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首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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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著王笑的樣子,左明靜心中考量起來——

    那樣麵目純良的人,真的是劣跡滿滿?

    能寫出那樣詞句的人,真的是沒有商才?

    那天大家一起玩遊戲怎麽看他都是慧達聰敏,為何會這樣輕易授人以柄?

    若是他真的這麽莽撞,為何祖父還幾次念起他的名字?

    還有,這件事若讓自己來做,怎麽做算是有商才?

    左明靜從小在官宦之家耳濡耳染,看問題向來是如“孔子見竅睹微、思慮洞達”。

    畢竟世間萬事,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她便將這故事當成一道題來解。

    但思來想去,她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等到傍晚時,她到左經綸那裏請安,出門時忽然聽到了左經綸與宋禮的對談。

    “今冬必定缺糧,必須早做準備……”

    聽到這樣一句話,左明靜忽然福如心至。

    糧食?

    他是因為想要糧食?

    可是,這件事到最後,王家也沒買到糧食啊,甚至斷了從崔家那買到糧食的可能……

    左明靜自詡才女,心中不甘。可冥思苦想了一整晚,也沒想到結果,終究有些氣餒起來。

    “看來這件事背後並沒有什麽複雜的原因,那王笑確實是莽撞惡劣之人,偏偏是我多想了。”

    但因為想著這些事,她這夜輾轉反側也沒睡好。次日便有些頭暈腦脹,隻好捧著書在閨中半躺著。

    沒想到,靜讀詩書,竟又是看到了王笑的名字。

    此時她手中拿的是本新刊的詩詞集。

    前麵幾首詩都是些大儒在最近某詩會上作的詩,左明靜又翻了一頁,入目便是“定風波”三個字。

    前頭還有個小序,是以王珍的口吻說的,介紹了他蒙冤落獄之後其弟王笑為之奔走、並作詞一首的情景。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第一句映入眼簾,左明靜就是身子一顫,猛然坐直了起來。

    五百年來,這等曠達超脫之句又有幾句?!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明眸一亮,滿目震驚。

    青蔥玉指在紙上劃過,捧著書卷坐在那裏的女子一時便滯愣住了。

    能做出這樣一首超然豁達之詞的人,真的是那樣的行跡惡劣、輕浮無能嗎?

    勾連閹黨、不孝繼母、欺虐幼弟、沾花惹草、占民田地、不尊禮數……最後因為自己的愚蠢,毀了家族的生意?

    她本已經決定不再想這件事,但此時,左明靜終究是無非再將這個疑惑從腦海中揮去。

    ~~

    這天到了午後左明心才來尋她,姐妹兩人便呆在一處,一個繡花,一個寫字。

    待到傍晚,左明靜還是忍不住將那首《定風波》又寫了一遍。

    寫完之後,她輕輕搖了搖頭,覺得不太滿意。

    字跡還是太娟秀了,不符這樣大氣的一首詞。

    正有些遺憾的時候,卻見宋蘭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

    “你們……你們知道嗎?”

    “知道什麽?”左明心道:“你快說江。”

    宋蘭兒歇了好一會,才道:“禁酒了!”

    “什麽?”

    “今天朝會以後……朝庭頒發了禁酒令!”宋蘭兒道:“內閣擬旨陛上加印,正兒八經的聖旨諭下,直到大災之年過去之前,我們楚朝再不許釀酒,擅自以糧食釀酒者斬!外麵……外麵已經是嘩然一片了!”

    左明靜有些不可思議,喃喃道:“禁酒?祖父之前提過的,曾有官員上書,因反對者甚眾,折子被留中了呀。這次怎麽突然……”

    “據說是附馬王笑首倡、盧次輔上的折子……王家就是京城最大的酒商之一,如今連一介商賈都能如此體恤陛下、深明大義,自然無人再有理由反對。前幾天各省都受了蝗災,今年的糧食又是要吃緊。今天的朝會上,盧次輔親自提出來的,左老也附議了,鄭首輔也附議了……”

    “正好是蝗災之後,你們想啊,誰敢反對?”

    王笑提出來的?

    左明靜瞬間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

    居然是禁酒,為何自己沒有想到?

    女子心中一歎,對這次事,害然極有些驚豔之感。

    那個少年,一開始便打算好的。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卻聽宋蘭兒極有些激動地道:“不僅如此,王家還將家中所有的存糧都捐了出來。還提議讓朝庭收購所有酒商的糧食。一則讓這些酒商得了銀錢脫身出來,好另謀它路;二則讓朝庭有糧可支……”

    左明心忍不住笑了出來:“哈,說得好聽,這樣一來,那些想借機屯糧的酒商可吃了大虧了。”

    宋蘭兒道:“活該。”

    左明靜張了張嘴,心中無言。

    這樣的後手……

    宋蘭兒卻還沒說完,又接著道:“你們知道,前天王笑為何在崔家打人嗎?”

    她說著,轉向左明心,道:“原來和王笑一起打人的,就是你那個秦玄策,他們說文家早已決定開酒行,不讓他們提議禁酒,於是雙方起了爭執才打起來的。”

    左明心便是眼睛一亮。似乎秦玄策打了人是什麽很光明偉正的行為。

    “你這是什麽表情,文弘達說起來還是你親戚呢。”宋蘭兒又道:“消息一出,京中各個酒商又是跑到王家去鬧,你們知道王笑是怎麽回應他們的嗎?”

    “怎麽回應的?”

    宋蘭兒說得口渴,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方才說道:“他說了好幾句發人深省之句、醒聵震聾之言。簡直……”

    她想了想,也不知如何評價,隻好將那些話都複述出來。

    “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

    “還有還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宋蘭兒道:“剛才我在書房偷聽,你們知道嗎?連父親都被他這些話驚到了。”

    “那些酒商氣勢洶洶,王笑卻是一點也不怕,喊了一句‘你們來啊’然後還吟了一句詩——”

    她歇了一歇,抑揚頓挫道:

    “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左明靜手中的毛筆跌落下去。

    心中驚歎自是難言。

    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那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低下頭,正好看見紙上那一首詞,字跡分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