熊孩子覺得這是‘給臉不要臉’,對方一不爽,可是馬上會翻臉的。

    “小人謝郎君賞,奈何家貧,這金鋌拿回去,必遭賊人惦記,日後怕不是要倒黴...”李笠小心說著,盡量不激怒小胖子。

    “不如,郎君把釣上來的魚兒賞一些給小人,小人和同伴的一頓飯就有著落了。”

    “是麽?”小胖子看看金鋌,又看看桶裏的魚,想了想,說:“你說的也對,罷了,你就拿幾尾魚去吧...一人兩尾,不許多要...不許要最大的!!”

    “是,小人謝郎君賞。”

    李笠說完,趕緊示意武祥和自己上前拿魚,裝在魚簍裏。

    然後默默候在一旁,看著這兩個小子釣魚。

    彭均和同伴見著這兩位小郎君釣鯽魚釣得不亦樂乎,怎麽都想不通,更想不通李笠為何不要金鋌,卻不好問。

    好不容易等這兩位盡興,帶著隨從回布障那邊,留在河邊的李笠一行人,才鬆了口氣。

    彭均總算等到機會,想開口問釣鯽魚的事情,又擔心李笠麵皮薄,被人說釣術差、臉上掛不住,便說:

    “反正如今回去也誤了吃飯的時辰,不如就地生火,我炙魚給大夥吃?”

    “好,那我再多釣些魚。”李笠笑道,“這次,運氣不該那麽差了。”

    少年們附和著,在野地裏撿枯枝,忙著生火,李笠則整理起釣竿,繼續釣魚。

    武祥尋了個機會,低聲問李笠:“寸鯇,方才是怎麽回事?我想不明白。”

    “不明白?”李笠聞言笑起來,壓低聲音:“關鍵就在那餌。”

    “餌?”武祥聽了後,思索片刻,再問:“莫非是專釣鯽魚的餌料?”

    李笠點點頭:“沒錯,專門為鯽魚準備的餌,當然,鯉魚有時也會咬鉤。”

    “我今日給大鯰彭準備的餌是特製的,沒想到有了新用處,讓那王府的小郎君用上了。”

    “你是知道的,過了冬的鯽魚,春天時肚餓,所以胃口很大。”

    “但是河裏水草不豐盛,小魚小蝦也不活躍,那鯽魚有什麽吃什麽,不講究,遇到這特製的餌料,如同饑腸轆轆的人聞到肉香,那不得如餓狗搶屎般撲上來?”

    “而我方才用的餌,雖然沒差別,但掛餌的時候,手裏抹了一些別的玩意,所以餌料味道變了,兩相對比之下,鯽魚當然往小胖子那邊過去,見餌就咬。”

    “方才我讓你們提前往河裏扔這些魚餌,就是要聚魚,魚多了,咬鉤就更快,這樣的比賽,我不需要故意讓,也能讓小胖子釣上許多魚。”

    武祥恍然大悟,他隻知道此次釣魚比賽,王府小郎君和李笠用的餌不是活餌,而是雜合麵、米粉、穀子的餌料。

    看上去,兩人用的餌料一輛,卻不成想裏麵有如此玄機。

    得了答案,武祥不再發問,李笠想著自己的“秘製魚餌”,有些感慨。

    這餌料的秘密,是那一世跟一位釣了幾十年魚的老手學來,這一世正好用上。

    雖然不是起眼的知識,但很有用,本來今日想用在大鯰彭身上,拉近雙方關係,卻正好用來對付熊孩子。

    然而富貴人家的熊孩子不好伺候,李笠想到方才那個小胖子的言行,有些後怕。

    後世,服務熊孩子不好,大不了被投訴、丟工作,可這年頭的紈絝子弟,服務不好的話,很容易丟性命,或者被虐待。

    所以,金鋌不能要,珍惜生命,遠離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